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宫廷的《长恨歌》
——宋仁宗与张贵妃宫廷爱情研究*

2012-08-15 00:54张明华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宋仁宗长恨歌皇后

张明华

(河南大学 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北宋宫廷的《长恨歌》
——宋仁宗与张贵妃宫廷爱情研究*

张明华

(河南大学 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 开封 475001)

自康定元年到至和元年,宋仁宗与张贵妃有长达14年的宫廷爱情。为表达对张贵妃的特殊感情,宋仁宗在张贵妃及其家族成员的封赏、任用、立张贵妃为皇后等方面有许多僭越制度之举,尽管这些举措引起部分朝臣的强烈反对,宋仁宗也基本没有让步。张贵妃的早逝给宋仁宗留下终身遗憾,以致宋仁宗在张贵妃的葬礼规格上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在许多方面僭越制度。张贵妃去世后,宋仁宗陷入极度痛苦之中,出于礼制,连亲自祭奠张贵妃也被大臣们阻挠,以致郁郁寡欢,寂寞离世。

宋仁宗;张贵妃;北宋;朝臣;《长恨歌》

目前,学术界有关北宋后妃的整体研究已硕果累累 ,北宋后妃的个案研究也是异彩纷呈 ,但以往的研究对象大多集中在后妃政治、后妃制度,北宋宫廷里的情感问题至今无人问津。从唐代“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1](卷一三六,P3245)到“宋三百余年,外无汉王氏之患,内无唐武、韦之祸”[2](卷二四二,P8606)的完成并非一蹴而就,从表面看,宋代宫廷三百余年风平浪静,似没有发生对朝政产生重大影响的宫闱故事,其实并非如此。自宋太宗开始,宋朝皇帝大多接受了良好宫廷教育,北宋皇帝文化素质之高已是不争之事实,但其宫廷感情在史籍记载中的失语状态颇令人费解。北宋皇帝在接受传统政治婚姻外有无追求浪漫爱情的文人情结?北宋后妃除了“贤德”以外有无品貌、才情可言?北宋皇帝与后妃就没有发生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抱着种种疑问,笔者对北宋基本史籍相关记载进行彻底检索,集腋成裘,惊奇发现:在北宋宫廷里,曾经演绎过比唐玄宗与杨贵妃更真实、感人的爱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宋仁宗与张贵妃。

一、十四年独擅后宫

宋仁宗(1010-1063年)是北宋第四位皇帝,也是民间传说“狸猫换太子”中的太子原型。虽然真实历史与传说有较大出入,但自襁褓之日起,宋仁宗被嫡母刘太后从生母李氏身边抢走,确是不争事实。比传说更为残酷的是,李氏去世时,宋仁宗依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乾兴元年(1022),宋仁宗即位,刘太后垂帘听政。天圣二年(1024),刘太后不顾宋仁宗初衷,选立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女为皇后。倚仗刘太后,郭皇后“颇骄”“性妬”[3](卷一一三,P2648),独擅后宫。明道二年(1033)三月,刘太后薨,宋仁宗亲政,十二月,借郭皇后与嫔妃争宠、大打出手之故,宋仁宗废黜郭皇后。景祐元年(1034)十一月,在大臣的催促和授意下,宋仁宗选立前枢密使曹彬孙女。史载,曹皇后“性慈俭,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亲蚕,善飞帛书”[2](卷二四二,P8620),中规中矩,德才兼备,但与宋仁宗重美貌、才情的择偶标准又是相去甚远。康定元年(1040年),在一次宫庭宴饮中,30岁的宋仁宗与16岁的张贵妃邂逅。

张贵妃(1024-1054年),祖籍吴越,吴越归降后迁居中原,祖母与吴越王钱氏同宗。张贵妃的祖父张隶、父亲张尧封均进士及第,属书香仕宦之家;母亲曹氏也出身于士人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8岁时,张尧封去逝,从叔父张尧佐拒绝收留,曹氏母女孤苦无依,曹氏被迫将女儿卖给齐国大长公主家为歌舞者,后又被大长公主纳入禁中仙韶部,进入宫廷。在与宋仁宗邂逅前,张贵妃曾接受长达8年的歌舞和宫廷礼仪训练。16岁的张贵妃不仅集青春美貌和艺术气质于一身,而且“巧慧,善迎人主意”[4](卷八,P149);,以下事例足以反映出其这种性格:

宋仁宗倡导节俭,张贵妃宫中所用物品也只有“素竹漆床,黄绢缘席,黄隔织褥。帝御飞白书温成影帐牌,才二尺许,朱漆金字而已。”[5](卷三,P23)再,庆历三年大旱,宋仁宗“焚香”、“夙夜精心密祷”[3](卷一四一,P3378~3379)等方式在宫中祈雨,有史籍记载“仁宗祈雨甚切,至燃臂香以祷,宫人内珰皆左右燃之,祈雨之术备尽”,张贵妃别出心裁,“刺臂血书祝辞。”[3](卷一七六,P4249)又,张贵妃为从叔父张尧佐请宣徽使,遭到台谏官的强烈反对,包拯等“大陈其不可,反覆数百言,音吐愤激,唾溅帝面”,迫使宋仁宗放弃。张贵妃派宦官打听朝堂消息,了解到宋仁宗所受委屈后,主动“迎拜谢过。”宋仁宗发了一通脾气后,怒气消解,最终大事化小。[6](卷一,P92)

与张贵妃性格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曹皇后的固执、冷漠。史载,“后阁侍女有与黄衣卒乱者,事觉当诛,哀求于帝幸姬为之言。帝性宽仁,欲赦之。后具衣冠见,固请诛之。帝曰:‘痛杖之足矣。’后不可。曰:‘如此,无以肃清闱闼。’帝命后坐,后立请,几移两辰,帝乃许之,遂诛于东园。”[3](卷三〇三,P7366)

与“颇骄”“性妬”、在皇帝面前大打出手的郭皇后比,张贵妃乖巧、聪明;与循规蹈矩的曹皇后相比,她又多了几分灵活和才情。因此,在错综复杂的宫廷争斗中,她总能随机应变,以柔克刚,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也因此长期受到宋仁宗的宠爱,独擅后宫14年。

二、张贵妃专宠的具体表现

从康定元年(1040)张贵妃得到宋仁宗垂青后,在宫中的地位迅速升迁,在宫中拥有无以复加的地位,几度威胁皇后的地位。宋仁宗爱屋及乌,张氏家族成员俱受封赠,成为最受宠的朝廷新贵,一时间,权势熏天。同时,朝中也有不少官员趋炎附势,攀附张贵妃,觊觎升迁。

(一)宠爱日盛,冠于后庭

越级升迁:宋承唐制,后宫设一后;四妃,正一品;十七嫔,正二品;婕妤,正三品;美人,正四品;才人,正五品等品阶,后宫升迁有着严格的规定。康定元年十月,张贵妃为才人,正五品;庆历元年(1041)十二月,张贵妃越正四品婕妤、正三品美人,直接晋升为正二品修媛,一年多时间里,连升三级,打破了后宫正常升迁规定。直到庆历三年八月,张贵妃“忽感疾”,认为自己“资薄而宠厚”,主动提出“贬秩为美人”[3](卷一四二,P3417-3418)。

生育频率和数量:从康定元年至庆历三年短短四年间,张贵妃连续生了三位公主,这种生育频率在仁宗朝绝无仅有。张贵妃生育时所受赏赐大大超过其他嫔妃,如:庆历三年,幼悟公主出生时,“于左藏库取绫罗八千匹”[7](卷一〇三,P1572~1573)。谏官孙甫上书指出,“张修媛宠恣市恩,祸渐已盟。夫后者,正嫡也。其余皆婢妾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治者,其祸不可悔”[3](卷一四五,P3518~3519),要求宋仁宗防微杜渐,避免“女祸”发生。

封赠三代:庆历二年五月,其父故石州军事推官张尧封赠祕书监;同年闰九月,其曾祖东头供奉官张文渐、祖试校书郎张隶分别赠为宁州刺史和光禄少卿,外祖应天府助教曹简也被追赠为秘书省著作佐郎,“修媛追赠三世,前此未有也”[3](卷一三七,P3300),开创了嫔妃尤其是修媛赠官三代之先河。嘉祐七年十二月学士院新定“皇后与妃皆赠三代”,仍遭司马光反对,“妃赠三代,乃近岁之失,不可以不正”,“自今后,唯皇后得赠三代,自妃以下,皆不过二代。”[8](卷一二,P16)因此,至少在嘉祐七年,朝廷尚未允许皇后、皇太后以外身份者封赠三代,张贵妃以修媛身份封赠三代,在当时确属破例。

行册立贵妃礼:庆历八年十月十八日,宋仁宗制:册美人张氏为贵妃,命有司择日备礼。由于“国朝以来,命妃未尝行册礼”,太常礼院参详历代典故,陈奏册礼使用物品、礼服、册礼议程。十二月三日,正式行册礼,在官员引导下,完成繁缛而隆重的册立过程[9](后妃三之一,P248),册文称“美人张氏渊敏居质,醇和赋性。生黼冕之令族,禀图史之懿戒。柔明维则,克茂嫔风。婉嬺含章,讵烦姆训?肆予涼薄,纂承丕构”[10](卷三三,P173~174),张贵妃成为宋代册立贵妃第一人。

仪卫、生活逾制:张贵妃册立后,“出入车御华楚,颇侵并 后 饰 ”[3](卷一七六,P4249),“饮 膳 供 给 皆 逾 于 曹 后 ”[4](卷八,P149)。张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可用八个字概括“宠爱日盛,冠于后庭。”[3](卷一四二,P3417~3418)

(二)张氏家族势力的扩展

张贵妃家世寒微,宋仁宗“欲使之依士族以自重”,毫不吝啬地追封张贵妃三代,封曹氏为外命妇,赐其同父异母兄弟张化基及其儿子张守诫、同母异父兄弟蹇守和为官,擢拔张尧佐,赐张尧佐的子弟同进士出身,一时间,张贵妃宗族“赫然俱贵”[4](卷八,P149),其中获利最大者恰恰是当初不肯收留其母女的张尧佐。

张尧佐(987-1058年),进士出身,历任宪州、筠州推官,曾知汜水县、犀浦县、开州,“持身谨畏,颇通吏治,晓法律”[2](卷四六三,P13558)。庆历四年春,宋仁宗任命张尧佐提点开封府县镇公事,遭到右正言余靖的反对,“尧佐,修媛之世父,进用不宜太遽。”宋仁宗反驳道:“朕岂以女谒进人?盖因臣僚论荐而后用尔。如物议不允,更当授一郡尔。”结果却是“尧佐竟不出,明年闰五月,除户判。”[3](卷一四七,P3556)庆历七年正月,张尧佐除户部副使;七月,除天章阁待制、河东都转运使。庆历八年四月,张尧佐为兵部郎中、权知开封府,侍御史知杂事张昪上书,“尧佐缘恩泽进用太骤,非所以公天下”,其结果不仅“不报”[3](卷一六四,P3944),张昪于八月落职。皇祐元年(1049)正月,张尧佐除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三月,权三司使;九月,除礼部侍郎、三司使。

不仅男性家族成员受到封赠,张贵妃母亲曹氏、姐妹也受到内外命妇的封赐。庆历三年正月初一至初五,曹氏在“四五日间,两度封拜”,分别被封为县君、郡君[7](卷一〇三,P1573),庆历六年四月辛未,由“安定郡君”进封清河郡夫人。皇祐二年六月戊辰,追赠曹氏曾祖曹旭为祕书丞、祖曹靖为祠部员外郎,如果加上庆历三年曹简的追赠,曹氏也享受到追赠三代的待遇。皇祐二年六月,张贵妃第八妹被特封为清河郡君。

依仗张贵妃权势,张贵妃家族成员招权纳贿、仗势欺人。皇祐三年二月,张贵妃曹氏“客”张彦方,因“受富民金,为伪告敕”犯了死罪[3](卷一七〇,P4081~4082);张尧佐“负宫掖势”,将连中三元的冯京拥至其家,“欲妻以女”,摆出宫中酒殽,拿出陪嫁单子,束冯京以金带,甚至谎称“此上意也”,企图使图冯京就范。[2](卷三一七,P10338)

(三)朝官对张贵妃及其家族的攀附

文彦博:大臣中与张贵妃关系最为密切者,非文彦博莫属。皇祐三年,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弹劾文彦博“专权任私,挟邪为党”,所列事件均与张贵妃有关:一,“知益州日,作间金奇锦,因中人入献宫掖,缘此擢为执政”;二,“及恩州平贼,幸会明镐成功,遂叨宰相”;三,“昨除张尧佐宣徽、节度使”,“显用尧佐,阴结贵妃,外陷陛下有私于后宫之名,内实自为谋身之计”[3](一七一,P4113)。唐介所列诸事可谓掷地有声:首先,张贵妃所服“灯笼锦”确是文家所献,“上悦,自是意属彦博”。其次,“明镐讨王则未克,上甚忧之,语妃曰:‘大臣无一人为国了事者,日日上殿何益。’妃密令人语彦博。翼日,彦博入对,乞身往破贼,上大喜,彦博至恩州十数日,贼果平,即军中拜相。”[3](卷一七一,P4115)其三,张尧佐一系列任命就发生在文彦博主持中书期间。

刘沆。皇祐三年二月,知开封府刘沆治张彦方狱时,假公济私,帮助曹氏化险为夷。皇祐三年三月,被任命为参知政事,“议者谓沆不敢穷治张彦方狱,贵妃德之,坐此获进。”[3](卷一七〇,P4084)

王拱辰。曾向张贵妃献定州红瓷器。[5](卷二,P13)

贾昌朝:张贵妃乳母贾夫人“受纳货贿,为人属请,无不行者”,贾昌朝“以姑礼事”,买通贾氏,“遂被大用”。[4](卷八,P150)

三、欲立为后

在传统社会里,夫妻之名不仅意味着生前“齐体”,还意味着死后“同穴”,生死相守。随着感情发展,为张贵妃正名,成为宋仁宗的最大心愿和心病。为了完成这一心愿,宋仁宗可谓处心积虑、挖空心思。

(一)以“扈跸功”要求尊异张贵妃

庆历八年闰正月辛酉深夜,发生了宫廷叛乱。史载:“时后侍帝,夜半闻变,帝遽欲出,后闭閤抱持,遣宫人驰召都知王守忠等以兵入卫。贼至福宁殿下,斫宫人伤臂,声彻帝所,宦者何承用虑帝惊,绐奏宫人殴小女子。后叱之曰:‘贼在殿下杀人,帝且欲出,敢妄言邪!’后知贼必纵火,乃遣宦者持水踵贼,贼果以烛焚簾,水随灭之。是夕所遣宦者,后亲剪其发以为识,谕之曰:‘贼平加赏,当以汝发为证。’故宦者争尽死力,贼即禽,仓猝处置,一出于后。”[3](卷一六五,P3970)

事后,宋仁宗对曹皇后的从容调度并不领情,反而一再强调“宫廷之变,美人张氏有扈跸功”。枢密使夏竦揣度宋仁宗心思,提议对张贵妃行“尊异之礼”,翰林学士张方平警告宰相陈执中,“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而尊美人,古无是理,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3](卷一六二,P3911~3912)。其后,同知起居舍人、直史馆、同知谏院王贽提出,“贼根本起皇后阁前,请究其事,冀动摇中宫,阴为美人第”;“此奸人之谋,不可不察也”,又遭到御史何郯的强烈抵制“此奸人之谋,不可不察也”[3](卷一六五,P3969)。宋仁宗虽然放弃废黜曹皇后,最终也因此册立张美人为贵妃,距离皇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二)任命亲信为宰辅,增加立后分量

继庆历八年任命文彦博为宰相后,宋仁宗也极力提高张尧佐在朝中的地位,增加废黜曹皇后、立张贵妃为皇后的外朝力量,因此就有了自庆历八年四月到皇祐元年九月,张尧佐由权知开封府到礼部侍郎、三司使的一系列任命。张尧佐三司使的任命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知谏院包拯等上疏,“三司使张尧佐早缘恩倖,骤阶华要,任至内府,委以大计,而本职隳废,利权反覆,公私困敝,中外危懼。按历代后妃之族虽有才者,亦未尝假以事权,又况贪庸不才者乎?”[11](卷三,P41~42)监察御史陈旭奏言,“尧佐以后宫亲,非才也,不宜使制国用”[3](卷一六七,P4014),在台谏官持续攻击下,直到皇祐二年闰十一月,宋仁宗才向台谏官们妥协,罢张尧佐三司使,转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

包拯等再次上书,指斥张贵妃没有诞育皇子之功、张尧佐缺乏政治才干,不应受此厚赐,张尧佐贪婪权势、不知羞耻,乃是“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希望宋仁宗“断以大义,稍割爱情,追寢尧佐过越之恩。”[12](卷三四,P333)御史中丞王举正也上书指出:张尧佐虽罢三司使任命,但“复加崇宠,转逾于前”,要求宋仁宗“追取尧佐新命,除与一郡,以熄中外之议。”[12](卷三四,P333)朝退之际,王举正率殿中侍御史张择行、唐介及包拯、陈旭、吴奎等与宋仁宗面争,还在大殿走廊斥责宰相文彦博。台谏官们过激行为如火上浇油,激怒宋仁宗。宋仁宗指责台谏官“其言反覆,及进对之际,失于喧哗”,诏令“自今台谏官相率上殿,并先取中书取旨。”在台谏官猛烈攻击下,张尧佐不安于朝,提出辞去宣徽使、景灵宫使。几日后,宋仁宗“仍诏除(张尧佐)宣徽使”,并规定“自今(宣徽使)不得超过二员”[3](卷一七一,P4107)。皇祐三年八月辛卯,张尧佐以宣徽南院使身份判河阳。经过两年多的廷争,张尧佐的重要任命以失败而告终。

台谏官在攻击张尧佐的同时,也把矛头指向与张贵妃有密切关系的宰相文彦博。尽管皇祐三年三月,宋仁宗任命与张贵妃关系密切的刘沆为参知政事,依然无法挽回局面。皇祐三年十月,文彦博被攻击离朝。张尧佐、文彦博的相继离朝,令宋仁宗提高张尧佐的朝中地位,使其与文彦博互为援手,立张贵妃为皇后的计划最终落空。在立张贵妃为皇后之事上,宋仁宗再次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文彦博离朝后,宋仁宗任命庞籍为宰相。皇祐五年闰七月,庞籍罢,以陈执中、梁适同时为相,刘沆仍为参知政事。中书宰辅三人中,惟梁适坚守制度、反对宋仁宗的逾制行为,陈执中、刘沆两人则“寡学少文,希世用事”[2](卷二八五,P9625),一个对宋仁宗唯唯诺诺,一个对张贵妃趋炎附势,宋仁宗任用此二人为相,目的是为其逾制行为寻找外廷支持,伺机立张贵妃为皇后。

《曲洧旧闻》载:“温成有宠,慈圣光献尝以事忤旨。仁宗一日语宰相梁适曰:‘废后之事如何?’适进曰:‘闾巷小人尚不忍为,陛下万乘之主,岂可再乎!’谓前已废郭后也。帝意解。”[6](卷二,P107),梁适于皇祐五年闰七月与陈执中同时拜相,可见,至少张贵妃去世的几个月,宋仁宗仍有废黜曹皇后、立张贵妃为皇后之心。《涑水记闻》称,“(张贵妃)几夺其位数矣”,只是“以曹后素谨”,宋仁宗“亦重其事”,才没有发生[4](卷八,P149)。宋仁宗的“重其事”是因为前此废除郭皇后而付出巨大政治代价的前车之鉴[13],而曹皇后的“素谨”又是以长期隐忍为代价的[14]。

四、北宋宫廷里的“长恨歌”

(一)丧仪中的逾制表现

至和元年(1054)正月,张贵妃薨,时年31岁。宋仁宗“哀悼之甚,欲极礼数以宠秩之”,宰相陈执中,判太常寺翰林学士承旨王拱辰、知制诰王洙等为逢迎宋仁宗,“不爱名器,以承顺上意。”[4](卷八,P154)参知政事刘沆、提举宁华殿阁的宦官石全斌等在具体操办中唯恐不及,尽管礼官、台谏等朝臣引经据典、强烈反对,宋仁宗一律“不听”,因此张贵妃的葬仪在许多方面僭越制度,主要表现如下:

治丧皇仪殿:皇仪殿乃宋代皇帝皇太后权厝之所,按制,张贵妃不宜在皇仪殿治丧。宋仁宗诏令:近臣宗室皆到皇仪殿凭吊,殡温成皇后于皇仪殿西阶,宰臣梁适奉温成皇后谥册于皇仪殿。史载,皇仪殿的吊丧场面非常壮观,“诸宫之亲,朝夕聚众,縗裳千人,号泣逾月”。[12](卷九四,P1016)

辍视朝七日:礼官初议张贵妃依荆王例,辍视朝五日,经宋仁宗圣裁,增至七日。殿中侍御史吕景初进言:“贵妃一品,当辍朝三日。礼官希旨,使恩礼过荆王,不可以示天下。”[3](卷一七六,P4249~4250)不报。

赐谥:张贵妃去世后,不仅追封为皇后,还破例赐谥为“温成”。按照谥法,“德行宽柔曰温,齐圣广渊曰成”[9](礼五八之七三,P1648),“温成”两字反映出张贵妃在宋仁宗心目中贤淑德行和平等身份。

宰相读哀册:宋仁宗诏枢密副使孙沔读哀册,被孙沔拒绝,“以臣孙沔读册则可,以枢密使读册则不可”;“置册而退。”[3](卷一七六,P4250~4251)。最终,由宰相陈执中亲自读册。

立忌日:宋仁宗下诏为张贵妃立忌日,大臣认为违法制度。直集贤院刘敞批评,“太祖以来,后庙四室,陛下之妣也,犹不立忌。奈何以温成私昵之爱变古越礼!则贵妾于妣,尊嬖于嫡,上无以事宗廟,下无以教后嗣。恐祖宗神灵不乐于此,非陛下奉先思孝之意也。”[15](卷三二,P392~393)知开封府蔡襄也指出“温成皇后生则为妃,后乃追册,于陛下为卑幼之列,不应立忌”,要求宋仁宗“追还敕命”,“以礼断情,合于中道”[16](卷一七,P316)。孝惠、孝章、淑德、章怀皇后、章惠皇太后、温成皇后皆立小忌。御史中丞孙抃等上疏反对,不听。太常博士张刍因反对为温成立忌日,被宰执借故罢免了礼官职务。

立庙用乐:至和元年七月,礼院奉诏参定即温成皇后旧宅立庙及四时享祀之制。最终温成皇后立庙于城南,“四时祭奠,以待制、舍人摄事,玉帛祼献,登歌设乐,并同太庙之礼。”[3](卷一九六,P4738)韩维等人上疏,“温成皇后立庙,备三献官,设五时之祭,金石牢具,一依宗庙。臣上求《礼经》,下循本朝故事,皆所未有”,请将“温成皇后之庙有不如礼者,一皆裁去”,“岁时遣宫嫱内侍厚加祭奠。”[17](卷二二,P3~4)不听。

宰相任园陵监护使:张贵妃去世时,由参知政事刘沆监护。八月,刘沆升任宰相。九月,宋仁宗改命刘沆为温成皇后园陵监护使。赵抃要求罢刘沆此职,“以全国体。”[2](卷三一六,P10322)不报。

张贵妃墓之豪华及铺张,从范镇奏疏中可见一斑,“臣窃闻温成皇后圹中,皆以缕金为饰”,“又以锦绣、珠翠、金玉、衣服、什物以备焚瘞者甚多”,建议宋仁宗停止以锦绣、珠翠、金玉焚瘞。[12](卷九四,P1020)

正月甲申,张贵妃的灵柩由皇仪殿移往奉先寺前夕,宋仁宗设警场于右掖门外,亲自在皇仪殿为张贵妃守灵。灵柩出宫时,送葬仪式异常隆重,“陈鹵簿、鼓吹、太常乐、僧道,威仪甚盛。皇亲两府诸司缘道设祭,自右掖门至奉先院,络绎不绝。百官班辞于御史台前,陈祭之后,又赴奉先院。”[4](卷八,P151)。十月丁酉,灵柩下葬,“上御西楼,望柩以送,自制挽歌词。”[3](卷一七七,P4283)当时也有不少大臣献挽词,梅尧臣即留下“巩洛园陵启,函关卤簿闻。素车迎紫气,灵韈度青云。歌欲传长恨,人将问少君。明年贺元日,无复绣衣熏”[18](卷四一,P1)的诗句。

(二)眷顾张贵妃家族

张贵妃去世后,宋仁宗对张家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安抚。至和元年正月,赐曹氏敦教坊第一区;“录温成皇后从弟著作佐郎希甫为太常博士,光禄寺丞及甫为祕书丞,太常寺太祝正甫为光禄寺丞,右侍禁、閤门候山甫为西头供奉官;侄大理寺丞守素为太子中舍,西头供奉官守诚为东头供奉官;妹婿左班殿直、寄班祗候胡思廉,左侍禁曹询并为閤门祗候;姪婿太常寺大祝盛和仲为大理评事。又录其疎属十数人。”[3](卷一七六,P4251)至和元年十月,曹氏去世,宋仁宗将张尧封、曹氏合葬。张贵妃第八妹位列“十閤夫人”之一,成为宋仁宗的新宠。

嘉祐三年五月,张尧佐提出知西京的请求,被宋仁宗婉拒,“宣导徽猷,任亲而事简;居留京邑,地要而务繁。惟予眷遇之臣,方处清闲之职。载披来牍,深识乃诚。虽奋其聪明,尚足以临涖;而待我耆艾,宜有以优遊。实嘉尽瘁之心,难徇撝谦之意。所乞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7](卷八六,P1262),言语之间,充满体恤和慰藉。嘉祐三年九月,张尧佐卒,宋仁宗从政治身份、经济上都给予极大的抚慰,赠张尧佐,赏赐其家每日房租三千文。

(三)北宋宫廷的《长恨歌》

张贵妃去世后,宋仁宗久久不能释怀。至和二年正月初八,是张贵妃去世一年的忌日,宋仁宗欲借朝谒宣祖神御殿之际,幸奉先资福禅院,致奠温成陵庙,不料,此举被部分官员一眼识破。孙抃上疏,“陛下临御已来,未尝朝谒祖宗山陵,今若以温成故特行此礼,亏损圣德,莫此为大”[3](卷一七八,P4304);翰林学士欧阳修也以“不可使中外议者言陛下意在追念后宫宠爱,托名以谒祖宗”[7](卷一〇八,P1634)为由进行反对;知开封府蔡襄上疏,“盖陛下孝思之心,不惮所至。然外人惟见向来奉先未尝亲往,今为温成皇后陵庙成就,恐因而谒庙,臣窃料陛下圣明,必不为此。”[16](卷一七,P316)在众大臣苦口婆心地劝阻下,宋仁宗虽然到奉先资福禅院朝谒了宣祖神御殿,却没有祭奠近在咫尺的温成陵庙。

嘉祐(1056)元年正月至二月,宋仁宗大病一场,其后感情生活陷入混乱,他冷落、怀疑曹皇后,“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皇后以是亦不敢辄至上前”,“侍上侧者,惟十閤宫人而已。”[3](卷一八二,P4395)在宫中,他依然保留着张贵妃的住所——温成阁,每年节日,他都会要求大臣们为温成阁写词,借大臣之笔表达其追思。现存欧阳修文集里,就保留着至和元年十二月上春帖子词中的《温成皇后阁四首》、嘉祐四年端午帖子词的《温成阁四首》,其中《温成阁四首》中的第四首写到:“云散风流岁月迁,君恩曾不減当年。非因掩面留遗爱,自为难忘窈窕贤。”[7](卷八七,P1270)

令宋仁宗更加痛苦的是,他亲手下诏让逾越的制度恢复原貌。嘉祐六年,京师大水,知谏院杨畋将矛头直指张贵妃祠庙,礼官吕公著提议“改温成庙为祠殿,岁时只遣宫臣行事,荐以常馔,以明祀事有渐。”[12](卷九四,P1022)尽管一番讨论,嘉祐七年正月,宋仁宗最终下诏:“改温成皇后庙为祠殿,岁时令宫臣以常馔致祭”[3](卷一九六,P4738),张贵妃再也无法享受异于一般嫔妃的尊宠。嘉祐八年三月,异常孤独的宋仁宗去世。

可以说,大臣们和宗室成员共睹、见证了宋仁宗这段感人的宫中爱情,直到熙宁五年(1072)十一月,编修三司令敕所上言“温成皇后于礼不当有忌”,乞废罢温成皇后忌日时,宋神宗仍然以“仁宗朝所行,日月未远,朕所不忍”[3](卷二四一,P5875~5876)作答。

五、结 语

与唐玄宗、杨贵妃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宫廷感情相比,宋仁宗与张贵妃之间的感情稍显平淡,缺乏令人回肠荡气的传奇情节和悲剧色彩,其平淡中却透出隽永和亲情,更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寻常夫妻。从相识到去世,张贵妃历经了宋仁宗统治时期内忧外患连续不断的多事之秋,期间包括:宋夏战争与和议、宋辽修订和议、庆历新政、王伦兵变、张海郭邈山农民起义、王则兵变、侬智高叛乱等等,两人情爱弥笃、生死眷顾,从未出现过感情危机。尽管张贵妃从未走出后宫,干预朝廷的重要决策,但她的影响早已渗透外廷,甚至干涉宰相等重要官员的任命,对中书体制的正常运转构成了威胁,更威胁到曹皇后的地位。历史上的唐玄宗为保江山帝位,下诏缢死杨贵妃、诛灭杨家势力;而宋仁宗为提高张贵妃及其家族的地位、立张贵妃为皇后、体面安葬张贵妃,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破坏祖宗家法、拒谏等罪名,与反对者进行长期周旋。即使张贵妃去世后,宋仁宗虽不能在公开场合祭奠张贵妃,但他长期保留温成阁,通过大臣之笔抒发其思念,足以向大臣们示威,彰显张贵妃在其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宋仁宗将张贵妃父母合葬、父祖归葬、关照张贵妃家族的所有成员等行为,与寻常百姓家贤婿所尽的道义又极为相近,这也许是宋代君主以仁孝治天下的最好注脚。至于这段宫廷爱情在宋代史籍中为何失语,则是笔者关注和探讨的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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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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