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蕻良:『拜伦式的诗人』

2014-02-13 03:02
鸭绿江 2014年7期
关键词:端木蕻良作家小说

曹 帅

记忆

端木蕻良:『拜伦式的诗人』

曹 帅

本栏目主持 吴玉洁

东北作家群回眸 之五 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1912—1996),满族,原名曹汉文,后改名为曹京平,中国现代作家,东北作家群作家之一。出生于辽宁省昌图县地主家庭,幼年喜欢研读父亲的藏书,较早接受良好的教育,受到“五四”新文化思想的熏陶与洗礼。1928年前后开始投入创作,一生笔耕不辍,著有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大江》等,短篇小说《鴜鹭湖的忧郁》《初吻》《浑河的急流》等,另还著有大量散文、诗歌、戏剧及书画作品。他的诗文画作自成一体,别具风格,表现出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端木蕻良堪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一位才子作家。1996年病逝于北京。

一、现代文学史上的行吟诗人

端木蕻良的气质和才华是属于诗的,20世纪40年代曾有人称他为“拜伦式的诗人”。他的创作主要以小说见长,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称端木蕻良是“第一位中国现代小说家”,称端木蕻良的长篇代表作《科尔沁旗草原》是“第一部中国现代小说”与“当时最具实验性的中国小说”。 在长达七十年的文学生涯中,端木蕻良的创作包括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及文学理论逾千万字的作品,是文学史上多产而又高质量的作家。

端木的创作才能早在1933年就被中国现代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和文学史家郑振铎发现。郑振铎在阅读了《科尔沁旗草原》的部分手稿之后,兴奋地在给端木的书信中写道:“这将是中国十几年来最长的一部小说;且在质上也极好。”“这样的大著作,实在是使我喜而不寐的!对话方面,尤为自然而漂亮,人物的描状也极深刻。近来提倡大众语,这部小说里的人物所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大众语呢!”

端木蕻良擅长抒情,他的作品总是洋溢着浓烈的情感,其语言魅力也一直为评论界所称道,其风格多变而绮丽。端木擅长景物的描摹,几乎所有篇章都会以景色的渲染开篇,散文化诗化的语言,透露着作家独到的细腻与才情,“心情又折叠起来”“被青春的喜悦所照耀”……通感、空灵的文字犹如点点晨露在情节的枝Y上晶莹,这为原本绚丽的艺术世界更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文学评论家胡风在阅读了他的作品之后,称赞其作品“与其说是小说,还不如说是一首抒情的小曲” 。巴人也曾发表文章评论其语言艺术的创造,称他是“制造语言的唱片的能手”。 深受东北文化的感染,端木蕻良的作品有着深沉的“土地情结”,他的语言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东北地区的方言,甚至是横行其间的土匪的黑话土语,作家都能够信手拈来,运用自如。杨义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称赞端木蕻良是“土地与人的行吟诗人”。

曹 帅,汉族,1984年10月出生,辽宁省鞍山市人,辽宁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现担任营口理工学院人文社科教研室讲师,主要讲授《文学欣赏》《应用文写作》等课程。发表《男性视域下的女性形象》《新时期女作家的历史观念》等学术论文数篇,参与辽宁省教育厅《东北沦陷区抗战戏剧研究》等课题多项。

作为东北作家,端木蕻良有着科尔沁旗草原独特的生活体验,笔下的作品大多浸润着东北大地上人民强烈的生命意识与苦难挣扎,而多年关内文化的熏陶,又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新的题材和多样的风格,使得他的作品不仅保留着东北文化中粗犷、雄浑的色调,更调和了细腻、悲惋,充满浪漫主义的缤纷。端木蕻良以其炽热的深情和诗意的文字,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而璀璨的一页。

二、构筑的艺术世界:现实、心灵、女性

端木蕻良运用他的妙笔,精心绘制了三个世界。由于他的创作主要活跃在民族危亡的特殊历史时期,抗日救亡的时代主题、激昂的爱国主义情绪赋予了端木的创作极大的历史使命。作为东北作家,端木蕻良对于战争侵害下的东北人民的艰辛与苦难有着强烈而鲜明的体会,顺应时代的感召,端木蕻良笔下的作品大多抓住了现实题材来展现作家眼中的现实世界、外部的世界。

他的成名作短篇小说《鴜鹭湖的忧郁》便是左翼作家惯写的劳动人民生活疾苦的题材,而端木却以全新的视角、全新的艺术技巧加以呈现,给人以深刻的感动。小说以“看青”的十六岁的少年“玛瑙”的视角,通过一个夜晚的看青过程中出现的两次偷青事件,从“两头驼到一块儿”的老农,到孤苦无依的母女,尽显灾难岁月人民生存的无奈,而这份苦难似乎又不是绝望的,作者借来宝和玛瑙的对话道出“作为中国人要当义勇军去”的荒原上的呼喊,透露着东北人民顽强的生命活力、捍卫民族危亡的担当。《遥远的风砂》是现代文学史上较有突破的作品,除了开篇景物的映衬外,全篇主要由人物对话构成。与以往塑造济世扶危的英雄,或十恶不赦的土匪不同,《遥远的风砂》塑造了一个多维度、立体化的人物形象,主人公是个刚被收编的土匪煤黑子,在读者和叙述者的眼中,他是个欺压弱小、凌辱人妻、强取豪夺、没有丝毫纪律意识、“该挨枪子”的土匪,可是当煤黑子为了掩护部队撤退牺牲自己,单枪匹马迎击敌人的时候,他“转过脸来愉快地向我笑了一笑”视死如归的无畏与英气,彻底打破了传统二元对立的人物塑造模式,摒弃了平面的叙述,是现代文学作品中一次有益的尝试。同样表现抗日救亡题材的还有《爷爷为什么不吃高粱米粥》,这篇小说经鲁迅推荐刊载在上海的《作家》刊物上,小说通过小孙子对爷爷不吃高粱米粥的原因的好奇,将“九一八”给人民带来的情感创伤汇流于平静的叙述之中。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作家选取了儿童的视角,运用孩子特有的单纯与好奇的眼光来审视现实的沉重与残酷,这样的作品还有《乡愁》《青弟》《萝卜窖》等、粗犷、有力的英雄世界,东北人民的顽强与刚毅是端木蕻良所崇拜和向往的,但除了外在的现实世界,同样不容忽视的还有作家内在心灵感受中的世界。这里有端木独特的微妙与精细,夹杂着淡淡的哀伤,流淌着充满大地深情的流亡者的孤寂。

端木蕻良手札

《科尔沁旗草原》的魅力在于较为完整、细致地囊括了科尔沁旗草原生活,通过大地主的儿子丁宁和佃农的儿子大山两条线索,叙写了一个豪门望族由盛而衰的落没,叙写了“九一八”事变之前东北农村的灾难与厄运,叙写了对这片土地和这里生生不息的人民的热爱。《科尔沁旗草原》可以看作是作家的回忆录,因为透过丁宁的人生经历我们可以窥探出作家的本我来,丁宁所拥有的荣华便是端木蕻良早年的生活的写照,端木蕻良的家乡便是在辽阔的关外草原——科尔沁旗草原,而他正是这片沃土上最富足的地主家的少爷。端木蕻良在字里行间流露的忧郁和孤独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土地的荒凉和辽阔传染给我的”。

1938年,萧红与端木蕻良在香港

在谈及端木蕻良的文学创作的时候,我们会注意到他的创作同曹雪芹、同托尔斯泰的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同样,在品读他的《初吻》时,我们也会联想到郭沫若的《叶罗提之墓》,两篇小说都是写少年爱上比自己年长女人的复杂而虚幻的情感,一篇是父亲的妻子,一篇是堂哥的妻子,主人公皆是通过虚幻的梦境与爱人相见。《初吻》中“我”与灵姨的爱是虚幻的,“我”的爱是由对父亲静室中不知名的美人画像移注到灵姨的身上的,灵姨对“我”的爱也是虚幻的,灵姨爱的是父亲,而“我”是父亲的幻象,正像文中一段形象的描写“我们俩约定,谁也不看谁,只是在水里看着彼此的脸,我在水里向她笑笑,她也在水里向我笑笑……我们俩谁也不看真正的谁,只看水里映出来的影子。 ”这种镜像的写法、灵与肉的冲突颇见现代主义的笔力。与《初吻》堪称姊妹篇的《早春》,同样是儿童的视角写着与比自己大的金枝姐的似有幻无的爱情。

端木蕻良是东北作家群体中的一个别样的存在,他的作品既有着对土地、对家乡的眷恋,有着对苦难的人民的同情与炽爱,有着自我灵魂的孤寂与叹惋。此外,在他的文学世界里还绘制了一幅绚丽的画卷——女性世界生存图景,他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了解女性的情感心理、同情她们的悲苦命运。

在端木蕻良的小说创作中,女性形象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促进情节发展,丰富作品内涵,更为独特的是在他塑造的这些女性人物当中几乎找不到丑陋的女人,这里的女性王国是美人的天下,而这些美人们却都经历着凄楚的命运,这与作家自幼年起便对《红楼梦》的痴爱是分不开的。除了对女性容色的描绘、命运的关注,端木蕻良更擅长雕琢女性的情感心理。正如他在《初吻》中所述,“我差不多统统知道了女人们的秘密了,因为我日久天长地在女人堆里,她们有什么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她们嘴里说的话和心里想说的话怎么两样”。 如《可塑性的》《三月夜曲》通过细腻的笔触挖掘悲剧处境中的女性的行为和心理。作家冷眼旁观女性的种种行为,有着一份独到的清醒,通过女性行为本身探知其内心世界,而在这通透背后,存在着明确的男性的审美标准和传统的道德评判。

《新都花絮》中宓君因为钟爱保育院的音乐顾问梅之实而成为保育院的英语顾问,她处处表现出对难童的关爱,为他们洗衣、为他们出资医疗,被难童们称为“妈妈小姐”;而当这份爱心与梅之实出游发生冲突时便不复存在了,在难童生命垂危之际,宓君不愿亲自探望,认为只要支付医疗费用就是极大的仁慈了。作者的笔下的宓君,她的爱心不是利人的,而是利己的,是她为取悦爱人而披上的虚伪外衣。端木蕻良给予了她一个爱人离散、形单影只,真正是“多余而来,多余而去” 的结局,传达了作家的道德标准与判断。《找房子》中描写黄桂秋从在船上苦于找不到房子、到重庆后想到投奔昔日的追逐者、再到仔细盘算如何与李局长交涉这一段心理意识的流动,很好地表现了黄桂秋作为被追逐者的女性的自恋与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借住一间房子还能有问题吗?她是看得起他。” 黄桂秋本想凭借昔日的旧情让追逐者殷勤地招待她,暴露了她的自私与贪婪,可作家却设计了残酷的现实:李局长不念旧情,不仅没有提供住处,还以国难为由让黄桂秋捐款,端木蕻良在这里彻底粉碎了女性的高高在上的幻梦。

抗战救亡、抵御外辱的现实世界,细腻丰富、精细微妙的内心感受世界以及华彩瑰丽、妖娆美好的女性世界,这三个世界交互融会,共同构建着端木蕻良的艺术世界。

三、现代才子的当代酣畅与余响

端木蕻良是一个多产而又风格独特的作家,他留给后世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他创作的独特角度与恢宏气势,很难在与他同时代的作家中找到相媲美的。他的创作影响深远,在很多当代作家的作品中时而可见类似的风格。比如莫言《红高粱》中余占鳌的形象与《遥远的风砂》中煤黑子的塑造,王小波作品中的儿童视角等等。

透过他的文字,透过那充满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的叙述,我们可以探究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的发展,探寻东北地方文化的发展,追溯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发展历程;他那饱含深情而又刻满生命经历的作品,为我们寻找那个时代的特殊历史留下了很多线索和痕迹,甚至对于鲁迅先生、萧红的研究都提供了有价值的材料,起到文献性的重要作用。

端木蕻良在晚年续写《红楼梦》(后改名为《曹雪芹》终未竟稿),先后两次参加“红楼梦学会”活动,并担任历史和学刊编委,也为后世研究《红楼梦》提供了必要素材与资料。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端木蕻良其人其文都具有极大的典型性,他是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存在,更是具有卓越才情、贡献卓著的作家。

端木蕻良 《悼念周玉屏》手稿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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