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奔月”原型的生态意蕴

2014-03-20 14:53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蟾蜍意蕴嫦娥

王 慧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人文传媒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嫦娥奔月”原型的生态意蕴

王 慧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人文传媒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对于中国神话奇葩“嫦娥奔月”,学术界或从语言文字学、人类学,或从哲学角度进行探寻,遗憾的是他们对其背后深藏的生态思想蕴含却很少触及。本文立足当下,运用生态学和原型批评的有关理论,对“嫦娥奔月”原型所蕴涵的生态意蕴进行探析。在现代生态学视域下,女人与自然再度结成生死联盟,解构男权中心、二元对立和等级秩序,进而解构罗格斯中心主义逻辑本身。这对解决当代各种生态困境将发挥重要作用,同时也为人类与自然之间建立新型的“人天合一”的生态关系提供丰富的生态智慧,并与传统的“天人合一”区别开来。

嫦娥奔月;原型;生态意蕴;人天合一

面对当今社会各种生态危机,诸多学者将拯救的目光投向生态资源丰富的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的神话。对中国神话奇葩“嫦娥奔月”,学术界或从语言文字学、人类学,或从哲学角度进行探寻,遗憾的是他们对神话背后深藏的生态思想蕴含却很少触及。本文立足当下,运用生态学和原型批评的有关理论,对“嫦娥奔月”原型所蕴涵的生态意蕴进行探析。研究发现,女人与自然之间具有一种天然的同一性,而且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彼此起落的命运也极度相似。在现代生态学视域下,女人与自然再度结成生死联盟,解构男权中心、二元对立和等级秩序,进而解构罗格斯中心主义逻辑本身,这将为解决当代各种生态困境发挥重要作用,同时也为人类与自然之间建立新型的“人天合一”的生态性关系提供丰富的生态智慧,并与传统的“天人合一”区别开来。

一、月精蟾蜍:嫦娥原型的生态意蕴

“嫦娥奔月”神话较早见于《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这里的“姮娥”即“嫦娥”,在嫦娥奔月神话系统中,嫦娥也写作常娥、姮娥、常羲等。窃以奔月。”这里,嫦娥和羿的关系并不明确。嫦娥是“羿妻”的身份在张衡《灵宪》中有较为明确的记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羿妻姮娥,窃以奔月,托身于月,是为蟾蜍。”其中,“窃”一字的道德谴责意味极其强烈,所以“托身于月”的嫦娥受到惩罚,变成丑陋的“蟾蜍”。其实依据现有文献,作为神话形象的“嫦娥”最早见于《归藏》*《归藏》已失传,这里依据唐初李善为《文选》作注中引自《归藏》的关于“嫦娥奔月”的两处引文。:

昔常娥以不死之药奔月。

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

这与我们所熟知的“嫦娥奔月”神话大相径庭。嫦娥并非 “羿妻”,用以“奔月”的“不死药”也并非从羿处“窃”来,只与西王母有关,而且奔月后嫦娥不是变成丑陋的蟾蜍,而是化为“月精”。

我们不禁产生诸多疑问:嫦娥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西王母是谁,和嫦娥有什么关系?西王母怎么会有不死药?月精和蟾蜍是什么关系?嫦娥为什么要奔月?其实“嫦娥奔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神话系统,这里我无法逐一展开论述,只对嫦娥的原型“月精蟾蜍”以及“奔月”意象进行生态学的探讨,以期发掘其深藏的生态意蕴。

月中有蟾蜍的说法自古有之,远远早于嫦娥奔月神话本身, 因此月亮也有“蟾宫”之称,可见蟾蜍并非惩罚嫦娥所变。其实在远古时代,蟾蜍并非现在认知意义上单纯的丑陋动物,而是作为月之精灵“月精”而存在。在原始祖先眼中,蟾蜍是美的,就像有着肥硕胸脯和臀部的女人是美的一样。这是天生的美,自然的美,是天然去雕饰的美,是原生态的美。英国著名人类学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认为原始人类的审美意识其实有着很明显的实用主义功利性质,或为了捕获猎物、庄稼丰收,或为了维持生命及种的繁衍。所以,蟾蜍的美并非在于它的形象,而在于它的功能。

人类虽进化为自然界较为高级的物种,但除了承受自然灾害和猛兽凶禽的侵袭外,其精神也承受着无边的孤独和恐惧,他们需要生命的保护神。一方面,人类渴望通过对神的膜拜得到护佑,特别是逃避由死亡带来的恐惧;另一方面,又对神充满恐惧和敬畏。在先民眼中,月亮周期性阴晴圆缺,具有某种永恒的性质。“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屈原《天问》就曾这样问。如果说本身寓意永恒的不死药是一种容易识别的意象,那么月亮则是比较隐晦的变形意象,它象征着生命可以通过循环或周期性变化而战胜死亡,达到永恒不死。这让先民们对月亮产生了无比的崇拜与神往,进而崇拜那些与月亮一样具有周期性循环的动物,并将之神化,作为图腾膜拜。他们注意到蟾蜍在生育期间,肚子由瘪到圆再由圆到瘪的生殖生理变化,从小蝌蚪变为有四肢的蛙,蛙繁育后代又化作小蝌蚪的生长周期性循环,与月亮阴晴圆缺的周期循环性质极为相似。所以蟾蜍便被赋予人类所不具有的超自然神性,作为“图腾神”崇拜,动物在人类面前获得了特殊的地位和尊严。这才是嫦娥奔月后变为蟾蜍的真正意义,而并非阶级社会所说的道德惩罚。

因此有学者认为,月中蟾蜍充盈着丰沛的生殖意象,它是先民用以交感月亮的巫术符码,嫦娥化蟾蜍即是神话主体与对象功能整合统一的精神表现。[1]然而更多神话研究者认为,中国神话的主题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和超越,或者说是对于永生不死的追求与渴望。蟾蜍具有人类所不具有的超自然神力,所以奔月后的嫦娥化为月精蟾蜍不但体现了人类对永恒生命的孜孜追求,而且这种人与动物之间自由地相互转化也具有浓厚的生态意蕴。

但,羿为何请到不死药却被嫦娥“窃”去呢?屈原《天问》中也有这么一问:“(羿)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藏?”《西游记》中那些愚笨的妖怪,虽捉到唐僧,但总不能如愿吃到唐僧肉长生不老,反而会遭到或死亡或打回原形的命运。究其原因,唐僧本来就不属于他们。那么羿“得而复失”的背后,或曰嫦娥窃药成功的背后,是否也存在着必然性?

抛开道德规范和阶级偏见,回到神话本身,不死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或死而复生,这显然是一种象征,它构成了人类对死亡恐惧的回避和对永恒生命的渴望。先民们起初认为死亡和睡觉一样只是灵魂的暂时游离,可死亡毕竟只能是死亡,而不是睡眠。羿对不死药的得而复失已经暗示了人类必然死亡的宿命,可是人类的潜意识深处仍在孜孜以求生命永恒之谜。这种求生存求永恒的愿望,不但反映了原始先民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和生命的渴望,也是人类对于自身如何生存于神秘莫测的大自然的思考,其根本着眼点是人类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这是人类童年的最早之“思”,是对人类和自然关系的直接感悟,大自然浩茫永恒,而人类则渺小短暂。所以不死药在嫦娥奔月神话中始终贯穿并具有关键性作用。

二、月亮女神:奔月原型的生态意蕴

月中有蟾蜍,本在嫦娥奔月前;在嫦娥奔月后,两者合为一体,嫦娥就是月精蟾蜍,月精蟾蜍就是嫦娥。然而吃了不死药的嫦娥又何以直接奔“月”呢?这里有必要探讨嫦娥“而为月精”的深处——女人与月亮的深层关系。

女人与月亮之间似乎有着天然的亲密联系,这首先与她们的生理特性有关。早在石器时代人们就发现,女人身体表现出一种不可捉摸却又有规律的周期性变化,而这种变化的周期又大致与月亮的圆缺相一致,因而有“月事”“月经”之名。李时珍《本草纲目》对这一类比的逻辑依据交待得很清楚:“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另外,这也与女人的生殖现象有关,女人生殖期间肚子由瘪到圆再由圆到瘪的变化与月亮的盈亏变化也很相似。这些都是将女人与月亮联系的直接原因。因此有学者认为,“奔月”是一种感天而生的祈生巫仪。在原始人眼中,月光就是月亮的生育力,它倾泻在女人的身上就可以非常真实地在她体内产生一个新生命,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这个积淀着原型意象祈求生育的仪式,说明了远古时代女人和月亮在人类生育中的重要作用,也体现了人类对女人和月亮同一性神秘联系的丰富想象力。女人通过“对月踊跳奔踏追逐亲近月亮的仪式行为来缩短‘我’与‘月’之间的距离,消解‘我’与‘月’之间的对峙与障碍,使‘我’与生殖神之间的障碍给出一个合乎‘原逻辑’的想象性解决,从而达到生殖子嗣的目的。”[1]

当这种生理生殖的联系上升到文化心理层面,便具有了客观的普遍意义。女人和月亮之间具有同一的循环特性和生命节奏,在先民看来这是某种永恒的神性。他们虽无法理解但却很崇拜,期翼自己也能具有同样的永恒神性。所以有了图腾,而在图腾中,女人就是神。看来不死药天生就是归属于女人的,拥有了不死药的嫦娥自然要回归自己的归宿,飞升月亮。嫦娥奔月后和蟾蜍合二为一,后来月精蟾蜍演化为月亮女神的侍从,在人间则产生了膜拜月亮女神的各种舞蹈,人们面戴动物面具模仿动物跳舞,向月亮女神献舞谄媚,以期达到永恒长生的目的,后来这种舞蹈逐渐演变为种种古老的仪式,其含义也逐渐扩展。

在中国神话体系中,女神男性化现象非常普遍。可是月亮神始终都是女性*其实月亮女神本身也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神话子系统,在中国神话系统中,月亮女神不只嫦娥一人,女娲、西王母、螺祖也都曾经作为月亮女神在神话中出现过。,并不曾被男性化。月神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任何男神能以丈夫的名义统驭她的操行,命定她的品性。月亮女神属于母系社会,她是心理意义上的处女神,自成一体的圣女。母系农业文明中的女人,确切说是“女神”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们尊奉的至上神就是月亮女神,老庄所奉的“道”据说就是月神。[2]女人生养后代,是人类的母亲;大地滋养万物,也是人类的母亲。所谓“玄牝之门”“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自然成了人类的上帝和保护神,显示出女性原母神的品质。这彰显出女性的生态智慧:超越二元对立的整体性和永恒循环的可持续性。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并和自然融为一体,使得人类原初社会保有了原生态的混沌和谐,呈现出一种自然万物不分你我,浑融为一个完整的“生命共同体”。[3]然而它混沌、被动,缺乏主体意识,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不断增强,自然神秘色彩的褪化,这种“天人合一”的混沌和谐有着必然被打破的历史命运。

三、“嫦娥奔月”原型的生态意蕴

荣格认为,我们的思想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原始思想的文化积淀,即原型。它是人类生物进化过程中心灵的模式化,积淀在深层无意识中,不自觉地引导着人们。原型本质上是一种神话意象,是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和实体化,表现为人类超自然的内在体验。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感知,是对复杂情境的无意识和合目的性的领悟,它积淀着原始种族记忆、民族文化心理及精神。从生态学角度去破解“嫦娥奔月”原型的密码,目的显而易见,而在对这个密码的破解中我们也的确发现了其中所蕴含的生态智慧。

中国神话充满了忧患意识和看似无稽却理性的思考,它所表现出来的不但是过去的真实,而且是对现在和未来的思考。作为女性的“嫦娥”去“奔”那作为自然而存在的“月”,其神话本身就具有深长的生态学意味。蟾蜍、月亮与女人在“永恒”的神话逻辑底座上得到了象征性的认同,人与自然融会成一个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然而“原始的共同体意识绝不会停留在我们高度发达的生物类概念所设置的界限上,而是要超越那些界限,追求生物之总体性。”[4]超越了物种的界限,生命处于一种“自然”状态下的绝对自由,摆脱或抛弃了外在形式的束缚,人类梦幻中的生命彼岸就获得了单纯生命意义的平等和生命本质意义的同一。

按照生态学的观点,人作为大自然进化的高级物种,本属于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不应该与大自然相对立,而应该与之保持一种和谐共融的关系。“嫦娥奔月”神话显示了这种“天人感应”的统一性,也为“人天合一”的实现提供了前提和可能。与传统的“天人合一”不同,“人天合一”乃是当代生态学者在学习古代生态资源过程中找到的一个解困砝码,是对生态整体性存在的关注,是人与自然之间一种新型的生态性关系。如果说“天人合一”是人类对自然界的一种被动的屈从和顺应,那么“人天合一”则是人类立足当下,经过工业文明“战天斗地”的洗礼,不断遭受自然界的惩罚后的清醒认识和正确定位,它是自觉、积极、主动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5]从老子“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到庄子“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的“至德之世”,“道家的两位始祖分别从空间(国)和时间(世)两个向度上确认了一种原始而淳朴的社会生存状态的存在。”[6]由此,后现代的视界与前古典的视界达到了融合。人类应该在反省自然的过程中寻求生命的本真,在与自然的融合中确认自我的存在与归属。

[1] 阳光宁,何根海.嫦娥奔月与祈生巫仪[J].池州师专学报,2000(1):39-42.

[2] 杜而未.庄子宗教与神话.[M].台北:学生书局,1985:58.

[3] 恩斯特·卡西尔.语言与神话[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87.

[4] 〔德〕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3):213.

[5] 章汝先.“人天和一”是归处[C]//鲁枢元.精神生态与生态精神.海口:南方出版社,2002:112.

[6] 叶舒宪.庄子的文化解析[M].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611.

[责任编辑 陈希红]

TheEcologicalImplicationof"TheGoddessChang'sFlyingtoTheMoon"Prototype

WANG Hui

(Taizhou Colleg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Taizhou Jiangsu 225300,Chin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Jiangsu 225000, China)

For Chinese wonderful myth "The Goddess Chang's flying to the moon", the academic circles have made researches from language learning, anthropology an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However, the ecological implications behind it have been seldomly touched. Based on the present and using relevant theories of ecology and archetypal criticism, the thesis probes into the ecological implications of the story. In modern ecology perspective, women and nature have been combined together again to form a life and death alliance, thus deconstructing the male center, binary opposition and rank order, then the Logocentrism logic itself is deconstucted. This will play a key role to solve the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predicament, as well as to provide rich ecological wisdom to establish a new ecological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harmony".

The Goddess Chang's flying to the moon; prototype; ecological implication;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2014-06-06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2012年青年项目“一部女人的史诗——从嫦娥奔月神话的历史展衍看中国女性的命运历程”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Q201217)。

王 慧(1980-),女,河南商丘人,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讲师,扬州大学2013级文艺学博士生。研究方向:审美文化学,文艺美学。

I207.7

:A

:1008-6021(2014)04-007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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