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莫须有的核危机

2012-09-06 16:32徐焰
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9期
关键词:苏联

徐焰

1969年中苏两国在珍宝岛发生冲突后,国际上曾传言苏联将对中国发起核打击,引发了中国内部的高度紧张。直到近些年来,国内一些媒体还多见“美国曾保护中国免遭核打击”的论调。

苏联瓦解后,俄罗斯解密了绝大多数历史档案,为辨明当年这一传言的真伪,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中苏关系不断恶化引发珍宝岛冲突

中苏两国由50年代的“牢不可破的兄弟友谊”而反目成仇,有着意识形态分歧和国家战略利益相背的两重原因。

过去几十年间,众多相关文章谈到了控制与反控制、大国沙文主义与争取独立自主、争当马列主义正统等矛盾,其实还有一条重要原因是对中国“大跃进”道路的争论。

1997年12月,根据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的指示,中国社会科学院召开了“中苏关系破裂原因”座谈会,参加者多是当年中苏大论战的直接参与者和见证人。有历史当事者深刻地指出:“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问题上,毛泽东是容不得批评意见的。赫鲁晓夫等苏共领导人起初对中国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不表态,以后开始影射攻击,然后发展到公开奚落。有的同志说,这是触到了毛泽东的痛处。”

从1960年起,中苏双方开始分别攻击对方是“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苏联采取了撤退专家、中断援助项目(主要是军事项目)的措施,使理论争吵演变为国家关系恶化。苏联虽一度采取和缓措施,但却因阿尔巴尼亚问题、新疆伊塔事件、北方四岛等问题,中苏双方对立加深。在有争议的地区,双方边防人员相遇时也常发生争吵、殴斗。

双方长期的严重政治对立,终于在1969年3月引发了珍宝岛武装冲突。

珍宝岛武装冲突包括1969年3月2日、15日和17日进行的三次战斗。据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公开的档案中的数字,苏军在边界冲突中死58人,伤94人。中方死伤人员略少于苏方。

对这一事件的发生,毛泽东之后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讲:2日的冲突,他们上边的人也不知道,政治局也没有讨论,同我们一样。

毛泽东在3月15日的冲突后便要求,到此为止,不要打了。苏方也采取了相应措施,这就使边境冲突得到了控制。

不过,中苏两国战备的火药味在此后愈来愈浓,还出现了可能使用核武器的传言。

中方的两难处境

珍宝岛事件后,苏军紧急向远东增调大量兵力,为此在1969年夏天还一度停止了西伯利亚铁路的客运而专供军用。

此时苏联的战略重点在欧洲,主要对手是美国为首的北约。珍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在3月21日通过两国友好期间铺设的、供中苏高层直接联络的专用电话来找毛泽东或周恩来,想直接商谈解决边境冲突。当时头脑中充满极“左”狂热的中国女接线员拒绝接线并进行辱骂,周恩来得知后认为这不妥,不过根据当时的指导思想仍决定以备忘录形式答复苏方:“如果苏联政府有什么话要说,请通过外交途径正式向中国政府提出。”

3月29日,苏联政府发表公开声明,在指责中国的同时提议双方进行谈判。与此同时,苏联又向中国施加了军事压力。

追溯历史,苏联自核弹和洲际导弹试验成功后,遇到国际危机时便经常炫耀其威力。珍宝岛事件后,苏军《红星报》以不指名却又明显影射的方式称,准备以强大核反击力量给“现代冒险家”以摧毁性打击。

据后来俄罗斯解密的档案证实,1969年苏联已拥有核弹4万枚(这是苏联历史上拥有核弹最多的时候),其中可运载核弹头的洲际导弹超过1000枚。

而中国刚刚于1964年10月試验原子弹成功,1966年10月才成功进行了“两弹”结合(原子弹头装入近程导弹)的试验,1967年6月以轰炸机空投氢弹成功,但1969年时还不具备远程导弹攻击能力,核弹的数量更远远不能同苏联相比。

从常规力量对比看,中国虽然有军队631万人,苏军只有330万人,中方武器装备的水平却落后一代以上。从国家的经济实力上,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只相当于苏联的六分之一,科技水平更远远不及。何况,当时中国在东部、南部还与美国和台湾当局保持着军事对峙。

同苏联发生冲突在军事上对中国十分不利。

珍宝岛事件发生在展示“文革”成果的中共九大的前夕,“文革”的宗旨恰恰是“反修防修”。事后,国内组织1.5亿人举行示威,掀起了一个反修新高潮。“团结起来,准备打仗”的口号又对消除严重派性和国内武斗发挥了一定作用。

此时,中国领导人实际处于一个两难的局面:一方面担心苏联的军事实力,另一方面不想同苏联谈判以缓和“反修”气氛。

1969年8月13日,新疆铁列克堤边防站巡逻分队遭到苏军袭击,中方30多人牺牲。

铁列克提事件发生和核攻击的传言出现后,中共中央向全国和全军下达了紧急战备命令。

珍宝岛事件后的近半年时间,国内“准备打仗”的口号主要还是服务于政治需要。当时的“副统帅”林彪的秘书张云生在回忆录中说,在珍宝岛事件后的半年内,林彪根本不过问对苏战备,认为不会真正发生战争。8月末,中央下达全国战备指示后,林彪才开始布置相应的准备。不过他在军委小规模的会上仍讲:“这个仗八成打不起来,却要做八成打起来的准备。”

周恩来柯西金机场会谈

1969年入秋后,苏联的军事压力增大,引发了处于弱势一方的中国的高度紧张。从当时中共中央的反应看,虽然做了最坏准备,主要立足点还是防范苏军以常规力量进攻。

9月2日越南领袖胡志明去世后,中苏两国都派代表团前往吊唁,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到河内时提出,想在归国时“路过北京”同周恩来会谈,以缓和紧张局势。为了探明苏联的底盘,毛泽东也改变了此前不同苏联谈判的态度,同意在北京接待。

9月11日,北京首都机场会客室内举行了中苏两国政府首脑的会晤。

周恩来同柯西金见面后对他仍以“同志”相称,并表示说:“约5年前,毛泽东同志对你说过,理论和原则问题的争论可以吵一万年。但这是理论的争论,对这些争论,你们可以有你们的见解,我们可以有我们的见解。这些争论不应该影响我们两国的国家关系。”周恩来还指出:“美国开动了自己全部的宣传机器,妄图使我们两国兵戎相见。”他以警告的口吻询问苏联,是否有对中国打仗的意图。柯西金当即保证说,苏联没有打击中国的意图,并带有一点讽刺意味地说:“无论是苏共,还是苏联政府,从未在任何地方、任何文件中号召人民打仗,从未在任何地方对人民说,勒紧裤带准备打仗,相反,却一直在谈论和平。”

在这次机场会谈中,两国政府首脑达成了谅解,不过因中方怀疑苏方是在进行欺骗,随后采取了规模更大的战备行动。

10月间,总参以林彪的名义发布了“林副主席第一个战斗命令”。后来中央经调查证实,此命令系黄永胜布置、总参作战部部长阎仲川拟定,是在过度紧张的情况下违规发布,而非“九一三事件”后所说的“阴谋活动”。

根据中央的疏散决定(有些文章和书籍将其说成是林彪的命令,这是不准确的),首都和许多北方城市开始进行大疏散,城市居民大都要参加挖防空洞。

当时笔者所在的部队也进入山沟疏散。在东北边疆的冰天雪地中,我首次尝到了冻伤之苦,对那纸过火的疏散令真有切肤之痛。

苏联瓦解后,中国一些研究人员查找了俄罗斯档案,并未看到真有进攻中国的计划。参加过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中苏谈判、在1995年至1999年任中国驻俄罗斯大使的李凤林曾研究了当时的历史资料,他认为:“事过多年之后,现在看来,中苏两国领导人当时对于战争可能性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值得注意的是,双方都是为了应付对方的进攻而备战,迄今还没有任何档案材料证明,双方任何一方制订过进攻对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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