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青草在风中歌唱

2014-03-26 22:45
中学生天地(B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中戏教室

虽是春天,却像刮起秋风,呜呜地啸着,像是从塞外吹来的,风是大漠,大漠也是风。风吹得头发飞起来,不得不随时用手去压,操场上的人,弯得像鼹鼠。道旁的树枝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有点癫狂似的,随了风在骚闹。漫天起着云团,一开始是稀薄的、散漫的,然后渐渐地聚拢,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太阳呈一轮茶红的光圈,挂在头顶,好像给身体添了燃料。

灌一肚子风到教室,步出一头微汗,身上却犹有凉意。教室里遮了淡蓝色的窗帘,不时被夹进窗缝的风掠过一阵不可遏止的激动。风敲打着窗子,那音律忽高忽低,在耳边喧嚣不已,日光灯将墙壁照得雪白,其他物件就都显得有些陈旧和疲惫,不那么光鲜的样子。教室里很安静,大家全像瑜伽师那样静坐,潜心修行,彷佛世界一下子全空了。

上午听课,下午统练,天天如是。多数时间浑浑噩噩,一分一秒地耗着,直至日历又撕下一页才不免矍然心惊。有时想,高考多像童话里说的时间窃贼啊,我们一年、几年、十几年的时光就这样被它苦苦地霸占了。

黄昏下起雨,天色如墨,雷电并作。雨点壮如豆花,噼噼啪啪,校园里的翠青夹道竟似山谷鸣响,颇为可观。既而雨止,一街的流水浮着天光云影,显得清冽可爱。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喜鹊,径自停在树梢上。突然好想去看桃花,看一树树的惊艳。三月,真是好奢侈的。

戒掉了可乐。这阵子西泽一来短信,就要提醒我可乐会叫人发胖。零食却总是狠不下心抵抗,也并非馋,是真觉得肚子里空,好像只要喂饱自己,多大的负担都压不垮了。疲劳战术下,人的食欲也近乎夸张的旺盛。教室里几乎每个桌面上都放着吃的,或酸奶,或话梅,或整包的上好佳,一吃就是脆脆的一片响。

邻桌的叶痕最近认准了不二家的奶糖,一天不知要吃多少块,我以为太甜,每次看她吃得尽兴,总不免担心她的牙齿,却不想想自己的问题有多严重——仿佛一夜间衣服全瘦了,高三下学期,我完全是靠着校服撑过来的,每每被人笑作邋遢还很高兴,总比叫人看出发胖的好。偏偏有一两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一回我和朋友讨论毕业旅行的事,叶痕提议去三亚,我不同意,晴野咧嘴一笑道:“你是怕穿泳装吧?”弄得我好不尴尬。

又有一次,和晴野去吃兰州拉面,要了大碗的,惹得他又是蹙眉皱鼻:“我看你还是少吃一点的好。”自打高三发胖后我就经常遭受他的羞辱,尤其是骑车载我的时候,他总是骑得很慢,车轮嘎吱嘎吱响,上坡时他便高声道:“你又重了!”一开始我还脸热热地反驳他,后来不管了,抬头看看月亮,圆圆皓皓地正追着我们。我们像是走在一条悠远无尽的路上,全然不必担忧,因为总有漫天的光亮,引领我们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想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翻肠胃,从凌晨4点一直折腾到天亮,妈妈带我到医院打点滴。850ml药液,走了差不多半天,滋味很不好受。诊疗室里的患者渐渐多起来,杂乱声中,那些本来就不健康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了。我被这沉浊的空气一压,精神虚虚的,转念一想,倘若病在高考当日又该如何?现在病了也好,省得将来误事,说不定竟是个好兆头呢。

陌筝打电话来,她说刚刚体检晕过去了,医生当她是晕血,其实是没吃早点犯了低血糖。说完自个儿笑了好半天,前天是天津美术学院的专业考试,陌筝说速写她考得不好,我问怎么个不好,她说就好比把林俊杰画成了周杰伦。我在苦病无聊中,听她这样快活地讲着本不怎么快活的事,胸中宽畅了不少。

S大考试后不久,我便得知过了中戏的复试,北京考区进入三试的总共是42人。一时心喜,往家赶时普通的风景竟似锦绣山川,又是一番气象。爸爸提前去中戏替我办理手续,免得像复试那样差点拿不到准考证。这几天心里一直是悬悬的,从初试的千余人走到现在可不容易,然而越是有期盼,越是感到迷茫。

坐最早一班城际快车到北京。天麻麻亮,街上的人影影绰绰,像是戏剧舞台上的一道布景。霜润湿了方格子的人行道,空气里总有一团哽噎的气味,如同罩着件未干透的衣裳。买了一只牛角面包,站定了吃下去,又喝了一杯热可可,打在身上的春寒渐渐变得缠绵了。新出炉的太阳照在城门楼上,雄关万丈,总使人想起一句口气很大的话,“谯楼初鼓定天下”,而我便是天子脚下赶考的书生,亦或是古传奇里某个做着黄粱梦的人。

到中戏,三试的人果真少,校园空荡荡,气氛也是散散的。

上午面试的戏剧创作班的考生总共10人,集中在一间暗冷的教室里。等候的确是件难耐的事,一分一秒地耗着,大家便自然而然地说些没要紧的闲话,相互安慰,更像是战友而不是竞争对手。

轮到我面试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太阳升得老高,肚子也觉着饿了,短短的一小段路竟走得后背微湿。屋里并排坐着三位主考官,不露声色使得他们的面目在日光灯下很是模糊。屋子显然有点旷,压着喉咙讲话都满是回音,令人有种压迫感。

主考官的第一个问题是:“走到三试,你有什么感受?”

我据实说:“有些意外。”

他们接着问:“你都读过哪些书?”

这个问题太大,我不得不确认下范围:“最近读的书吗?”

他们说:“不,你读过的书全部说说看。”

我心想,十几年的阅读要在这里作一个裁决了,总得拣最拿得出手的来说,于是搬出《神曲》《浮士德》《唐吉诃德》一堆不说,怕分量不够,又开始清点早些时候读过的名著,往往是想到即说,脱口而出——《飘》《围城》《百年孤独》《瓦尔登湖》《平凡的世界》《简爱》……一说到《简爱》,他们突然插话:“《简爱》里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个情节?”我正忙着晒书单,没想到他们会有此问,一时间什么也想不上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忘了。”

又问及最喜欢的名言,有句歌德的我很记得,但刚一说完就想起,其实是莎士比亚的。

若是忽视掉测试的意味,这种聊天倒是怪有趣的。一会儿戏剧,一会儿电影,一会儿又扯到武侠小说。老师随着你的话题走,走到哪里由他们说了算,但你是断不敢随便卖弄的。

说来说去又说到旅行,他们问我去过哪里,有哪些见闻。我讲了在日本学访期间的一些感受,刚好其中一位年长的考官去过日本,同样是东京至长野的线路,话就多起来,而我也全忘了考试,倒像真是来听老师拉家常的……

考官们并不热心考生有无文学上的业绩,于我的书也只是淡淡的反应,只一位问了问:“你为什么不上中文系,而要来投考中戏?”

我的回答也是一本正经:“因为我喜欢。”

猛哥的课一般是下午4点,两个钟头。今天讲的是函数,记了满满六页笔记。他讲课是很有气场的,即使是不懂的,我也会欣然面对,并不觉得不堪忍受。课后一对一辅导,猛哥出五道题,我做对了四道,他很高兴,又夸赞一番。他真是很擅长鼓励学生的,我的数学成绩进步飞快,终究有一点想博他欢喜之意,仿佛他觉得我行,我便是行的。

到这个“私塾”学习已有两个月了,我却一点也不生厌,仿佛知识到了这里便是鲜活的,浑不似我们天天尝着的滋味。数学英语不用说,语文上,姣姐也传授给我一些应试作文的要领,听得多了便有领会,就是坐在一起聊聊天,也能得到安慰,仿佛同道甚多,一路行去拔云雾见天日,曾经以为的艰辛不易,或悲或惧的心情,不知怎的就没了。

最近地理成了数学之外又一件叫我头疼的事,基础太差,现在单靠自学很难赶上去,没得怨,跑到学校附近的补习班报了一门地理辅导。辅导老师姓李,大约30多岁,瘦削,斯文,一双修长的眉毛往上飞扬。他的教案几乎每页都有非常多的注脚,密密麻麻,一看就知下过不少功夫备课。李老师的口才很好,态度和蔼,讲课近似谈话,但也自有一种威仪。同猛哥一样,李老师讲课的语速也很快,像夏天的急雨打在屋顶上,打得到处生烟,光看那气势就不得了。有时讲讲他会突然停住,问我有没有懂,“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语气亲切,像是恳请我理解他的意图。我却仍是不成才,常常弄错知识点或问些没智商的问题,叫他只有无可奈何地笑。他的性子温和,绝少批评人,但表扬的话也几乎没有说过。我觉得李老师身上有种东西,不知是思想,还是性情,有种说不上来的落落寡合。

我一般是中午去上地理补习。正是午饭的时间,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很冷清。一条短街多么经不起游荡啊,走不了几步就到头了,想着今后有段日子我将在学校和补习班之间疲于奔命,心里就一阵发空。

月末收到中戏寄来的专业合格证。据说合格证一般是按招考人数的3~5倍发放,戏剧创作专业的录取名额是20个,那么收到证书的人大约应是六七十个。我的专业排名只在中等,没能进前20。晴野告诉我,今年中戏的招生政策有变化,要将专业成绩和高考成绩加在一起择优录取。也就是说,凡拿到专业合格证的考生,大家重新洗牌,再拼高考。

我的功课这么糟,拿什么去和人家拼高考呢?我问晴野:“如果今年没考上理想学校,你复读吗?”他说:“已经在铁板上煎过一回了,有必要翻个面再受一回罪吗?”

我叹口气。高考是件太大太现实的事,想一想都会令人胆怯。

90后天蝎座女生,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学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有《梦里有谁的梦》《如烟》《走走停停》《像南瓜,默默成长》《夏日终年》等。本文根据作者的高三日记整理而成,谨以此献给所有青春路上的男孩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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