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墨文化和中国社会痼疾

2013-07-12 18:49杨兴培华东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检察风云 2013年18期
关键词:贪官贪腐文化

文/杨兴培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贪墨文化和中国社会痼疾

文/杨兴培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国,由于历史上恶制度的怂恿和包庇,五千年灿烂辉煌的中华文化在其发展、发达的过程中,尽管有数不清的万紫千红、奇光异彩和奇葩异蕾,但其中却夹杂着一根人们绝对不应当忽视的毒刺——贪墨文化。几千年来,这根毒刺刺得我们这个古老国家好深好痛,成为中国社会医治不愈的硬伤和挥之不去的软伤。

《左传》有语:“贪以败官为墨”。打开官撰的二十四史的官吏亮相图,清官寥若晨星,但贪官却如满天乌云,一部中国的官吏史仍然无法掩盖实际上就是一部贪官史。

而在皇权专制时代,社会奉行的是丛林规则,成者一旦为王,便是“天之骄子”,一朝权在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贪钱贪色本为权中之义,天下万事万物皆为我所备,皇帝就是最大的贪官和腐败分子。

据《竹书纪年》记载,夏桀居位日久,骄奢自恣,倾天下之财,“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夏桀还从各地搜寻美女,藏于后宫,日夜与妺喜饮酒作乐。

而《史记·殷本纪》也记载:“帝纣(商纣王)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县(悬)肉为林,使男女倮(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周幽王为求美人一笑,不惜血本罔顾国家根基而玩烽火戏诸侯的闹剧,以致西周历史到此为止。

秦始皇一统天下,“以为自古莫及己”(《史记·秦始皇本纪》),为显帝王的至尊至贵,于是“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秦爱纷奢”,于是整个秦国上下沉溺声色,游宴无度,“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杜牧的一曲《阿房宫赋》分别从宫室建筑、宫中美女和宫中珍宝三个方面详细叙写了秦朝统治者贪得无厌、奢靡荒淫的无耻生活。但深明世理却无节无耻的李斯却说什么“是故(人)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也就是说,皇帝是天之骄子,拥有天下万物为自己所有,爱怎么享受就可以怎么享受,以至无穷无限。

(图/CFP)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世界人类文明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但是,传统文化里的某些负面成分也影响到了现实社会生活,比如,传统的“贪墨文化”就是现在社会上贪污腐败现象的重要思想源头。

在中国的历史上,隋文帝杨坚是个出了名的节俭皇帝,然而其子隋炀帝在隋文帝积累的巨量财富和国家日渐富庶的基础上,开始了其前所未有的、穷奢极欲的帝王、纨绔浪子和暴君生活,移东京(洛阳)、筑西苑,楼堂殿馆,穷尽华丽,十六宫苑夜夜春,火树银花不夜天,强大繁荣的隋王朝就在这一片莺歌燕舞、挥霍无度中土崩瓦解。

明朝的太祖朱元璋素以治吏严肃、惩腐酷厉著称。然而,贪官污吏依然贪墨故我,前仆后继,有明一代恰恰是中国历史上贪污腐败极为严重的一个时期,甚至皇帝带头大贪特贪。

李闯王造反,明王朝风雨中飘摇朝不保夕,崇祯皇帝就是不肯打开皇家库银犒劳、激励将士,李自成破北京,入崇祯内库发现“有镇库银,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金一千万锭,皆五百两为一锭”。可见崇祯不但是个贪得无厌的帝王,而且还是个吝啬鬼,这样朱家江山焉有不亡之理。是故明末清初的学人唐甄发出了“天下凡为帝王者皆贼也”的抨击声。

有帝王的榜样作用在,于是乎各路诸侯、各级官吏纷纷效仿。历朝历代的贪官污吏实在是罄竹难书,难以一一列举,仅以明清两朝典型事例为证:嘉靖年间的宦官刘瑾可算是明朝最贪婪的贪官,也是中国历史上的巨贪之一。2001年,《亚洲华尔街日报》曾将刘瑾列入过去1000年来全球最富有的50人名单。《二十二史札记》记载,刘瑾谋反未遂被查抄时家有黄金250万两,白银5000余万两,其他珍宝细软简直无法统计。

而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和珅,则是清朝最大的巨贪。有好事者曾经计算过,和珅贪污的钱财折价成今天的人民币为336.4亿元,这些资产尚不包括其无法估算的花园、亭台、珠宝、字画、文物、及银行、当铺的经营所得。按清朝内务府的估价,和坤的家产在8亿两白银之上,折合人民币为800多亿元。如果按内务府的说法,这笔钱可以抵得上两次庚子赔款的数额。当时,清廷每年的税收,不过就是七千万两。和珅所藏匿的财产相等于当时清政府十五年的收入,以至于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和珅跌到,嘉庆吃饱”。

正是在这种上行下效,君不正臣也歪的专制制度氛围之下,中国形成了一个极具特色的边缘文化——“贪墨文化”。

如果说,唐甄所指出天下帝王皆贼也不无道理的话,那我们进一步可以说,天下的专制制度都是贪官的温床、土壤和摇篮,是贪墨文化的发源地、发酵剂和助推器。只要有专制制度在,反腐不过是杯水车薪。

北宋是中国古代官员俸禄较为优渥丰厚的朝代,宋太宗赵光义曾说过:官员俸禄优厚就会自重,无需贪污受贿,也不会贪小而失大。宋朝如此优厚为官者还是出了蔡京、童贯等一大批贪官污吏。而明王朝则是中国古代对贪官污吏惩治较为严厉的朝代,但整个有明一朝贪贿行为一代胜过一代。

鉴古观今,《红楼梦》一书有言:“漫言不肖皆荣出,造端开衅实在宁”。历史就像一个永不疲倦的老人会不断地向后世诉说着这样的一个人间定律,没有明确有效的社会体制、监督体系和法律制度,贪腐现象就无法得以消除,为官清廉既不能由高薪养成也无法因杀戮而止。

如果说世上诸多事都可以看作是二一添作五的现象:比如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一半是物质一半是精神,但在专制制度下我们却很难说为官的也是一半清官一半为贪官,贪腐现象实乃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痼疾。

在贪墨文化影响下,中国历史上往往贪官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往事越千年,换了人间。但中华民族有时就是走不出历史的宿命。眼前时下,中国社会在一次面临贪墨文化盛行一时难以制止的局面,贪官腐败的纪录不断被打破刷新。

有当官者说:当官不发财,招我也不来。这足可以让人想起了淫妇荡言:二十过了廿一来,不做私情也是呆。一朝花容玉貌退,双手招郎郎不来。

由此可以想象,贪官不过就像放浪偷情的淫妇一样,淫欲上瘾,贞操节烈全然不在话下,贪官们信奉的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信条。

当为官执政的社会荣誉评价和个人责任担当全都抵挡不住贪欲的全身心渗透,贪腐现象就会随之而来。贪腐的本质是人贪得无厌的精神欲望,贪的动力是人经不起社会化的诱惑,但贪腐的条件却是权力的推动和权力的通吃。

动物学家经过研究发现,食肉动物例如老虎吃人是其自然性的本能反映,老虎吃饱了就不再咬人了,但人的贪腐现象却是人的社会化反映。人的贪腐现象如是自然性的产物,也必定像老虎一样,“吃饱”了就不会再“吃人”了,但事实上,所有的贪官都是欲壑难填。贪贿既然是社会化的产物,那反过来就意味着完全可以通过社会化的过程或社会化的改造加以防止和消灭的。这个世界上有的国家在这方面做的还算可以,已经走在了前头。

但是通过社会制度的改造来预防和制止贪腐现象,与消除贪墨文化对人的影响相比较,后者似乎更为艰难。中国社会由于缺少某种犹如定海神针般的理想信仰作支撑,以至于当以往虚幻的荣誉性玄想的破灭便让诸多为政者一下子坠入到金钱至上拜物教的当下盛宴之中而不能自拔。

同时,中国人恨贪官,但由于深受贪墨文化的浸淫很难说没有酸葡萄的心理在作祟。有好事者曾作过问卷调查,很多人在心底里还佩服贪官有本事来着呢,甚至巴不得自己也有可能寻觅贪腐的机会。正是这种如此矛盾的历史文化价值观造就了中国源远流长的贪墨文化长久不衰。一本李宗吾的《厚黑学》不但成了某些官员床边案头座右铭式的经典教材,而且也是国人津津乐道的日常话题。

这就需要中国社会必须从人的内心深处加以规训,对于当前眼下大面积腐败的发生现象,除了有有形的制度加以防范之外,社会文化环境对人的精神心理层面所起到的潜在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受教于污浊的贪墨文化,贪墨之徒就会是非颠倒,荣辱不分,黑白混淆,贪腐之时就会脸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做到腐而不败并节节上升。因此,贪墨文化这一中国社会的痼疾不除,中国社会则无清洁之日,社会风气也很难从此一振,国家政治难有清明之时。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物必自腐,然后虫生”,由此而言,托克维尔所描绘的法国大革命前夜的社会情景很难说与200多年之后的中国社会毫无相同之处。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新一届执政高层的担忧和提醒并非是空穴来风,一切皆有深刻意蕴在其中,中国社会不能不由此而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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