张幼仪:直到大厦崩塌之后

2011-10-20 02:02ever
优雅 2011年10期
关键词:张幼仪徐志摩德国

ever

小脚加西服的女人是怎样艳丽迷人,

大脚却墨守陈规的女人又是怎样平素寡言?

只因为她藏匿了真实的灵魂。

那强大的,融合了女性气质男性气概、东方面孔西方精神的另一部分,

直到男人离去失去所有,

才逐渐显形,

成为她最为鲜明独立的旗帜。

“去德国以前,我凡事都怕;去德国以后,我一无所惧。”

“时髦大脚女人”

说起张幼仪,我们不妨抹掉附着其上的民国烟尘,重新认真地看她:从作为年轻诗人的第一任妻子的身份里挣脱出来,她平静有序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终究成为一个不能再让人轻视的女人。她的自述里有这样一句打动人心的话,“我一直把我这一生看成有两个阶段:‘德国前和‘德国后。去德国以前,我凡事都怕;去德国以后,我一无所惧。”在自己的故事里,她曾经是沉静的湖,后来则成为宽广的河流。

张幼仪生于1900年,比徐志摩小4岁,婚前递庚帖的时候为了让八字相合,被母亲把年龄改大了两岁。和很多在当时颇有名望的家族一样,张幼仪的家人中很多都有新学和留洋的背景。张幼仪在家排行第八,她的二哥叫张君劢,是中国现代史上颇有影响的政治家和哲学家,国家社会党党的创立者;她的四哥张嘉趝,曾是国民党三大派系之一“政学系”的重要人物。

张幼仪小时正是晚清时候,母亲尝试给她缠足。小姑娘怕疼,缠脚便成为了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届时刚刚16岁的二哥张君励劝说她母亲放弃缠足,承诺如果将来张幼仪因为没有缠足而嫁不出去,就养她一辈子——那个时候的男人在家中地位仍旧是比女人高的,儿子得以劝止母亲的行为。当然因此得幸的是张幼仪,她有了成为“时髦大脚女人”的资本,至少,旧式礼教并没有完全束住她。后来有人不知从哪里引用了时人对她的评价:其人线条甚美,雅爱淡妆,沉默寡言,举止端庄,秀外慧中。对比照片,大可以信。

可是与徐志摩刚成婚的时候,他并不这么看重张幼仪。张幼仪在苏州第二女子师范读过书,婚后就休学了。日常生活里,个性沉默的张幼仪跟丈夫交谈不多,因为家教和沉默的个性,她不便多言,而“热情奔放”的诗人则看不起这个并非自由恋爱结合的乡绅家的女儿,常常视她为空气一般。

终究成为“从前的夫人”

结婚一年,徐志摩去了欧洲,张幼仪在家料理家务;再一年,张幼仪穿着旗袍去了欧洲与徐志摩团聚。情况并没有好转,张幼仪本以为可以去欧洲读书求学,成为徐志摩看重的新女性中的一员,能够与自己的丈夫、与更多人交流。可是徐志摩并不这样想,这位头脑里都是新思想新学问的诗人,忙着去爱各色新潮女子,却不愿意看着妻子和自己一起成长,甚至早已视之为前妻。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里写道:“初起我在离康桥6英里的乡下叫沙士顿地方租了几间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从前的夫人张幼仪女士与郭虞裳君。”

张幼仪穿起洋装,却依旧没法让徐志摩了解她是谁。她可以与博学多闻的兄长无话不谈,让这个世界在她的叙述中慢慢展开;然而回到徐志摩那里,他只是说:“你懂什么?”、“你又能说什么?”。任何一个女人在长时间的无视面前,或者彻底心死,或者,发现面前暗藏的机会。

接下来的段子,后人津津乐道,却大约是张幼仪最痛心的一次争吵。徐志摩带了新交的女朋友到家里来,张幼仪操持了所有的接待和饭食。那是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短发、口红、套裙,却缠着小脚。看到这幕的张幼仪几乎忍不住想大笑。

事实上,在多年以后回忆起来这次尴尬的会面,那时髦女人装扮上的强烈对比是张幼仪唯一记得的细节。送走女朋友之后,徐志摩转回来问妻子怎么看,张幼仪说,“她看起来很好,虽然小脚和西服不搭调。”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徐志摩,这个男人大概早已习惯把自己的审美和取向凌驾于他所轻视的“旧式女子”身上,妻子一句实言听起来也像是嘲讽。于是在一帮新做派文人的撺掇和帮助下,他提出了离婚。

“秋天的扇子”重获新生

我们总是习惯性地用“命运的洪流”作为原谅自己低落的借口。毕竟在每一次当时看来艰巨无比的生活转折中,人总是必须显得软弱无力。徐志摩离开后,张幼仪一度陷入绝望之中。她用了“秋天的扇子”来比喻被抛弃的自己,以为自己随时可以死去。但好在她不是诗人,而且怀孕了。

这是命运的转折之处。离婚后,张幼仪离开英国,去了二哥张君劢所在的德国。那是一段由死转生的日子,远离父母、公婆、中国社会风俗的欧洲,可以称得上是孤独之地,却也成为了流言蜚语的避风港,成为她面对独立生活的最好训练场。张幼仪开始学习德语,申请了裴斯塔洛齐学院的幼教学课程。不同于其它的留学生,张幼仪也许怀着些逃避和疗伤的安稳的心态待在德国读书。她是个离婚的女子、带着刚刚出世的小儿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回到中国,应该住在哪里、应该做些什么。而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些不可触碰的不堪,让留在异国他乡成为她面对的最好的选择。有些被毁掉的东西还能重建,甚至建得更好,她开始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在自述里,张幼仪回忆道:“事后证明,我一个人在欧洲度日,是不幸中之大幸,因为一直到我回国以后,还有人在议论我离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德国变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我恐怕没法子忍受人家对我的注意,而抬不起头来。”

“我有两副面孔”

五年之后,张幼仪回到中国,先在东吴大学教授德文,而后受邀担任上海第一家妇女储蓄银行副总裁,凭借在上海妇女界的声望和人脉,让银行反亏为盈,她也因此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现代第一位女银行家。在银行工作以外,她又经营着“云裳”服装公司,引入新潮服装式样,采用立体裁剪,一时也引领了沪上风潮。除此以外,她还做起股票投资,并在二哥张君劢创立的国家社会党负责会计事务。她和徐志摩的二儿子在德国夭折,回国后她抚养着大儿子,甚至不时接济着徐志摩。

后来一切:前夫的故去、移居香港、与亲人团聚美国,都是后话,张幼仪的人生轨迹从离开剑桥去了德国开始,每一条辙印都更趋向于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总结过这一生,“我生在变动的时代,所以我有两副面孔,一副听从旧言论,一副聆听新言论。我的内在有一部分停留在东方,另一部分眺望着西方。我具备女性的气质,也拥有男性的气概。”曾经被人轻视的“旧式”女性,自觉地发现了自己强大的灵魂。

别的人物,只是过客,或者是旁观者,或者是推自己一把的人;宏大艰深的时代也不过是背景。让她成为后来的她,终究是她自己。曾经,有人为她建起一座看似安全实则狭小逼仄的楼房,然后出现了那个抽垮地基的人,大厦崩塌了。不用再伪作唏嘘而多议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不能在一起,任何人遭遇伤害都是无辜的悲剧。幸运的是,张幼仪是个沉默的好学生,命运的转折让她知道,在大厦崩塌之前,也许什么都怕,但在那之后,她就无所畏惧了。

猜你喜欢
张幼仪徐志摩德国
The Wolf and the Seven Little Goats
德国豹2号
花牛歌
我们在德国怎么扔垃圾
张幼仪是个好婆婆
张幼仪是个好婆婆
张幼仪:坏的婚姻,遇见更好的自己
张幼仪:打造商界传奇的徐志摩弃妇
偏 见
小评《徐志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