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不同魔幻呈现
——以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莫言的《生死疲劳》为例

2014-03-12 05:57齐金花
关键词:马孔多百年孤独魔幻现实主义

齐金花

(盐城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现实的不同魔幻呈现
——以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莫言的《生死疲劳》为例

齐金花

(盐城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Hallucinatory realism一词因出现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的颁奖词中,用来界定他的写作风格。传入国内,该术语被译为“魔幻现实主义”,从而将莫言的创作风格归属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由此掀起“误译”的讨论。以此为出发点,依托莫言的《生死疲劳》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两部经典作品,来论述这两种风格中的魔与幻的不同呈现,以此确证莫言的创作风格是有别于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

魔幻;幻觉;现实;加西亚·马尔克斯;莫言

Hallucinatory realism一词因出现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的颁奖词中,用来界定他的写作风格,而备受关注。此后,这个术语分别见诸于英、法、德和西班牙四种语言的官方新闻报道中,而首次传回国内的报道将这一术语译为“魔幻现实主义”,此后其他各大新闻媒体纷纷采纳。尽管英文“魔幻现实主义”的表达为Magical realism,但国内翻译界迅速提出质疑,澄清“Hallucinatory”和“Magical”二词义,并非等同。2012年11月,加州大学童明教授提出“谵妄现实主义”一术语,以区别“魔幻现实主义”。 王德领《莫言与幻觉现实主义》[1]一文发表后,Hallucinatory realism翻译为幻觉现实主义这一术语开始被接受和使用。但还有其他质疑之声不断涌现,例如中国作协周锡山在微博中提出的神秘现实主义和神秘浪漫主义等译法。但“误译”事件的发酵却对确定莫言和马尔克斯创作风格的不同及确认中国文学风格的独特性意义重大。笔者认为“幻觉现实主义”这一翻译固然忠实英语原词义,但却未能概括作者的创作风格。而且人们仅关注到两个术语源语言使用的不同词汇,而忽视了汉语语词择取的模糊现象。因为汉语“魔幻”一词已经囊括了唯物主义范畴外的一切现象,所以其内涵早已覆盖了magical 和hallucinatory,所以即使忠实地将hallucinatory译成“幻觉”,也依然脱离不去“魔幻”中的那个“幻”字承载的意义。纠结与原文的“魔幻”或“幻觉”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而本文并不纠结于此,而重在探讨莫言与马尔克斯的各自魔幻呈现方式的差异,故本文中笔者称马尔克斯的创作风格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莫言的则为“中国魔幻现实主义”,并依托《百年孤独》与《生死疲劳》为例,做具体的解读。

一、关于魔幻与现实的理解

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莫言都来自第三世界国家,代表了西方人眼中神秘的异域的拉美文化和东方文化,前者在领奖台上毫不忌讳地表明:“我敢说,今年值得瑞典文学院注意的,正是拉美这种异乎寻常的现实,而不只是它的文学表现”[2]。后者在瑞典学院发表文学演讲中毫不掩饰地提到那位前辈对他曾有过的影响时说:“我追随在这两位大师(威廉·福克纳和加西亚·马尔克斯)身后两年,即意识到必须尽快地逃离他们,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他们是两座灼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会被他们蒸发掉。”[3]回归两位大家的作品,我们发现他们的文学表现和审美意趣的诸多个性特色,尽管批评界普遍认为《百年孤独》是“一位举世无双的伟大预言作家的不朽力作”,是魔幻现实主义(Magical Realism)的作品,而马尔克斯从来就不承认。他对秘鲁评论家曼努埃尔·奥索里奥说,“我认为,魔幻情境和超自然的情境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平常的、普通的现实没有什么不同……”[4]7。他还说过“实际上这正是拉美现实的特征。每走一步我们都会遇到其他文化读者认为是神奇的事情,而对我们来讲则是每天的现实。我还认为,这不仅是我们的现实,而且也是我们的观念和我们的文化。”[4]8相反莫言对认定他作品的魔幻现实主义(Hallucinatory realism)风格时,给予了平和且折衷的接受。在白岩松对莫言的采访中,莫言讲到《生死疲劳》中魔幻的内容时说“我觉得这个魔幻是中国的这种魔幻,就是跟中国的民间故事密切相关的。我觉得这个评价(诺贝尔的评价)也是对的,也不能说完全跟我的创作没有关系,基本还是表述出我的创作一些特质。”[5]由此可见,马尔克斯和莫言都表示他们亦如巴尔扎克对社会百态的诠释和记述,去呈现生活在古老中国和神秘美洲的人们持有的与欧洲截然不同的宇宙、自然、生命意象和象征文化,记述他们在现代科技及发达的世界面前保持着的原生态,记录他们神话、自然、社会变迁与人类心灵的互动。只是马尔克斯将魔幻现实主义推向高潮,而莫言让幻觉现实主义重进人们的视野,他们在各自作品中的峥嵘驰骋,每每带给世界一个时代的审美制高点。

此外,从两位作家的颁奖词中领略西方给予他们创作风格魅力的评价来看,2012年诺贝尔委员会给莫言的颁奖词为: “将魔幻现实主义(Hallucinatory realism)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1982年,诺贝尔委员会给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颁奖词为: “《百年孤独》 由于其长篇小说以结构丰富的想象世界,其中糅混着魔幻于现实,反映出一整个大陆的生命矛盾。”正如界定他们风格的术语由偏正结构组成一样,他们的风格都兼具两个要素:形容词(什么样的)+现实主义,即首先所关注的现实,是各自的国家、社会、和人存在的现实;其次呈现现实的手法都运用了想象,且承载了各自民族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风俗文化,甚至集体无意识。正是这双重的“各自”,从根本上奠定了他们各自风格独特的基石,从而使他们在作品中投射出完全一样的震撼,却不一样的文学形象和审美志趣。据此,笔者认为将马尔克斯的创作风格明确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而莫言的创作风格界定为他所说过的“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更为贴切。

二、魔幻在作品中的不同呈现

但无论作者如何看待,读者无疑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两部惊世之作的魔与幻的色彩。从两位作家对魔幻的解读来看,其创作风格的形成都承袭了各自的地域文化、民间故事的精髓,打破了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巧妙杂糅入他们的作品中,为现实装上神奇的翅膀,让神奇蕴含在现实中,实现了神奇为现实的世俗美增加了灵性,现实使神奇贴近了生活的效果,两者的结合不仅成为作品的特色所在,也成为吸引读者的魅力所系。

《百年孤独》中的魔幻是多维度的,他涉及到神秘的自然环境、灵异的主观幻觉和传统民间故事中的神奇逻辑与理念,其意蕴生发于结构、弥漫到内容,又从故事内部流溢到故事外部,从故事中人所触及到的魔幻到读者所感受到的魔幻遥相呼应,虽然魔幻的形式和内容不同,但读者从一开始就如入幻界,犹如浮士德与魔鬼签订的续约一般欲罢不能。

首先是马孔多这个地方的无到有再到无的架构。无到有为幻境入口,有到无为幻境出口。马孔多存在百年,因何塞一梦而始,随风而终,本身就犹如一个神话。正如作者云淡风轻的对采访者说“这完全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其次,一个全知全能的叙述者以讲述一个临刑场景下引发的回忆开篇,让“死”的意象永远是主体游离着的思绪裹挟着神秘与虚幻的,形成心灵时空与现实时空交汇的灵魂世界的震颤。这是主人公布雷利亚上校的经历。从此幻像丛生,和人的梦一样存在于人物的生活中。家族父亲何塞与其仇人亡灵的对峙出逃到后来握手言和;奥雷里亚诺上校出生前在妈妈肚子里就会哭;在童年会寓言放在桌子中间的汤锅会掉下来,后来会预感丽贝卡、蕾梅黛丝(他未来的妻子)的到来等等;乌尔苏拉与其亡夫的对话等等,第二代的何塞中枪后,鲜血一直流过几条街,爬上几个台阶,拐几个弯,流进母亲苏乌尔苏拉所在的厨房等等,人鬼同处,由此生死的大悲与大喜也极其自然淡定,不见呼天抢地般的悲切。而那一样的温情也正是通过这人鬼的日常叙事,和那流向祖母的血流得以彰显。其三、新生伊始的马孔多喧嚣热闹的街道上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人,梅尔基亚德斯,带着他的“魔法”登场,拉美神话传说的代表登场,他宏观上预知马孔多未来,他为布恩迪亚家族几代人设下了几代人追索的谜面。接着,从他宣告“万物皆有灵”“只需唤起让他们的灵心”拖着两块金属锭把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一窝蜂似的追随在他的魔铁后面开始,使这个家族之首布恩迪亚家族创始人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也像这些小器物一样紧紧地吸附在这个魔法师身后,他把这个何塞从热忱奋进的原始土著的,朴拙的灵性转换为自闭孤寂工业文明的,科学的灵性。从此为这个家族的孤独种子铺下了温床,建立了一个可以孤独的寓所和一个可以孤独下去的理由。让整个家族一代代在破解他留下的 “羊皮卷”之谜中走向毁灭。而另一个人物庇拉尔在微观中占卜着这个家人的命运,她为马孔多的过往又平添了许多魔幻小插曲。其三、那拉美的神秘自然为上述魔幻之树锦上添花。布恩迪亚家族第一代人死后天降黄色花雨。第四代蕾梅黛丝会裹着被单飞走。奥雷里亚诺第二和情人做爱能让家畜兴旺。第五代梅梅的相好马里肖·巴比伦身边总是飞着黄色的蝴蝶。上天可以下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的雨,大风会让马孔多瞬间消失等等,这些因素错综复杂地交织在马孔多人的历史进程中,交织在人物语言与活动中,最终稳稳扎根在读者对魔幻的期待视野中。故事的谜底就是毁灭,毁灭就是谜底,形成一个完满的由魔力操纵着的历时百年闭合的圆,印证一个毁灭的宿命。故事内的人在忘我探究,故事外的人在屏息追寻,文本的魔幻手法充分调动着人类共有的好奇心,召唤着读者与故事如影随形,直到那场大风把马孔多刮走,读者似乎才从海市蜃楼中走出来,真是亦真亦幻难取舍。

相形之下,如果用“拉美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呈现的角度来看,莫言的作品《生死疲劳》是则长于人世流转展示出东方“中国的魔幻”的魅力。如果说《百年孤独》是作者用“祖母”那样的耄耋老人在讲述一个魔幻故事的话,那么《生死疲劳》则是一个大头婴儿在投诉轮回之苦:历经驴、牛、猪、狗、猴和人的生命存在。故事架构在“魔”的叙事视角,定位在“幻”的形象构成,最后落到现实的时代变迁众生相上。作者曾在接受《南方周刊》采访时说,受到佛家六道轮回说的启发找到了讲述这个故事的方法,即让主人公经历了驴、牛、猪、狗、猴和人的六次死生,每一次都历经爱恨情仇的折磨,每一次都见证了他周围的世事变迁,拼接起来,构成一部完整的中国农村五十年发展史。“轮回说”源自佛教,指一切众生由于惑业所致,生死于三界六道之中,如车轮般地回转,永无穷尽。六道是指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在这六道中生来死去,死去生来,周而复始,为六道轮回。《生死疲劳》借用六道中的畜生道来托化情节结构,由此畜身人心得幻化之形。作者还综合了道教和各种民间传说中的魔幻元素和它们化入百姓认知的民俗意识,使这个故事自身的逻辑编织得天衣无缝,故事外面构成的是一幅民俗漫溢的乡土现实图画。如孟婆汤一说,其源于道教,认为人在投胎前,一旦喝了它,就会忘掉过去的种种。西方曾有过类似的表述,如古希腊流传的“莫愁河”水,罗马人相信的 “奈思河”水,都在投胎前喝下便起到忘记前生往事的作用。《生死疲劳》正是以冤鬼西门闹大闹阎罗殿开篇,陈冤抗辩不成,被鬼卒拉去投胎转世为驴。投胎前打翻“孟婆汤”,存留前世的记忆,从此开始畜生道的轮回:驴形、驴态、驴习性,以驴的视角开始讲述人世现实,此后相继为牛、猪、狗、猴形皆如此。链接起五十年的是是非非,将前世今生看得个清清楚楚,道得个明明白白,所以畜身人心得为“魔”之形。以旁观者理性清醒的态度观世上常人无法看到的世态人情,同时他的讲述又非零度的客观无情的描绘,而是充满身在其外,而情融于其中,形成多视角、多时间、多空间的立体表达,承魔幻之力而使呈现更加深入全面、阐释更加深刻透彻,展示了普通农民在历史变迁进程中所承受的身心砥砺、人性打磨。从六道轮回叙事的角度看,莫言小说的译者、美国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把这部作品称为寓言。这是因为他只看到了动物在讲述,而没能理解中国的民间故事中蕴含的中国特有魔幻意识罢了。这种魔幻因素构成每一次轮回的中转站,为故事的下一个进程加油助力,让人、畜之间的一转与一投定格为一种典型中国式魔幻叙事。

三、结语

综上所述,魔与幻源于民间,源于历史,源于现实,拉美的神奇魔幻更多架构于自然之界,而东方中国之幻则更多结缘于人事变迁。那风、那雨、那血流、那黄蝴蝶、那瘟疫、那占卜、那飞天等等都和神秘的自然脉脉相系;而那驴、牛、猪、狗、猴和人则见证人世的苦难流转。这两种神奇在这两部作品中得以典型的呈现,他们可以是西方视域下的魔幻,也的确是拥有古老文明的拉美和东方文化中的现实。

[1] 王德领.莫言与幻觉现实主义[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80-87.

[2]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诺贝尔奖的幽灵 ——马尔克斯散文精选(诺贝尔授奖仪式上的讲话)[M].朱景冬,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133.

[3] 莫言.讲故事的人(莫言诺贝尔文学奖演讲全文).http://wenku.baidu.com/view/be934b7df46527d3240ce08d.html.

[4]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两百年的孤独[M].朱景冬,等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5] 轩召强.对话莫言“我会继续站在人的角度上写作”[EB/OL]. (2012-10-12)[2014-07-20].http://newspaper.jfdaily.com/xwwb/html/2012-10/12/content_897692.htm.

(责任编辑:沈建新)

On Different Presence of The Reality——Comparing the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TE and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QI Jinhu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Yanche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Yancheng Jiangsu 224051, China)

Hallucinatory realism occurs in the motivation for Mo Yan’s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and is used in four of the five official versions of the press release (English, French, German, and Spanish) to define Mo Yan’s Literature style.The term’s translation in Chinese caused a debate because the translation took the same Chinese words as the magical realism,which categrized Mo Yan’s style into Magical realism of Latin America.This paper starts with this debate and then compares the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te of Garcia Marquez and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of Mo Yan to demonstrate the difference of their literature style.

magic; hallucinatory; reality,Garcia Marquez; Mo Yan

2014-08-08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4SJB737)

齐金花(1972-),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副教授,博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I106

A

1671-5322(2014)04-00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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