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达曼村

2014-01-22 18:33卢明文
西藏人文地理 2014年1期
关键词:吉隆顿珠罗布

卢明文

我关于达曼村的温暖记忆始于2009年11月。

第一次走进村庄,热情好客的村民们就围拢来,用简单的汉语交流。在征得村长罗桑的同意后,我决定为在家的每一户人家拍照。因为要照相了,村子里仿佛在过节日,勤快的女人回家洒水扫地,爱美的人回家洗脸、换衣服。我走进一个又一个院子,爬上一个又一个木梯,喝着他们递上来的青稞酒或者酥油茶。他们会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或者说“扎西德勒”。还有一位老阿妈双手握住我的手贴紧她的额头,她手心和额头的温暖让我颤抖。

2013年8月,我手里拿着冲印出来的一叠照片,再次走进达曼村。村民们依然很热情,围拢来看照片。一传十,十传百,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广场上,手里拿着照片,指指点点。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或者熟人,表情快乐而复杂。

而实际上,原来的村庄已不复存在。

2011年9月18日,印度锡金邦发生6.8级地震,波及西藏日喀则15县。达曼村的大部房屋被地震损坏,当地政府决定在原址重建达曼村。原有的土木结构的房屋,已全部被钢筋混凝土房屋代替。据了解,建成并完成绿化之后,达曼村将成为吉隆镇新农村建设示范点。

这些照片和文字只是有限地记录了一个村庄四年之间的变与不变,一个群体的困惑与希望,以及生命的诞生、成长和死亡。

村庄“围城”

我在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里,是这样介绍达曼人的:达曼人,原系尼泊尔人后裔,很早以前从尼泊尔迁徙到吉隆镇一带,至今已传续有六七代人。长期以来,达曼人既不愿意回到尼泊尔去,也无中国国籍,但2003年5月26日,对于达曼人来说是个载入史册的特殊日子,这一天,他们正式加入中国国籍,成为了中国公民。

达曼村是一个特殊的自然村,绝大部分的达曼人都聚居在这个村子。2009年,达曼村有47户人家,163人。除此之外,另有20多位达曼人去了内地(大多是嫁到内地的达曼女人)。2013年,达曼村的人口接近200人。

在没有加入中国国籍以前,达曼人是居住在我国境内未被确认的一个民族,他们既没有尼泊尔国籍,也没有加入中国国籍,属于无国籍人群。因此他们既没有土地,也没有住房,只能租房子住,靠给别人打工为生。由于地位低下,他们辛勤劳动的报酬只够填饱肚子,他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几乎都是文盲。

正因为如此,达曼女人可以正常外嫁,而达曼男人只能在同村女人中选择,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得不到同村女孩的芳心,他们就只能打光棍。如果不受外来影响,达曼村的男女比例还是比较平衡的,然而,随着山外人的大量涌入,有些达曼女孩被外面的世界诱惑,纷纷走出大山,远嫁他乡。

近年来,在吉隆县人民政府实施的兴边富民工程中,达曼人的住房问题得到了有效解决。如今,达曼人有了自己的住房、土地和牲畜,生活条件大大改善。村民的生活状况相差不大,主要收入靠打工,都是修路、盖房之类的力气活。以前村里的年轻人基本没有上过学,甚至包括村长在内的绝大多数成年人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如今适龄儿童全部上学,而且还有4个年轻人考上了大学。

尽管如此,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外面的人很少跟达曼人交朋友,长期以来,达曼人形成相对封闭的交际圈。村庄没有围墙,但有一道无形的墙将达曼村围起来,墙外的人不怎么关注他们,墙内的人却时时刻刻想出去。

村里的四川人

达曼人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在长期与藏民族的紧密接触中,不可避免地接受了藏民族的风俗习惯,他们吃糌粑、穿藏袍、说藏语,自己的语言和风俗正在渐渐消失。

除了会说藏语,有的村民还会说一口流利的四川话。

来自四川的王梦清,自1994年来到吉隆打工并和达曼人相互有来往。1998年经人介绍后王梦清和达曼女孩仓琼结婚。2009年的时候,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和儿子;2013年再见到他时,小儿子王玉龙已经1岁了。

王梦清虽然住在村子里,但平常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做工,跟其他村民接触并不多。家人在他的影响下,都会说一些四川话。

王梦清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他亲眼见到达曼人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安居乐业,他说,达曼人的生活质量正一步步提高,对孩子的教育也很重视。不久的将来,村里会出现更多的大学生。

不过,王梦清只是一个特例,更多的情况是:达曼村的女人嫁出去,有的就在周边成家,还有的远嫁到内地。

“健美先生”大罗布次仁

2009年,19岁的大罗布次仁戴着头巾,穿着白背心,手臂上的肌肉凹凸有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这个强健的年轻人,家中贴着印度美女,希望早一天遇到意中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2013年再见面,曾经的帅哥大罗布次仁娶了一个宗嘎村的女人,有了1岁的女儿普布普次。他特别疼爱女儿,时常让孩子骑在他的肩头,在村子里走来走去。

他身上的肌肉依然健美,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沧桑。有了家庭,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赚更多的钱,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让女儿幸福成长。

67岁的嘉措是村里年纪最大的男人,他回忆说,小时候村子里只有20多户人家,90多人,而现在已经发展到四五十户人家了。至于达曼人是什么时候迁徙到这里的,不知道,只知道父母的父母就已经在吉隆生活了。

关于达曼祖先的记忆,在大罗布次仁这一代已经很淡薄了。到了他的女儿这一代,还会剩下多少呢?

觉醒的一代

大多数达曼人喜欢喝酒,而18岁的普布顿珠却滴酒不沾。

2009见到普布顿珠的时候,他还只有14岁,上五年级,手里拿着一本字典在学习。他的一条腿在一次事故中摔断了,只能拄着拐杖走路。

2013年,普布顿珠已经长高了,上初三了,人也更沉静了,话不多。这次他手里没有字典,只是坐在广场的台阶上,思考一些事情。

年长一些的村民都喜欢喝酒,有些年轻人也喜欢喝。从小到大,普布顿珠见过太多喝酒之后闹事的状况,所以他觉得喝酒不好。他只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见见世面。

村里第一届大学生占堆,今年20岁,已经大二了,在吉林通化师范学院上学。走出达曼村,占堆看到了更多世界,他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村里人的生活方式。

无论是普布顿珠,还是占堆,他们的目光已经越过小小的达曼村,投向更广阔的天地。

达曼村这些觉醒的年轻人,通过他们的努力,也许能慢慢“拆除”那道无形的围墙,让更多的达曼人能走出去,让更多外界的事物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重返达曼村,除了村庄环境的巨大变化之外,感触最深的还是人的改变。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初步统计,四年之间,有4人去世,有16个孩子出生,有5个人结婚成家,还有4个年轻人上了大学。小小的达曼村,不断有人离开,或去世,或远走高飞;也不断有新的生命诞生。有生命,就有生老病死,有困惑,有希望,有爱也有恨。

离开达曼村,我关于达曼村的温暖记忆并没有结束。也许有一天,我依然会回到这里,感受一个村庄的爱与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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