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淡抹总相宜

2014-02-25 15:28钟慧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8期
关键词:悲剧意识命运爱情

钟慧

摘要:沈从文和哈代都是乡土文学的代表作家,他们的代表作《边城》和《德伯家的苔丝》为我们展示了两个女子的悲剧命运,由于作家的东西方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人生观等的差异,导致两位女子在他们的笔下呈现出不同的生命状态和存在方式,并各自寄托着作者的人文理想和价值重建。通过将二者进行对比分析,可以窥见隐藏在文本背后的深意和忧思。

关键词:悲剧意识;命运;爱情

作者简介:钟慧,女(1990.10-),江西九江人,暨南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2

19世纪末,英国著名现实主义大师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德伯家的苔丝》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粗朴、宁静的乡村世界——威赛克斯,也即作者生长的土地。在那里,一个叫苔丝的女孩被命运无情地折磨,最终走向毁灭。在20世纪初的中国,湘西的一座小城走出了一位以湘西风土人情为创作主题的作家沈从文,他的《边城》为我们描述了一个纯净、灵秀的湘西世界,它的化身翠翠历经亲人逝世、爱人出走等一系列悲剧后,依然苦苦守候着。哈代和沈从文虽然生于不同的国家,家庭环境、教育背景、知识结构不一样,但细细读来,却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在现代文明和以乡村为标志的传统文化的碰撞中冷静地审视那片被侵蚀的土地,描绘出类似的原始、封闭、天然的乡间世界,共同抒发了一种淡淡、朦胧的忧伤。两者之间不同的是,威赛克斯的景物如同浓墨重彩的油画,湘西的风貌则如淡雅秀丽的山水画。这也可以看出两位大师对于悲剧的展现方式不同,沈从文呈现的是含蓄、无奈、抒情式的悲剧, 而哈代则是强烈、震撼、批判性的悲剧。

一、悲剧意识

沈从文和哈代都是讲述悲剧的高手,不同风格的两篇小说可以看出两位作者对于悲剧的不同认识和态度。沈从文深受中国古代传统道家思想和诗画美学的影响,讲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体现生命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神境界。边城的人们是那么淳厚与友善。他要表现的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所以在《边城》里,几乎看不到反面人物和尖锐的矛盾冲突,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都是美的哲学和情味。哪怕有悲伤,也都是淡淡的、朦胧而不失优美的。

在沈从文看来,悲剧或死亡是顺其自然、无需解释的:翠翠的爷爷认为人到了一定年纪,活够了,就应该歇息了;翠翠的母亲与军人相恋,未婚生下翠翠,在保守闭塞的农村引起闲言碎语是必然的,但“爷爷却不加上一个有份量的字眼儿,只作为并不听到过这件事一样,仍然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翠翠的母亲殉情后,爷爷毅然决然地承担起照顾孙女的责任,仿佛是理所当然。所有死亡的描写都那么平淡,似乎只是一些既定的事实。沈从文在《水云》里解释道:“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朴素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不凑巧即偶然,偶然即命运。《边城》里的人物相继死去或离开,文章结尾弥漫着前路茫茫的凄凉感,给人一种美丽总是惹人忧愁的感伤情绪,令人浮想联翩,却也只能叹息和无奈,因为这是个“谁也没有错”的悲剧。

与沈从文不同,哈代的宿命论和悲剧意识显得更加深厚,他认为人生活在一个无理性,荒谬的世界上,支配和控制着人的是“弥漫宇宙的内在的意志力”。这种意志力无比强悍,无从抗拒,人类在他的面前显得那样渺小,无足轻重。它设下圈套,让人一步步走向悲剧的陷阱,且任凭摆布。于是,在哈代的小说中,接近幸福的时刻往往会出现不幸。苔丝一家拮据贫穷,能勉强维持生活。作为经济支柱的老马不幸死去后,苔丝不得不去冒牌本家亚雷家养鸡,这给了亚雷轻薄苔丝的机会;与安吉•克莱尔结婚前夜,她没听从妈妈的建议隐瞒自己屈辱的过去,而把写好的自白书从安吉的房门底下塞进去,却意外塞到了地毯下面;当苔丝在拜访公婆的路上时, 却无意中听见安吉的两个哥哥在谈论自己,使她无心去探望公婆,错过了引起克莱尔老夫妻的同情心的机会;克莱尔无法忍受苔丝的过去而远走他乡后,万分痛苦的苔丝再一次不幸地遇见了亚雷,出于家庭的原因,她不得已做了亚雷的情妇;克莱尔回来找她团聚时,她却崩溃了,杀死了那个毁了她一生的恶魔。命运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向了深渊,一个美丽多情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真是让人无比惋惜和愤恨。

哈代深受西方悲剧观的影响,悲剧意识更为严重。其悲剧冲突以尖锐的、不可调和的、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经常出现种种神秘、阴森和悲惨的情境。哈代力图以史诗般的笔触揭示威塞克斯社会的悲剧进程,是悲观主义的颓废写实。与沈从文面对死亡时平静中又饱含无奈和沉重的心态不同的是,哈代笔下的死亡更具渲染效果和震撼力,带有很强的血腥味。两位作家的性格和悲剧意识的差异,导致书写死亡的色彩也有很大的差异,沈从文面对死亡是大彻大悟、一切皆了的淡定和坦然,而哈代则是强烈、突然的断裂和消逝,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二、争与不争,绝望与希望

面对命运的安排,两位女主人公的表现也不一样,《边城》里的翠翠,似乎一直处于懵懂状态,平日除了自由自在地玩耍外,也只有那么点的摘虎耳草的小心思。她喜欢二老,却从不表态。爷爷多次询问她是否愿意和大老,她只是羞红了脸,生气似地独自走开,不肯把心里话说清楚,以致爷爷一直以为她是羞怯和忸怩。结果,爷爷在无形中为孙女和二老的婚姻制造了障碍,最后在内疚和羞愧中含恨而终。沈从文深爱着的茶侗人们并没有保守愚昧的婚姻观,一切得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里的青年男女有着浪漫的爱情观,小伙子月下唱山歌,姑娘若是被美妙的歌声打动,两人便可好上了,有着绝对的自由。若是两个小伙子同时爱上一个姑娘,得来一次流血的挣扎。茶侗人也没有门当户对的封建婚姻观。船总顺顺家世富裕,却也听从儿子的想法,并不嫌弃翠翠家境贫寒。大老死后,二老误会是翠翠爷爷害死哥哥,一开始对爷孙两很冷淡。一段时日后,他从外头回来要渡船,却见翠翠往竹林里跑,二老感觉到“前途显然有点不利”,本来爱慕翠翠的心一下子冷了。其实,翠翠完全可以选择自己所爱,收获一份幸福的婚姻,只要她肯主动争取。出于害羞,她错过了多次表明心意的时机,任由天注定,最后只能独自生活着。

宿命论认为争与不争都一样,是你的还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得不到。这句话用在翠翠和苔丝身上,真是最好的诠释。沈从文和哈代都信命,不同的是翠翠是不争,而苔丝是争。沈从文笔下的人物从未主动争取过,只是保持着一种坚守自己信念的姿态;而哈代所接受的人文主义精神,强调自主能力和反抗精神,呈现着如普罗米修斯一般的执着、进取、积极的生活姿态。苔丝自始至终都在对命运的不公作激烈的反抗与批判:面对亚雷的纠缠,她明确地告知他,她不爱他;在失去贞操之后,并未像其他女子一样嫁给强暴自己的男人,而是宁可被社会所不容,宁可忍受“失了身的女人”的社会地位,也决不向亚雷屈服;她不管宗教教规,自行代牧师给她的私生子洗礼。当牧师不同意按教徒名义埋葬她的死婴时,苔丝愤怒起来,坚决斩断了和宗教的联系。和安吉相处,她是那样的热情和欢快,她向他表真心和爱意,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即使在他无法接受她的过往而绝情离开后,她也不恨他,而是守贞如玉,不惜剪掉眉毛,裹起脸来,丑化自己。后来的一幕更是惊心动魄,安吉回心转意,要和苔丝重修旧好。但那时苔丝迫于生活,已沦为亚雷的情妇,她杀死了亚雷,也把自己送上了行刑台。她用生命捍卫了尊严和道德,千百年来柔弱可怜、因没有人格的独立而寻求男性保护的女性因了苔丝变得高大而不同凡响。

翠翠和苔丝的结局都是凄凉的,似乎沈从文和哈代都是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但是作为人道主义作家,他们始终不会放弃对生命的关怀和怜悯,《边城》的结尾写道:“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就暗示了翠翠在绝望中仍饱含希望,这个“明天”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而哈代虽然深受西方文化个性主义的影响,使苔丝最终采用了决绝的手段,即用生命来反抗绝望,却是为了通过毁灭美好珍贵的东西,增强悲剧的氛围和批判的力量,来控诉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入侵和损害,企图唤起社会的良知和道德。

三、关于爱情

《边城》和《苔丝》里的爱情都是没有结果和不完美的。两书都是传统的两男一女模式,翠翠和天保、傩送两兄弟,苔丝和亚雷、安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湘西世界和十九世纪末的英国乡村都是较为落后的地方,那里的女性没有平等和独立意识,要想生存下去,需得嫁个好人家,有个终身依靠,这就决定了翠翠和苔丝们处于被决定的地位。所以,翠翠的爷爷才会处心积虑地为孙女谋求终身大事,担心哪天自己撒手人寰,孤苦无依的翠翠无人照顾;苔丝的父母怂恿她去认冒牌本家,希望亚雷能看上女儿,家境能好转。在《边城》中,翠翠虽然钟情二老,却埋在心里。我们认为处于暗恋期的小女儿有这种忸怩作态的姿势可以理解,可二老是男性,是决定者,应该大方、主动、直接地去追求。纵观全文,也没见他和翠翠有直接的情感交流,尽管他爱翠翠,甚至不顾和父亲发生争执,但他与翠翠相比,缺乏一种不变的心态和执著专一的爱,最终也只能无奈而伤心地离去。《苔丝》中的亚雷一直纠缠和骚扰苔丝,还诱奸了她,后来又逼使苔丝作了自己的情妇,我们不能说他一点都不爱苔丝,但这种爱夹杂着太多的欲望和邪恶,即使他对苔丝有过真心,也绝对不可能获得苔丝的爱。安吉和苔丝是相爱的,他可以超越阶级和家庭的差距娶苔丝为妻。但这份爱经不起考验,得知真相后,他却无法原谅失贞的苔丝子,撇下她独自离开,使得无依无靠的苔丝落入亚雷手中。可笑的是,他自己之前还曾经与一个女子鬼混过一段时日,却介意本是受害者的妻子,骨子里的懦弱、自私的本性暴露无遗。这与苔丝对他的爱有着天壤之别。

“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女性虽然柔弱和无助,但一旦爱情因子激活,却会比那些口口声声说爱的男子更加纯粹和坚定,瘦小身子爆发的力量是灼热和无穷的,翠翠一直守在原地,等那个未知的明天;苔丝为了爱,为了和安吉度过仅仅几天的好日子而杀死亚雷;杜十娘得知丈夫李甲为了银子把自己卖给别人后,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沉入水中,愤怒地投河而死。她们都是那样决绝和无悔,为了爱情飞蛾扑火,不曾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参考文献:

[1]黄庆山. 生命存在的无常与无奈: 边城 / 故事悲剧性因由的阐释[ J]. 河南社会科学, 2001( 9).

[2]向琼。微笑的呐喊不屈的反抗:翠翠与苔丝两个悲剧形象的阐释[ 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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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11)[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5]王睿华.颓土上的两种歌吟——沈从文与哈代[J].江苏社会科学,2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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