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塘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日志

2013-12-05 03:54撰文WCS燕山亭
西藏人文地理 2013年2期
关键词:野牦牛牧户藏羚羊

撰文/WCS 燕山亭

野牦牛群

今天既得空闲,刚好整理前些天的笔记。抵达阿汝前,我们在普次的陪同下,已经在羌塘保护区广袤的地界儿里游巡了8天——这片天空和大地,绝对远离手机信号,无论哪个运营商。最开始的两天,大家都在自己的适应期,倒不是5000米的海拔,而是团队成员间的相互沟通。谈不上开展多少工作,我们访问了两个牧户、惊走了一群野牦牛、与若干沿途的藏野驴赛跑、互相辩论藏羚羊是否已从产仔地归来等等;当然,还有调整自己的各种感官,以适应目之所及那些永远绝美岿然的雪山,魔术般变幻的天空,宝石一样的湖泊和苍茫辽远的荒原。

这里的经度,比乌鲁木齐还偏西一些,每天晚上10点多太阳才落山。平日里,我们早上7点多从睡袋里钻出来,基本省略了所有的整理环节,挎上包就出发去找野牦牛。翻翻小山头、趟趟小草地、走走小河谷,每爬高一米,心、肺部自动感应的功能登时启动,立刻加大“马力”,不懈“奋斗”,频率高启,个个刻苦得很——绝不辜负我圈养它们30多年的情谊。就这么天天10多公里下来,倒也渐渐脚步坚实、心胸开阔。有时实在喘得迈不开腿脚,一屁股坐下,回头看看雪山,看看河谷里那一片片溜达儿的藏羚羊、野毛驴儿(我对藏野驴的昵称),不啻高浓度的氧气灌入,体力瞬间恢复。队友笑言:如斯历练,一月后到得平原,我等必当箭步如飞。

几天来,野牦牛总共看到了两三百头,群落大小各异:有漫步山野的孤夫独男,有家室满坡的煌煌大族。其体态壮观,仿如极重装的武士,顶着图腾般的双弯利角,调息凝气于茫茫雪域;其毛发浓密舒长,远远望去,不知能做得几十套上等拖把。随着观测的逐渐深入,在Yogabear同学的指导下,我等自觉学习了有蹄类动物的各种行为学观察方法。野牦牛转场觅食去了,我们看得意犹未尽,于是经常作各种“悄悄的跟踪”之试图。当然,总是白费力,和这些生灵比起来——和太多其他生灵比起来,我们人类的运动能力大约只能算先天“残疾”。其实,“残疾”还属于表扬。那天看到一头公藏羚羊从我们车前横奔而过,肉身如同端坐在嗖嗖的风火轮上。它紧紧牵住我的视线,“拽”着我的头从左至右摆动了五秒后,我只有一个感觉:我的心、肺、腿、脚,都倏忽化作了浮云。

当热雍错的妇女在放羊,挤奶。(摄影/范久辉)

走访牧户

牧户走访着实“快活”,有酥油茶、酸奶、羊腿,有满帐篷的殷殷笑脸。帐篷明亮透光,正中总是藏式炉煮茶取暖。对着门,往往摆置宗教图像,周围地上铺了几张毯子,权作“沙发”。大家都是席地,对着羊肉刀劈手取,煞是快意。快意是快意,可此等中原之谓绿林豪迈之气,需要消化系统有一定的“造诣”;或者,心中时刻高举尊重民族同志之大义而努力“持守”,方可消受。

走访牧户,当然不是为了大快朵颐,主要是围绕野牦牛和牧户冲突的问题展开。此地牧民大多养山羊、绵羊,以羊毛、羊绒为主要收益。饲养家牦牛大多取奶制品和肉,但饲养比例较小。我们所考察的野生动物冲突,主要体现为发情期的雄性野牦牛,蹿入牧民的家养牛群中,行野生“恶少”之为,“霸占”家母牛,影响牧民正常生产生活的事件。

阿汝村方圆百十户人家,据说每年其饲养的家牦牛在放养时,被野牦牛掳走不下十二三头。“强抢民女”的野牦牛,从外表到行为,个个彪悍的似是个魔王。但我们都还记得几天前的那个场景。那时,我们像岩羊一般蜷缩在一片多石的山壁上观察。视线所尽,躺着数十公里一字排开的雪山和冰川——像魔戒中的米纳斯提瑞斯城堡,严肃、巍然地拒绝任何打扰,守卫身后那片我们无法看穿、但心知必然令人无比惊奇的世界。我们的眼前,是一片300平方公里的开阔河谷,上百头野牦牛自在地享受着吃饭、睡觉、泡澡、发呆、谈恋爱、晒太阳等“小资生活”。当我们在突来的风雪下瑟瑟发抖时,它们像没有知觉一般继续玩耍。当冒失的狼、野驴和藏羚羊在它们身边嗖嗖地跑来跑去时,它们像没有视觉一般继续玩耍。但当一辆摩托车像只渺小的蚂蚁一样远远挪来时,它们便惊悚地像躲避末日一般地奔逃——即便它们中的一头就足以让摩托车遭受真正的“末日”,但它们头也不敢回,只是奔逃。

睹此景,我们不由怅然。拜我堂堂人类所赐,无论从事野生生物保护工作的“一小撮分子”怎样努力,几百年后我们今天致力研究保护的濒危动物,说不定都已殆尽。达尔文老师提出的自然选择法则,在今天决定其他物种生死演替之时,俨然必须加入“人类意志”这个重要组成。如果野生动物们都有自己属种的凌烟阁,谁又敢不把人类的画像老老实实地摆上、恭恭敬敬地膜拜?和它们相比,今日我们侵夺自然资源的力量,“起跑不早”,却一骑绝尘,再乘以不断提升的加速度,真是不知其他野生物种是否还能够坚持到自然重新洗牌之时。

我们的“自豪”

日头很猛,岩壁被晒得发热。我们翻出前晚自己烙的烧饼,就起咸鸭蛋开始午餐。一只猎隼,不知是否也跟着眼馋,来来回回优雅地滑行,几乎擦着我们的耳边。我们又谈起乔治·夏勒伯伯,一位伟大的野外生物学家。我喜欢他所言:“一个物种为了另一个物种的生存而奋斗,再困难也坚持不懈,这是进化史上的新事物,这一点比所有人类技术都更值得人类自豪。”说到这种“自豪”时,我肯定我察觉到,队友的脸上闪耀着一种细微的光彩。这种光彩,匿在已被紫外线充分灼烤的黝黑之下,淡淡地发射出来,从眼睛、从嘴角。这种光彩,不以某种特定的表情为前提,它仿如长在水底的巨石,无论波澜。

不知怎样阐释,我想说:如此美丽的邻居于我们身边,共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我们何妨增进了解,不负苍天安排的殊胜因缘。人类坐拥科技、文艺、理性之号称各种“牛”,仍视万物于可爱、亲密、尊重的所在,自己湮灭那一刻,可以再自负一次为人性之美的闪现。

我想如此吧。

右组图 野生动物管护员在野外参加培训。(摄影/赵晓艳WCS提供)

猜你喜欢
野牦牛牧户藏羚羊
我们都爱藏羚羊
生计资本对牧户牲畜养殖规模决策的影响
——以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为例
基于草场生存评估模型的阿巴嘎旗北部牧户草场退化现状及原因分析
濒危野牦牛的分布、种群、致危因素及保育
一只叫卓玛的藏羚羊
藏羚羊会怎么看我
藏羚羊会怎么看我?
野牦牛 可可西里的最后守望者
野牦牛 荒原的沉默者
玛依岗日的野牦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