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选择

2012-10-14 14:54孙郁
前线 2012年8期
关键词:静观汪曾祺沈从文

孙郁

沈从文的小说,有原始的遗风,人性都是本色调的,极少杂然地存在。《边城》、《丈夫》、《萧萧》都有苦楚的盘绕,却内含清秀的美,不幸的生活与真爱的人情集于一个舞台上,人的精神终还没有粗糙下去。

有感于城市人生活的堕落,沈氏便以乡下人的纯性灵与之做个较量。他写湘西农村,以诗意的笔触为之,不太注意当时的社会斗争。但从人性的角度去猜想社会深层次问题,也未尝不是一个视角。他觉得都市生活和人们的生存本质有些距离,便做了牧歌的片断,把清新的风吹来,文化的乡土气,便有了别样的寄存。他的作品也具備了小夜曲的美妙,一唱三叹的余韵很足。

有一两个如沈氏这样的人物在别的路径上慢行,留下另类的文本,实在是文化生态的幸事。

他也写了乡下的悲剧,甚至还很惨烈。比如《菜园》描述国民党的杀人,都颇惊恐。不过,他不主张放大小说里的血色,以为那会影响对人性的判断。所以,他的许多小说,有人性的本然所散发的魅力。

即便面对最阴暗的东西,他内心依然保持静谧的神色。他觉得以诗意的光泽照着周边的黑暗,也有价值的吧。这个看法,被朱光潜等人所认可。以静心写出世间冷热,可能亦是走进人性隐秘的一条小路。通往精神圣殿的通道,绝非一条。

沈氏生前谈小说写作,认为自己在建筑希腊的小庙。他认为是希腊文化的精神静观的一面,产生了哲学与史诗。所以,尽管他或许不十分懂得希腊文化的本质,但对那种静观的意象是向往的。

汪曾祺对沈氏的气质、精神走向以及文体、审美特点多有迷恋,说过许多好话。汪曾祺以为沈氏的文字有六朝之气,那些文白相间的词语,造成一种空灵美妙的氛围。六朝文学和希腊文学,根底也许不同,但确有接近的地方。

巴金也欣赏沈氏,说他宁静从容,此言恰当。但巴金走的是激进主义之路。一个激进文人,能与宁静从容的崇拜者为伍,证明那非冲动的情思尚在,亦有特定的精神价值。

沈氏认为超功利的静观多于急躁的思想,平和多于激进,就能客观反思己身。这类思维方式,最不易得。冷静的思考,跳出个体恩怨的纠缠,大难之事也。他觉得保持一分心静与平和是一剂解药,可以医治流行文化的病。沈氏注重自己的经验,那里有激进文人所缺少的东西。

在一篇文章里,沈氏说自己的小说写作不过是“情绪的体操”,比喻得颇为有趣。“我的文章并不骂谁讽谁,我缺少这种对人苛刻的兴味”。他这种平和态度,遭到许多人误解。据说聂绀弩对此就不以为然,且施以批评,微词颇多。后来两人见面,前嫌尽释,还成了好朋友。

我读沈氏的文字,看到他对人性的本然、超功利的静观与平和所持的敬意表述,就有一种感动。他用另类的文字致力于建造那样的精神庙堂,文字起落之间有奇气暗来。鲁迅之后,在小说上别具一格的大作家不多,沈氏可算一位。

现在的作家,难得有那样的修养。在功利主义盛行的时候,沈从文的选择,倒是可以警示些什么。

责任编辑:戚本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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