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评《六道悲伤》中摩罗的宗教情怀

2012-08-15 00:55于喜梅
关键词:张家湾万物人类

于喜梅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在《六道悲伤》中,首先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就是伴着神秘哭声的大鸣山。大鸣山的哭声并非简单的哭声,它浑厚苍老、凄凉哀伤,这种哭声使得大鸣山的子民生活中的悲痛得以宣泄,受创的心灵得到安抚慰藉。这种哭声的寓意深远,在作品中还代表自然神意识的奥妙以及对人类和自然界生灵的警示。

《六道悲伤》是文化学者摩罗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作品中所表现的自然神意识和宗教情怀极具人文价值和社会意义。这部作品的宗旨是彰显万物有灵生而平等的价值理念,从而引起人类对自身的关照,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反思。

一、因果循环论

张家湾的故事可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种自然界因果循环的规律是不可更改的,小说中的小石头和张若田就是典型的例子。张家湾的孩子围着老樟树活剥狗皮,张若雨阻止哥哥张若田作孽的时候,小石头说了一句话:“老天呀,你要报应就报应我吧,可不要找若田啊。”[1](P107-109)没想到这句戏言很快就在小石头身上应验了,小石头生病发烧、全身抽搐的样子,与老樟树下被活活剥皮的狗的痛苦挣扎何其相似,二者看似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其中的因果却是相通的。生命被践踏蹂躏,被剥夺侮辱,这种伤害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都是同等的残忍。

然而,张若田也没有躲过自己该遭受的苦难。他是老樟树下活剥狗皮的帮凶,他的双手同样沾满了血腥。张若田喜欢杀戮,猎杀蛤蟆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仅如此,他对残忍伤害生命的方式感到津津有味,并乐此不疲。张若田杀蛤蟆这一情节足以说明他的残暴。

张若田取出一只蛤蟆,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掐着它的腮帮子那块。这么一掐蛤蟆的肚皮鼓得特别大,全身都绷得紧紧地,好像随时都可以炸开来。这时候右手抡起刀来,那刀口在肚皮上只那么轻轻一划,就有蛤蟆的心肝肚肺突然爆出来,像一朵花一样有红有绿有黄有白,开在白色的肚皮上真是一片灿烂一片热闹。[1](P152)

张钟鸣劝说他够了别杀了,张若田竟然说:“我不,我喜欢杀蛤蟆,刀刃架在蛤蟆头上,来回拉动,咯吱咯吱响好有味道。不杀光就不过瘾。”[1]听之令人不寒而栗。

张若田对待动物毫无感情,他通过剥夺小动物的生命来获得日常生活的乐趣。这是以小见大,暗示人类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存权利,最终也会把自己葬送。小说中的张若田不可避免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摩罗从平民日常生活的酸甜苦辣入手,采取独特的视角透视日常生活中普通而不平凡的现象,挖掘其中蕴涵的宗教哲思,试图唤醒沉睡在人类心底的对生命的敬畏意识,警醒人类睁开眼睛看自己的所作所为,督促人类对自身做出深刻的反省。

宗教气息是构成世俗社会不容忽略的因素之一,其中傩戏表演就是表达世俗大众宗教情怀的一种方式。傩戏的目的在于祭神祭祖,捉鬼驱邪。小说借瞎子之口所唱的傩戏,并没有停留在宗教魔幻气息上,而在于所表达的宗教内涵上。傩戏中,摩罗利用虎阵蛇阵的传说反映了一个共同的主题:人类对动物的恶行将遭受到动物的报复,万物生命都是高贵不可冒犯的。

大鸣山子民一代又一代绝后的原因何在?在作品中,摩罗作了清楚的表述:冷家坳因蛇的报复而消失,陈家庄因老虎的剿灭而退出历史舞台,而现在张家湾的张姓子民依然不思悔改重蹈覆辙,他们的命运同样是悲剧。在蛇阵灾难中,大傻子捧着小猪崽狠狠亲了几下,笑着说:“我知道上天的意思啦,就是对小猪崽子也要喜欢。”[1](P155)大傻子所说的话蕴藏了作者所要阐述的宗教核心内涵:人与自然界万物生灵应和谐相处,人类若种下恶果,必定会遭受自然界的报复。

二、宗教之本与人性本善论

张钟鸣和许红兰是探究文中自然神意识和作者宗教情怀的主要人物。张钟鸣是长篇小说《六道悲伤》的男主人公,是乡村的知识分子,因那个年代的特殊政治原因而逃亡故里。他为人善良柔弱,在他的思想观念中,万物都有灵性,生而平等,因此他尊重一切生命。在文中,作者常借张钟鸣之口,表达对世界、人生以及万物的思考:什么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万物之间究竟是相互残害还是相互扶持?可以说,张钟鸣是作者倾尽心血打造的艺术形象,张钟鸣这一人物形象或多或少带有摩罗自身的影子,在作品中,作者始终把张钟鸣的视角作为切入点,来叙述特殊时代张家湾的是是非非。

张钟鸣最大的特点是柔弱,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他尊重万物生灵,从心底呵护万物生灵的生命,不忍心看到它们遭受残害,认为每个生命都有它存于世的价值,这些是他柔弱性情中可贵的一面。但是,他在某些事情上柔弱怯懦,没有勇气立起抗争,是令人可恨的。例如,在章世松因心理压抑得不到发泄而残害何幸之这件事上,张钟鸣作为一个明辨是非的知识分子,没有勇敢地站出来阻止章世松的疯狂举动。

但是,张钟鸣人性的怯懦并不妨碍他的光辉形象,因为他身上柔弱的特性蕴含着浓厚的宗教情结。他在那个荒唐的年代竭尽全力坚持自身的高贵品格,尽量不随波逐流。张钟鸣做得虽不尽善尽美,但与常修文相比,无疑是美好的。因为同样是知识分子,常修文面对命运的灾难选择了屈服,而张钟鸣却坚持己见。常修文的命运充满了戏剧性的色彩,他的父亲与母亲的成份难定,在那个时代,时而被平反为英雄,时而被判决为反动者,常修文的社会地位也随着父亲和母亲的定性而大起大落。其中,常修文讲述屎壳郎的故事就表明了他软骨头的性格和见风使舵的人生价值取向。作者在勾勒常修文形象的同时,也从侧面塑造张钟鸣不甘屈服命运的一面[2]。

女主人公许红兰是灵动而丰润的艺术形象代表。用雨果的话评价许红兰恰如其分:“丑就在美的身旁,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与共。”[3](P35)许红兰的丑与畸形是指她作为上海滩的妓女职业操守的肮脏,她的身份在那个时代无疑是遭人白眼和唾弃的。她本性并不如此,在爱情上,她努力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嫁给了张家湾的纪文波。但好景不长,许红兰还没来得及与丈夫过上好日子,纪文波竟然就被人暗算致死,她成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寡妇。许红兰虽然人生之路坎坷,身份卑贱低下,但是敢言敢为敢当,看到不平的事会直言指出,不怕遭人诘难。许红兰用自己的爱与宽容无私地为大鸣山这个血腥之地镀上了温暖明丽的色彩,在她的身上总能让人看到希望的曙光,她是真善美的化身。在作品中,许红兰的美好品质散发着淡淡的宗教气息,寄寓着自然神意识的核心——爱与宽容。

三、作孽遭天谴论

从宗教本义和人性本善来分析,章世松是反面形象的典型代表。如果说小说的主人公是张钟鸣,那么,张家湾的主角当属章世松。章世松是张家湾一乡的霸主,唯我独尊,蛮横无理,同时又愚昧无知,胸无点墨,而他却认为只要他是村书记,那就可以掌控一切。孟繁华的评述很中肯:“由于20世纪独特的历史和激进主义的思想潮流,革命话语得到合理性的建立,‘革命的暴力’总是不断得到夸张性的宣喻。”[1](P158)说的就是章世松这种人。他原本出身贫困,尝尽了人情冷暧。他明白身份低微的辛酸痛苦,却不去疼惜周围的人和物,而是利用手上的一点权去草菅人命。

章世松认为,他有权就可以得到拖累的寡妇温姑娘和丧夫的许红兰,因此,他用尽一切手段想得到许红兰,纵使颜春生杀孬孬,协助公安狠斗无辜的张钟鸣。好容易在废窑里找到对许红兰下手的机会,却因为许红兰的大呕吐无疾而终。这进一步加剧了章世松心理压抑和人性扭曲的程度。在这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章世松的精神达到崩溃的边缘。被挤压到一定程度他就要发泄,而他选择发泄的方式就是要掀起千层浪来蹂躏无辜的生命。许红兰想成全章世松的无理要求,却因为自己的呕吐而告终,促使章世松人性扭曲到了极点,变成了恶魔。许红兰不顾屈辱对章世松循循善诱乃至当头棒喝,尽全力挽回局面,但都毫无意义,灾难还是降临了。何幸之成为章世松疯狂举动的牺牲品,无辜地被章世松活活炸死。

摩罗刻画的章世松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那个荒唐残酷时代的缩影。章世松残暴,令大鸣山的子民更向往真善美、爱与宽容,急需有宗教性的悲悯情怀来感化手持屠刀的人,消除人性恶的一面所造成的业障。

四、作者的宗教情怀

摩罗是性情中人,温润坚韧,悲悯仁厚,是体察民众思想的优秀代表。他擅长于从日常生活中寻求宗教资源和宗教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宗教气质。

摩罗作为一名作家,追求创作出一种超越现实的理想作品。他的写作资源是多方面的:奇闻逸事、民间传说、童话、诗歌、民间风俗、自然规律、宗教哲思等。要把这些因素有机组合建构,就需要创作的理性。这就要求摩罗作为一个作家必须眼冷似灰,才能创作出理想的作品。

在作品构思中,摩罗注重的是生命的诚实性和纯粹性。他写作多从乡村民间朴素心理出发,是一位出色的人文主义作家。人文关怀是一种崇尚和尊重人的生命、价值、情感、自由的精神,关注的是人的全面发展、生存状态及其命运、幸福[4](P170)。

总的来说,《六道悲伤》是摩罗写作道路的里程碑。作者不仅以高超的诗情打动了读者,而且用深邃的思想震撼了读者的心灵,引起人类对自身行为的反思观照。作品对人性本善的呼唤、作者万物有灵生而平等的人文理念,应当引起当今社会人类自身的深刻反思。

五、结语

摩罗将长篇小说《六道悲伤》中的人物置身于一个荒唐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人的自由、尊严、幸福和生命可以轻易地被剥夺。在这个万物并存的世界里,不仅仅人类遭受如此灾难,其他生灵的生存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在作者眼里,自然神的神秘莫测不是要求万物生灵停止所有的杀戮,而是希望我们放下心中的屠刀,敬畏每一个生命所具有的价值。

从古至今,人类对超自然神秘力量的敬畏与崇拜,目的往往是祈福,希望虔诚祈祷能传达给冥冥之中的主宰,以降福祉于人。在摩罗看来,宗教的本源是人类对生存问题的关切,趋吉避凶、趋福避祸是万物生灵的天然本能。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物种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这种本性也决定了万物必须遵循自然规律。自然规律虽然是无法更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是,人类可以发现规律、利用规律,使事物朝着对自身有利的方向发展。由此可见,长篇小说《六道悲伤》的深层含义是人类应该与自然和谐相处,应该努力追求人类社会与自然生灵相互扶持、同生共存的双赢局面。

[1]摩罗.六道悲伤[J].十月,2004,(寒露卷).

[2]杨传珍,杜紫微.生命伦理的诗性阐释——关于摩罗长篇小说《六道悲伤》的对话[J].青年作家,2005,(2).

[3][法]雨果.雨果论文学[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猜你喜欢
张家湾万物人类
万物皆可折
万物生
又唱张家湾
人类能否一觉到未来?
人类第一杀手
通州区张家湾镇党委:聚力高校资源共促古镇发展
1100亿个人类的清明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假如万物会说话,绝对会把你萌化
漕运古镇张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