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的宗教文化交流与国家安全

2014-03-21 14:37黄彩文黄昕莹
大理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布朗族佛寺边境地区

黄彩文,黄昕莹

(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研究院,昆明 650031)

云南地处我国西南边陲,与越南、老挝、缅甸三国接壤,并与泰国、印度等国毗邻,是我国通往东南亚的重要通道和门户。在长达4 061千米的陆地边境线上,有壮、傣、布依、苗、瑶、彝、哈尼、景颇、傈僳、拉祜、怒、阿昌、独龙、佤、布朗、德昂等16个少数民族跨境而居。其中,主要分布在中缅边境沿线的布朗族与缅甸布朗族长期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与交往,胞波情谊深厚。随着云南省沿边地区全面开放和民族团结进步边疆繁荣稳定示范区战略的实施,中缅两国布朗族之间的探亲访友、通婚互市和文化交流更为频繁,这些交流对促进边境地区的民族团结和提升我国的国际影响力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然而,边民之间频繁的跨国流动和交往,特别是布朗族的跨国宗教文化交流,客观上给边疆民族地区的社会和谐与国家安全带来诸多隐患,必须引起我们的关注和重视。为此,笔者先后于2013年2月、7月深入西双版纳州勐海县的布朗族村寨进行田野调查,通过考察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在民族节庆、滴水赕佛、外籍佛爷、佛爷修行、跨国通婚和边贸合作等方面的交流互动,分析探讨中缅两国布朗族宗教文化交流对边疆稳定与国家安全的影响。

一、布朗族的历史源流与宗教信仰

布朗族是我国西南的一个古老民族,一般认为源自古老的濮曼族群,与佤族和德昂族有着族属渊源关系,语言上属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昂语支。布朗族历史源远流长,在商朝的文献中就有了关于布朗族先民活动的记载。由于受国家政治、生存环境以及部落战争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历史上的布朗族曾不断处于迁徙流动之中。作为一个古老的土著民族,布朗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汉晋时期,布朗族的先民有“苞满”“闽濮”“文面濮”“赤口濮”“木棉濮”等多种称谓;到隋唐时期,濮人内部开始呈现分化组合的趋势,一部分濮人分化发展为今天的“朴子蛮”,即今天的布朗族和德昂族的先民,另一部分濮人则发展为“望蛮”或“望苴子”,即今天佤族的先民;及至元明时期,“朴子蛮”被称作“蒲蛮”;到了清代,居住在怒江以西的“朴子蛮”逐渐发展为今天的德昂族,而怒江以东和澜沧江广大区域的“朴子蛮”则发展为今天的布朗族。而且,清代布朗族先民的分布范围已经和现在大体一致。根据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布朗族现有119 639人,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双版纳、临沧、保山、普洱等州市的边境沿线,与汉、傣、拉祜、佤、哈尼等民族交错杂居,并与缅甸、老挝等国家的布朗族跨境而居,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

中缅边境地区的布朗族普遍信仰以“万物有灵”为核心的民间信仰。由于历史上布朗族大多居住在自然环境较为恶劣的山区,对自然界和自身的认识非常有限,人们在各种大自然灾害面前软弱无力,对人间的祸福生死以及自然界的风雨雷电等千变万化的现象感到不可理解,甚至感到恐怖。自然环境的恶劣和物质生活资料的匮乏,使得布朗族更加关心自己的精神生活。特别是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为了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他们对许多超凡力量的信仰与崇拜就更加强烈。由此便形成了一套以“万物有灵”为核心的民间信仰体系。布朗族的民间信仰纷繁复杂,崇拜对象也无所不包,大凡山水树石、风雨雷电等等,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概括起来,布朗族的民间信仰主要包括自然崇拜、神灵崇拜、鬼魂崇拜和祖先崇拜等内容,很多地方的布朗族至今还保留有祭竜神、祭寨神、祭山神、祭水神、叫魂以及占卜等仪式活动。如今,中缅边境地区的布朗族村寨几乎都有祭祀的公共场所。凡遇逢年过节或家运不顺等诸多不吉之事时,布朗族都要举行宗教仪式,祈求神灵保佑家宅平安,六畜兴旺。永德县、镇康等地布朗族的民间信仰有祭寨神、祭竜神、祭祖先以及叫魂等;勐海布朗族民间信仰主要有祭竜洞、祭天地、祭寨心、祭寨门、祭祖等。

南传上座部佛教是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普遍信仰的宗教,在布朗族的社会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据有关史料记载,南传上座部佛教大约在15世纪中叶传入云南的傣族地区,然后再传入受傣族土司统治的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勐海、永德等地的布朗族历史上曾长期受到傣族土司的统治,南传上座部佛教也因此传入布朗族地区,并对布朗族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社会生活等方面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经济方面,受傣族农业经济的影响,布朗族改变了“性勇健、髻插弩箭,兵不离身,以采猎为务”的游耕经济和渔猎经济,逐步实现了向农业经济的转变。政治方面,由原始的氏族昭色制度(或称寨老制度)发展成为上由傣族土司管束,寨内由昭色管寨务、“安章”管理佛寺修建和佛爷、和尚生活的政教合治的政治形态。文化方面,布朗族也发生了变化,佛教传入后,佛经中的故事、诗歌在布朗族中流传起来〔1〕。更为重要的是,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传入,使得布朗族地区建盖了佛寺,有了和尚、佛爷,他们学习傣文书写的经书,开始有了本民族的知识分子。这对于促进民族文化的交流,对于布朗族社会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2〕。在中缅边境的布朗族地区,一般每个村寨都建有一座佛寺。布朗族地区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一切制度和内容都仿效傣族,和尚、佛爷分为若干教阶,男孩子一般年满7岁以后就要送入佛寺当一段时间甚至几年的小和尚,之后,按照入寺的时间长短和对经书的熟悉了解程度,逐步向二佛爷、佛爷等高一级的教阶升迁。

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的宗教节日与傣族基本相同,主要有泼水节、关门节、开门节等,这些节日的时间及仪式活动也跟傣族差别不大。

二、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的宗教文化交流互动

由于江河同源,民族同根,中缅两国布朗族的友谊源远流长,历史上形成的边境贸易、通婚互市、探亲访友、节日聚会等友好往来从未间断。近年来,双方在宗教文化方面的交流互动也十分频繁,并突出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节日同庆。节日同庆是中缅边境布朗族地区较为普遍的宗教文化交流形式。在中缅边境布朗族地区,每逢桑衎节、关门节、开门节等重大节庆,布朗族都会邀请其他民族的亲朋好友和干部群众到村寨来参加节庆活动,缅甸的布朗族也会应邀前来参加这些节庆活动,为各民族之间加强交流、促进感情提供了重要的平台。譬如桑衎节是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的新年,是布朗族一年中最隆重的传统节日,时间为每年公历4月中旬。为庆祝布朗族的民族节日,弘扬民族文化,由勐海县政府主办,打洛、布朗山、西定等乡镇轮流承办的首届“布朗弹唱”邀请赛于2006年4月桑衎节期间在打洛镇举办,到2013年4月共举办了五届。在每届“布朗弹唱”邀请赛时,当地政府和村寨都会邀请缅甸景康县的布朗族参加比赛,欢度佳节,缅甸景康县的布朗族也经常邀请中国的布朗族到境外去参加节庆活动,双方的联系十分密切。打洛镇曼芽村是一个与缅甸相隔一条小河的边境布朗族村寨,与缅甸布朗族的文化交流十分频繁。对此,勐海县打洛镇曼芽村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布朗族弹唱”传承人岩瓦洛介绍说:“我6岁时出家当小和尚,一年后还俗,开始跟随母亲学习布朗族弹唱,10岁正式拜师学艺,12岁就到其他村寨去跟小姑娘对歌了。我小的时候家庭经济困难,经常饿肚子,于是有时会跟着师傅前往缅甸景康、景栋的布朗族村寨去唱歌,然后换些大米回来吃。当然我们唱的都是布朗族民歌,也就是现在说的‘布朗族弹唱’。那时候我们到缅甸很方便,也很自由,有时走乡间通道,当天过去当天就回来了。文革期间,寨子里有些人跑到缅甸的景康、景栋等地生活了多年,认识了不少布朗族,经常联系交往后就成为了亲戚朋友。可以说,我们和缅甸布朗族的联系交往从来没有断过。只要遇到民族节日、修建缅寺、结婚喜庆或者是过桑衎节、举办‘布朗族弹唱’邀请赛时都会邀请他们过来,当然他们在欢度民族节日时也会邀请我们。因为我们都信佛教,所以在欢度节日的时候也会到佛寺滴水、赕佛。‘布朗族弹唱’是我们共同的文化传统,双方在这方面的交流也很多。2013年3月下旬,应缅甸景康政府的邀请,我带着7个村民去参加他们的桑衎节文化交流活动,在那边住了7天,还专门为他们举办的布朗族弹唱培训班的学员授课,介绍中国布朗族弹唱的演唱技巧、民歌创作等内容,同时也学习他们的布朗族弹唱。我觉得这样的交流很好,可以相互借鉴,有利于将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更好地保护传承下去。4月13日,我们又邀请了景康县的外交部长一行4人来跟我们过桑衎节。”

二是滴水赕佛。佛寺不仅是布朗族信教群众开展宗教、文化、社会活动的公共场所,也是他们表达宗教感情的精神家园,在信教群众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近几年来,随着经济收入的逐步提高和生活水平的改善,布朗族村寨集资新建或扩建佛寺成为一种风尚。等到新落成或修缮好的佛寺开光之日,往往会邀请其他村寨以及缅甸的布朗族佛爷前来诵经祈福或滴水赕佛。布朗山乡的曼糯村是一个仅有171户670人的布朗族村寨,距离中缅边境界碑只有4千米,骑摩托车到缅甸景康县城约需3小时。曼糯村原村长岩温甩介绍说:“我们寨子从2005年3月开始集资动工新建佛寺,每家出资的金额从几千元到2万元不等,我家也出了1万多元。新佛寺共投资170余万,仅气势恢宏的大殿就花费了80多万。佛寺大殿是请缅甸景康的一位傣族佛爷设计的,大殿的木料是请缅甸布朗族免费运抬过来的。2007年3月建盖大殿时请了缅甸景康的大佛爷和景洪市大勐龙的布朗族大佛爷来主持滴水诵经仪式。2008年新佛寺建成后,我们除了邀请布朗山乡老曼峨、景洪市大勐龙等地的布朗族、傣族以外,还专门去请了缅甸景康县几个寨子的布朗族,他们一共来了100多人滴水赕佛。”岩温甩还告诉笔者,他们跟缅甸景康县的布朗族交往很密切,村子里在结婚、盖房、赕佛和民族节庆时都会邀请缅甸布朗族。缅甸景康布朗族在重修佛寺白塔以及举行重大宗教活动时也会邀请曼糯布朗族去滴水赕佛。

三是外籍佛爷。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布朗族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价值观念的转变,我国边境地区的布朗族男孩大多不再沿袭出家当和尚的传统习俗,导致不少布朗族村寨出现和尚、佛爷后继乏人、佛教文化传承断代的现象,有的布朗族村寨甚至陷入有寺无僧的困境。但由于南传上座部佛教在布朗族社会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人们在起房盖屋、婚丧嫁娶和民族节庆等都需要请佛爷择订吉日、诵经祈福,主持宗教仪式活动,因此那些有寺无僧的村寨不得不到缅甸去“聘请”佛爷。曼夕村现年81岁的康朗三叫老人在11岁时出家当了6年的和尚,还俗后结婚生子,后来他的妻子亡故,他又在71岁那年出家并升为二佛爷,77岁还俗回家,被村民推选为安章,协助佛爷管理村寨里的佛教事务。康朗三叫向笔者介绍说:“以前布朗族男孩到了六七岁就要去当小和尚,如果没有出家当和尚的经历,就会被寨子里的人耻笑。因此,解放前后曼夕佛寺里的和尚、佛爷很多。2000年以后,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寨子里愿意出家当和尚的人却越来越少,自然也就没有佛爷了。到了6年前,曼夕佛寺因为没有本民族的和尚、佛爷,村民就到缅甸景栋曼岗请了一个布朗族佛爷来当主持,佛爷在曼夕佛寺待了5年后还俗返回了缅甸,于是今年又去缅甸请来现在主持的佛爷。这个佛爷现年36岁,也是缅甸景栋布朗族,他的主要职责是在民族节日、佛教节庆和丧葬礼仪场合为村寨百姓主持滴水诵经、拴线祈福、超度亡灵等宗教仪式,村民则每天每户轮流支付佛爷30元钱的生活费。如果村民请佛爷取名、看卦,或者主持其他宗教仪式,则要额外支付报酬。我们不知道这个佛爷能在曼夕佛寺多长时间。”

四是出境修行。位于中缅边境的章朗村是勐海县西定乡一个典型的布朗族村落,也是勐海县和尚、佛爷最多的一个布朗族村寨,宗教文化底蕴深厚,已有1 300多年历史的章朗佛寺至今保存完好。出生于1958年、当过7年二佛爷的康朗坎是村寨中的大阿章,曾经在缅甸佛寺学习修行,他佛学造诣较深,是负责管理村寨宗教事务以及宗教仪式活动的主持者。他说:“小时候我在缅甸生活了好多年,9岁那年在缅甸出家当和尚,11岁又到一座缅甸布朗族佛寺修行,后来才跟父母回到章朗。因此,这些年一直与缅甸保持着宗教文化方面的交流,比如章朗佛寺的经书不够用时,我们就到缅甸的大勐养的木蒋安康寨布朗族佛寺去借经书,从章朗寨子骑摩托车大概三四个小时就到了。以前章朗佛寺佛爷少的时候,这个寨子的佛爷会来帮忙主持宗教仪式。章朗村现在有4个大佛爷,2个二佛爷,13个和尚,不过全部都是在读初中生,等9月份开学就要去读书了,周末又回到佛寺来学习佛教知识。”打洛镇曼芽村51岁的阿章康朗恩也介绍说,他8岁时在缅甸佛寺出家当和尚,在缅甸修行学习了多年,升为佛爷后才回到曼芽佛寺,还俗后当选阿章。

五是跨国通婚。中缅两国布朗族跨国通婚的现象由来已久,这是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交流互动的一种重要形式,也是云南边境地区普遍存在的一种特殊婚姻类型,指同一民族的两国公民以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为基础而缔结的事实婚姻。从近几年的情况来看,随着我国“兴边富民”工程的实施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推进,云南边境布朗族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明显改善,社会经济迅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从而对缅甸布朗族女孩产生了较大的吸引力,因此跨境通婚实际上都是缅甸的妇女嫁给中国布朗族男子为妻(当地人习惯称之为“缅甸媳妇”),并且缅甸媳妇的数量还呈逐年上升的趋势。据笔者不完全调查统计,布朗山乡政府附近几个村寨布朗族娶缅甸妇女的就有70多人,譬如仅有67户的勐昂村委会帕点村就有缅甸媳妇16人,曼糯村有缅甸媳妇9人,新曼峨村有缅甸媳妇4人。学界的相关研究也表明,中缅边境地区跨境通婚呈逐年上升趋势。例如临沧市镇康县仅2010年上半年中缅跨境通婚就高达106件,比上年同期增长2倍〔3〕。娶了缅甸媳妇的布朗族男子,每年都会跟妻子回缅甸探亲访友或参加桑衎节等佛教节庆活动,而缅甸的亲戚朋友也经常会往来于中缅两国之间。

六是边贸合作。改革开放以来,除了民间的宗教文化交流外,中缅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也不断得到加强。西双版纳州委、州政府利用自身区位优势,紧紧抓住“澜沧江—湄公河次区域经济合作”“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建设等机遇,积极拓展与缅甸、老挝等国家的全面合作。20世纪90年代,西双版纳州政府开始组织“边交会”以及区域性的国际文化交流节,后更名为“中老缅泰柬越六国边境地区文化艺术节”,现已举办10余届;为搭建“和平友好、共同发展”的交流平台,西双版纳州政府又于2013年12月举办了“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国家文化艺术节”;同时,西双版纳还积极参与大湄公河次区域各国开展的文化艺术交流活动,增强了与周边国家和地区间人民的友谊。

此外,勐海县也积极推进与缅甸的边境贸易和文化交流。譬如2008年12月30日举办的“庆元旦中缅联谊文艺晚会”,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政府官员率领演出人员64人参加;从2009年开始,打洛镇每年举办一次中缅篮球、足球联谊赛;2012年12月28日至2013年1月4日,在打洛举办了“中缅边境青年文化节”;为促进与东盟邻国经贸、旅游、文化交流合作,勐海县于2013年1月在打洛镇举办了以“加强合作、发展、交流、共赢”为主题的打洛边境迎新文化商贸活动,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的商家也应邀参加;2013年4月10日,举办“同饮一江水,共叙睦邻情”打洛边境商贸旅游展销会暨文艺晚会,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的政府官员和演出人员共计200多人参加。

可以说,政府组织的这些活动对拓展合作领域、推动边境贸易、促进文化交流、增进中缅友谊以及维护边疆稳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三、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宗教文化交流的积极影响与面临的挑战

从田野调查的情况来看,中缅边境布朗族在民族节庆、跨境婚姻、边境贸易以及宗教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互动十分频繁,对云南边境地区的民族团结、社会稳定、民族文化传承以及提升我国的国际影响力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国境线两边的群体在文化上有着诸多内在的同一性,共源和共同的文化是维护共同的民族情感的有力纽带”〔4〕。相同的宗教信仰以及宗教文化交流互动为凝聚民族情感、促进区域和谐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成为增强中缅两国布朗族民族认同感的重要纽带。岩应旺是勐海县布朗山乡新曼峨佛寺的佛爷,他从1980年出家当和尚至今已有30多年,是布朗山乡出家时间最长的布朗族佛爷之一,并且不准备还俗了。当问到与缅甸的宗教文化交流时,岩应旺佛爷说:“我们跟缅甸布朗族都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双方在宗教文化方面的交流很多。而且我们这里离缅甸很近,我办有边民证,所以经常去缅甸参加他们的宗教仪式活动,有时候我们也请缅甸的佛爷过来参加宗教仪式活动。由于经常往来于中缅之间,我在缅甸有许多熟人。2014年1月,我和老曼峨的两个佛爷带着七八个村民到缅甸勐马佛寺主持一个和尚升二佛爷的宗教仪式,去了3天,从打洛口岸出境。由于现在布朗山乡愿意出家当和尚的布朗族男孩越来越少了,而且地方政府出台了要等初中毕业后才能出家当和尚的规定,因此这几年布朗山不少佛寺会收缅甸布朗族和尚入寺学习。比如我主持的新曼峨佛寺现有5个小和尚,其中一个名叫岩香的和尚来自缅甸勐马,岩香的哥哥在两年前也曾在新曼峨佛寺学习了一年。总之,我认为我们跟缅甸的布朗族都是同一个民族,语言和风俗习惯相同,两国边民一直都保持着和睦友好的往来。”岩应旺还介绍说,中缅两国布朗族之间在宗教节庆时也会相互赠送礼物,他穿的袈裟就是缅甸布朗族从泰国买来后赕给他的,作为回赠,他也经常买一些中国生产的被褥等生活用品赕给缅甸的布朗族僧侣。

总之,无论是新建佛寺、修缮佛塔,还是传统节庆、婚丧嫁娶,我国边境地区的布朗族与缅甸布朗族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与睦邻友好关系,他们为维护边疆稳定与国家安全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边民之间频繁的跨国流动和宗教文化交流,也给边疆民族地区的稳定和国家安全带来诸多隐患,必须引起我们的关注和重视。

首先,有寺无僧的现象给国外敌对势力提供了宗教渗透的可乘之机。中缅边境地区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国防意义,既是国家实施“桥头堡”战略和云南建设民族团结进步边疆繁荣稳定示范区的前沿阵地,也成为境外敌对势力进行宗教渗透和分裂活动的重点区域。特别是目前中缅边境地区部分布朗族村寨有寺无僧的现象,一定程度上给境外反华势力利用宗教进行渗透提供了可乘之机。在调查中笔者了解到,由于中缅边境地区的布朗族民族群众生活相对贫困、宗教活动场所条件差以及信教群众文化偏低等原因,境外宗教势力利用民间往来的便利和探亲访友之机,常常以经济上或物质上的帮助、赠送宗教用品、邀请宗教人员出境观光考察或参加宗教庆典等方式对我国边民进行文化渗透。此外,聘请缅甸佛爷主持布朗族村寨的宗教仪式活动,也给布朗族民族文化的保护传承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

其次,文化产品供给不足使得中缅边境布朗族地区的文化安全面临严峻挑战。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云南省先后实施了“千里边疆文化长廊工程建设”“贫困县两馆一站建设”“百县千乡宣传文化中心建设”等文化设施重点工程,对抵御境外不良文化的侵蚀,丰富活跃边疆各族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促进云南民族文化大省建设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取得显著成效。但是,由于受边疆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滞后、政府的投入以及提供的文化产品不足等因素影响,中缅边境地区的文化基础设施建设利用仍然滞后于经济建设的发展和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需要,尤其是民族语言文化产品远远不能满足当地少数民族群众的需求,导致外来文化的影响较为明显。譬如近年来时有境外的少数民族语言音像制品、印刷品、宗教印刷品等文化产品流入国内的现象发生。虽然这些不一定是直接危害中国文化安全的产品,但对云南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众仍然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负面影响。例如在临沧,近年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借助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旗号,利用缅甸国内政局不稳的机会,以扫除缅甸毒品集团为名,大肆对我国边境地区进行渗透,通过广播、电视、书籍、宣传册子、传单对我国边民进行宣传,在泰国清迈教堂对缅甸信教人员进行培训,并派他们到中国传教渗透〔5〕。此外,中缅边境缅方在各口岸、集镇建成的赌场及色情表演场所一段时期内曾经吸引了我国大量边民及游客前往娱乐,严重干扰了边民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影响了边境地区的团结稳定,给中缅边境布朗族地区的文化安全带来了严峻的挑战。

最后,跨境婚姻给边疆民族地区的社会稳定带来安全隐患。中缅两国布朗族边民自古节日同庆,世代通婚,但这些跨国婚姻多数为非法的事实婚姻。笔者在对勐海县布朗山乡、打洛镇等地的田野调查中发现,由于受缅甸婚姻管理不规范、手续繁杂、费用过高、周期较长等因素的影响,很多缅甸妇女不愿意办理相关的证明材料,从而制约了边民按我国的法律程序去履行婚姻登记手续,导致缅甸妇女不能在中国落户,造成了大量非法的事实婚姻现象,给中缅边境地区的社会稳定带来隐患:一是跨境婚姻的存在加大了中缅边境地区社会管理的难度。由于中缅边境的跨境通道多,边民的非法跨国流动十分频繁,基层政府部门难以对她们进行有效的管理。二是“黑人黑户”的身份,使得这些缅甸媳妇无法享受中国政府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惠农政策,有可能形成新的庞大的社会贫困群体,增加了国家反贫困和促进边疆社会发展的难度〔6〕。三是由于没有取得中国国籍,缅甸媳妇的权益有时得不到保障和维护,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她们对中国的国家认同感,并有可能影响到下一代青少年的国家认同。

四、维护中缅边境地区社会稳定与国家安全的对策

中缅边境地区布朗族的跨国流动与宗教文化交流带来的安全隐患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从当前的实际情况来看,要实现中缅边境地区以及云南跨境民族地区的民族团结、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就必须抓住“桥头堡”建设以及“把云南建设成为我国民族团结进步、边疆繁荣稳定的示范区”这个契机,努力做好以下几方面的工作。

第一,加强边境地区的宗教事务管理,谨防和坚决抵御宗教渗透。据勐海县民族宗教事务局2011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勐海县境内居住着傣、哈尼、拉祜、布朗等25个民族,总人口312 481人,少数民族人口达275 055人,占全县总人口的87.4%。全县宗教信徒152 229人,占全县总人口的49.4%,是西双版纳州信教群众最多的县。其中,信仰佛教150 074人,分布在全县11个乡镇;有宗教教职人员570名,其中佛教562名;有2 100余名和尚,其中在校和尚生1 996名;全县有宗教活动场所286处,其中佛教场所281处。因此,针对中缅边境地区信教群众人员多、宗教文化交流互动频繁等实际,要依法加强对边境地区宗教事务的管理。一是要全面贯彻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鼓励和支持正常的宗教文化交流,打击取缔非法的邪教组织,切实维护信教群众的合法权益;二是要加强对信教群众、宗教界人士和教职人员的教育培训,提高教职人员对中华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增强他们抵御境外宗教渗透和非法宗教活动的自觉性,防止西方敌对势力各种形式的宗教渗透;三是要建章立制,规范宗教活动的审批程序以及宗教界人士的宗教往来。比如制定宗教教职人员未经民族宗教管理部门批准,不能接受境外宗教人员赠送的宗教书刊、音像制品等制度,确保各项宗教活动健康有序开展。

第二,构建基层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推进边境地区的文化建设。鉴于中缅边境地区特殊的地理位置、境外宗教渗透和外来不良文化影响以及边境地区文化产品供给总体不足的现状,要进一步构建基层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加强边境民族地区的文化建设,切实维护边疆和谐稳定。一是继续实施文化惠民工程,大力加强边境地区乡镇文化站、公共图书馆和村寨文化室的建设,改善基层文化基础设施;二是大力培养少数民族文化人才和民族文化传承人,加强民族地区文化队伍建设,满足民族地区文化事业发展的人才需要;三是加大经费投入,提供少数民族语言的公共文化产品。坚持向边境乡镇文化站、中小学、村文化室等免费赠送宣传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普及科学文化知识、弘扬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民汉双语文的图书、报刊、张贴画和音像制品等〔7〕;四是尊重民族文化多样性,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文艺活动。构建“文化育民、文化乐民、文化富民”的长效服务机制,通过举办诸如“布朗族弹唱邀请赛”等活动弘扬传承民族文化,活跃边境地区少数民族群众的业余生活,增强他们的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从而抵御境外的各种文化渗透。

第三,加强跨境民族地区的国家认同建设,切实维护边疆稳定与国家安全。中缅边境地区的布朗族等民族由于跨国而居以及基于地缘、亲缘和族缘为纽带的跨国文化交流,一方面形成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交错、张力和排序,另一方面提供了国家认同的比较与选择的便利条件〔8〕。因此,加强中缅边境地区各民族的国家认同建设,对维护边疆稳定与国家安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是要将国家认同提升至国家核心价值的层面,充分利用各种有效手段来增强跨境民族的国家认同以及国家意识和中华民族观念,形成国家认同建设的目标、思路和步骤,同时还要形成强化国家认同的政策和措施〔9〕。二是要加大政策倾斜,推动边疆经济社会发展,逐步缩小民族间经济社会发展的差距,进一步增强跨境民族对国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三是要正确处理好跨境民族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关系。在重视保护少数民族文化,尊重民族文化发展权益和跨境民族的民族认同的同时,加强对边疆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建设,从而保持国家认同在认同序列上的优先地位。四是要积极探索新形势下中缅边境地区跨境婚姻的管理模式。一方面要加大宣传力度,让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群众了解对嫁入中国家庭的缅甸妇女在申请加入中国国籍和落户方面的条件与程序,严格跨境婚姻管理;另一方面要创新中缅跨境婚姻管理,积极加强与缅甸有关部门的沟通与协调,尽可能为嫁入中国的缅甸妇女办理结婚手续提供便利,以增强她们对中国的国家认同,切实维护边疆稳定与国家安全。

总之,没有边疆的和谐稳定,就没有国家的长治久安。文化安全与边疆安全是全球化时代国家战略的重要命题。面对当前我国周边复杂的国际环境,我们对边境地区跨境民族之间的宗教文化交流互动给边疆稳定带来的严峻挑战决不能掉以轻心。因此,采取有效措施进一步加强边疆治理,维护边境地区的和谐稳定与国家安全,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中国梦,成为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1〕思茅行署民族事务委员会.布朗族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12.

〔2〕布朗族简史编写组.布朗族简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78.

〔3〕赵淑娟.边民跨境通婚状况调查:以云南中缅边境为例〔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1,26(10):89-95.

〔4〕黄光成.跨境民族文化的异同与互动:以中国和缅甸的德昂族为例〔J〕.云南社会科学,1999(2):62-68.

〔5〕郑晓云.当代边疆地区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从云南谈起〔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3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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