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投进绞肉机

2013-09-27 06:16马金瑜
视野 2013年5期
关键词:租客大鹏房东

马金瑜

虽然这里弥漫着理想腐烂的味道,但是我们依然身处繁荣的中国;虽然繁荣之下,隐忧也在增长,但是只要你有梦想,也敢于为梦想孜孜不倦,繁荣就会为你敞开一道门——哪怕,刚开始只是一道窄窄的门缝。只是我们对未来的预期,理应更加谨慎。

——编者按

一楼16间,二楼13间,天台9间——这是北京西三环某高档住宅小区里一套一百多平米的顶层复式住宅,内部被分隔为38个“房间”,基本都招揽了租客。

租客中既有苹果公司的程序设计师、新东方的学生,也有发廊的洗头工和房产中介……当住不得地下室的时候,他们就搬到了地面上;当北京的房价堪比纽约、悉尼后,他们就从十几平米的小间挤进了一个个不到三平米的小隔断——这种密如蜂巢的“房间”,在写字楼和高校周围并不鲜见。

每天,对租客大鹏来说,最幸福的时刻是早晨穿过小区。这里绿化很好,在有阳光的日子,木头亭子里常有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休息、玩耍。可到了晚上,走进三平米的屋子,他总是萎靡下来。

“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个穷人,就好像从天堂走进地狱。”

至少有个睡觉的地方

这是29岁的大鹏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小的房间,长宽都不足两米,大小不过三平米。一进屋,一米八高的他只能坐在床上。床的一侧与小电脑桌和衣柜紧靠着,想要转个身,不小心就会碰着邻居的墙。从那个一张报纸大小的窗户望出去,对面的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几个字彻夜亮着。

如果不是之前创业欠下的信用卡债务,大鹏或许能住得好一些。在小隔断安家之前,大鹏也去看过附近月租1000元以下的房间——没有阳光,节能灯整天昏沉沉地亮着,门挨门——比这里还差劲。

至少,现在这个月租800块的房间还有个小窗户。每天晚上,虽然要排队到11点之后,总算有热水澡洗,有洗衣机,能维持起码的清洁和体面,这几乎是大鹏最为满意的地方了。

要在十年前,如果运气好,大鹏可以在北京用这800块钱租一个20平米左右的大房间。五年前,这个价钱能租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单间,或者在“蚁族”聚居区唐家岭租一套农民房。

有一次,大鹏在回家的路上发现,紫竹桥下居然摆着一张钢丝床。床上睡着一个大约两三岁模样的男孩,一张纸壳放在他的头上挡风。附近,一对看起来像孩子父母的男女搬出一摞水桶和抹布,为停下的出租车擦洗,擦一辆七块钱。

大鹏忍不住上前问,孩子不冷吗?他得到的回答是:“不冷呀,盖得厚,早上就回家了。”走上人行天桥,寒风很快吹透了大鹏的大衣。回到房间,他在窄窄的床上躺下,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个睡觉的地方。

至今没人跟她说过一句话

2008年时,卓娅租的那间地下室的房东就告诉她,赶紧找房子。当时,北京的民房局和各街道办都在下发关停地下室的通告。重点整治区域丰台区、朝阳区、海淀区已经基本清空,沿南三环一线,从西三环到东五环直至北五环,大部分地下室已经关停,涉及至少10万至30万像卓娅这样的低收入群体。

她记得,就在那一阵,地面上的楼房和平房的价格开始上涨,到处都是合租和隔断间的广告。卓娅的房租从800、850、1000到1500元,到了2012年夏天,她在网上找到这个标价800元的隔断。后来,她又和房东磨啊磨,终于降到了650元。

夏天的晚上,八点到十点,房东会开一会空调。像大鹏这样的男生还行,光个膀子,穿条大短裤;女孩们只能趁无人走动的时候才能开会儿房门。为了图凉快,有些女孩常去附近的紫竹院公园溜达,直到晚上睡觉才回来。

卓娅住的二楼,有13个房间,她的门前常是一滩污水和杂乱的脚印。尽管如此,每月50元的空调费和10元的卫生费还是要交的。这层的卫生间和浴室都没有门,马桶又漏水,水汽浸过浴室的墙,一直渗到卓娅的房间里。没办法,她在地上铺了两包竹炭。可这顶什么用?就是这样,她还时不时看一看,怕别人偷了竹包。

本来,卓娅还想得挺美,可以在露台上摆个桌子,几把凳子,大家一起喝茶聊聊天。露台上,爬山虎的叶子从绿到黄,她的“小家具”还是没机会拿出来——至今都没人跟她说过一句话。于是,她也沉默不语,进了屋就关灯,一声不吭地躺着,静静听每个人刷牙、洗脸、大小便、冲水、洗澡、擤鼻涕……直到对面房间里的呼噜声穿墙而来。

不久前,卓娅的门前多了两束鲜花,一束百合,一束勿忘我。百合的叶子渐渐枯了,却依然是这个屋子最动人的光景。

要是起火怎么办

比起北京,大鹏似乎更怀念在上海的生活。五年前,在距离上海金融中心陆家嘴两三站的地方,一间房子一千多,小区幽绿安静,楼下就是24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不过现在,上海的房价也像潮水一样猛涨,他是想也不敢想了。

在外人眼中,这个小区光鲜、气派,几乎是房地产广告上中产阶级的“样板生活”,可只要将目光投向小区的巷子,沿着运河浑浊的河水,两旁都是杂乱的房屋和冒着呛鼻辣味的小吃店。

现在,大鹏最担心的是,要是起火了怎么办?住在二楼的英子也有这样的忧虑。上班前,她一定会把房间的电源关掉。她甚至想过,如果起火,最快的逃生就是去拐弯的阳台上。不过,通往阳台的过道仅容一人的宽度,还总是挂满了衣服。

“哪里都没有北京方便!”说到会否离开北京,英子反驳。不过,在北京挣5000块只相当于在老家挣2000块。她根本攒不下钱,也不敢随便买东西,幸好公司发了制服,能省不少钱。

过道角落里,在冰箱、网线团、插座和杂物中间,饮水机里是房东加的卫生间里的自来水,英子从来不喝,只从超市买矿泉水,这是她生活里最奢侈的事了。冬天了,屋子里不能烧水,英子只能在公司把热水喝个够。

每天,房门打开、关上,除了租客在变,其他的都是老样子。三楼的卫生间门把手一拽就掉,二楼的卫生间现在还是一地水,总把鞋子和裤脚弄湿。房东一再强调不准抽烟,可卫生间里还是会出现烟头。

大鹏谁也不认识,除了把房子租给他的二房东。二房东也住在这儿,每天都在过道拖地,倒垃圾,打扫浴室和卫生间。直到有一天,大鹏才知道,原来大房东也住在这里!她和女儿、丈夫挤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隔断里。为了多赚些钱,房东尽量把有窗户的房间推荐给了租客。

心里还有一点点希望

大鹏今年29岁了,他也想过回老家,可春节在家呆几天就发现,他回不去了——他想念北京,想念拥挤的地铁和公交,想念地沟油,想念煎饼,想念与北京有关的一切——“我心里还有一点点希望。”

在研究了一番北京的房价、政策之后,大鹏沮丧地发现,他既不能在这儿买经济适用房,也没有能力购买商品房。公司为他交的公积金,攒五年的话,能有十万,但仍不够首付。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倍努力地赚钱。他曾经觉得,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住在哪里无所谓,有希望就行。可现在,感情的前提常常被物化成了一个住处——大鹏已经五年没有谈恋爱了。

之前,他带一个老乡回来暂住,被女房东斥责说费水费电,两个人吵了起来,甚至闹到了派出所。憋着一肚子气,他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租了一个稍大些的单间,离开了这个被隔成38间的“蜂巢”。

离开那天,大鹏回来取行李。电梯里,站着和他相邻半年的“邻居”,大鹏鼓足勇气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正在收拾房间,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出现在他门口,来看房子。“哦,不错,这里有阳光。”大鹏指指那扇窗户。女孩茫然地看着他,那不过是报纸大小的死窗。在这里,大鹏无数次趴着打量夜色下繁华的城市,闪着波光的紫竹院湖水。而此时,窗外一片阴郁,三环上的车流一如往昔,川流不息。(文中大鹏、卓娅和英子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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