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壮美荒野
——美国生态文学对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的启示

2014-04-07 00:53
关键词:荒野生态旅游公园

龙 艳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

走进壮美荒野
——美国生态文学对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的启示

龙 艳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

随着环保意识的高涨,生态文学、生态旅游当前日益受到关注。通过风景审美与生态审美的对比,指出生态审美是一场美学变革,深刻影响了生态旅游的发展。溯源了美国生态审美的肇端——边疆传统,选取梭罗、缪尔、利奥波德、爱德华·艾比等影响力较大的美国生态文学作家为研究对象,兼及其他生态文学作家,从“荒野成为家园”、刀下救荒野、多样和谐之美、空间之美、广义荒野等几方面,梳理美国生态文学对美国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的影响。最后浅析其对中国生态旅游的启示。

生态文学;生态审美;生态旅游;壮美;荒野

乐山乐水,人之本性。然而现代人大规模、远距离的出游活动,令地球不堪重负。科学家预测,到2015年,由于人类活动而造成的臭氧层损耗中,足足有一半是空中旅行造成的。过度的旅游开发更造成了空气污染、土壤和水质退化等诸多环境问题[1]。

人类游而环境乐,“生态旅游”呼之而出。“生态旅游”(Ecotourism)1983年由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and Natural Resources,简称为IUCN)特别顾问、墨西哥专家谢贝洛斯·拉斯喀瑞率先提出。1991年,生态旅游学会(The Ecotourism Society)为生态旅游下了一个广为各界接受的注解:“生态旅游是一种具有环境责任感的旅游方式,保育自然环境与延续当地住民福祉为发展生态旅游的最终目标。”[2]

北京奥运会的《绿色奥运生态旅游行动指南》中列举了3种普遍认同的定义[3]。世界自然保护联盟(1996):“生态旅游是在一定自然区域中进行的负责任的旅游行为,为了享受和欣赏历史的和现存的自然文化景观,这种行为应该在不干扰自然区域、保护生态环境、降低旅游负面影响和为当地人口提供有益的社会和经济活动的情况下进行。”国际生态旅游协会(The International Ecotourism Society,简称为TIES,1999):“生态旅游是一种对环境负责的旅游和观光行为,主要通过对环境的保护,达到使当地的生态和人口得以可持续发展的目的。”澳大利亚生态旅游协会(ECO—tourism Association of Australia,简称为EAA,2003):“着重通过体验大自然来培养人们对环境和文化的理解、欣赏和保护,从而达到生态上可持续的旅游。”

随着环保意识的高涨,生态旅游日益受到游人的关注,称谓丰富多样,如回归大自然旅游、绿色旅游、保护旅游、负责任旅游、可持续发展旅游等。“生态旅游的兴起是人们自然环境和环境保护意识不断增强的结果,被看作是传统大众旅游的替代品,……代表了本世纪旅游业发展的方向。”[4]简言之,生态旅游利人(游人、当地人)、利它(大自然、当地文化)。

无论从文学研究还是旅游研究的角度,美国生态文学对美国乃至世界生态审美观的影响都是值得重视的。因为美国生态文学作家,往往既是作家又是环境行动者和社会活动家,美国生态文学对美国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观影响深远。美国生态文学强调以壮美为主调的生态审美,这为生态旅游铺垫了较深厚的审美基础。从壮美的角度看,荒山、野岭、戈壁等无法划入优美范畴的自然景观,亦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生态文学的巨大影响,也为生态旅游造就了较广泛的群众基础。韦伯斯特词典关于“壮美”一词的解释是:“那种宏伟之美所激起的敬畏之情。”18世纪,英国学者埃德蒙·伯克在《关于壮美和优美概念起源的哲学探讨》一文中,认为优美感(the beautiful)产生于对客体性质(如细小、光滑、渐变、纤弱、温和、轻柔、洁净、明朗等)的愉快情感,和不杂欲望的喜爱;壮美感(the sublime)的根源是对客体性质(如极大、极强、极暗、极静、突变、断续等)的惊愕、敬畏、尊崇、赞叹。康德也认为壮美的根源是崇高和颤栗原则,优美的快感联系着“质”,壮美的快感联系着“量”。宗白华阐释道:“壮美的现象……使我们震惊、失措、彷徨。然而,越是这样,越使我们感到壮伟、崇高。”“在壮美感里我们是前恭而后倨。”[5]

一、西方的风景审美与生态审美

西方传统的风景审美(scenic-aesthetic)起源于“景观绘画的传统和欧洲十七、十八世纪的审美理论”[6]。如画(picturesque)源自意大利语“pittoresco”,意为“after the manner of painters”[7],即“以画家的方式”。其拉丁语后缀-esque,意为“以……的风格、以……的方式”。“picturesque”原本用来指称当时的特定风景画风格:“原指事物很生动,视觉上很独特,能够用图画表现出来。”[8]当时著名的欧洲风景画大师,有意大利巴洛克派的罗萨和长期旅居意大利的法国画家克劳德·洛兰、法国新古典派的普桑等。这些风景画加入了文化和历史的因素,打上了人类的烙印。人们从“线条、形式、颜色和结构角度考虑平衡、比例、对称、整洁、逼真、完整和多样性等”[6],体现着西方画法几何及当时的新古典审美情趣。picturesque后来从绘画进入园林艺术,演变为一种新的造园理论。流风所至,如画进入风景,风景成为“镜像”:“为了搜寻风景中值得入画的景致,一种着上了暗色调、称为克劳德镜的凸透镜,成为观赏风景的随身配备。使用镜子来取景、构图,以找寻特殊景致之美与理想美的风景,足见Claude Lorrain之画风被熟稔的程度之一般。”[7]据朱宏宇分析,如画思想在园林艺术中的演变经历了3个阶段:诗如画、园林如画、风景如画[9]。

风景审美以人类为中心,仅限于视觉的秀美,荒野变得“有可塑性”“格式化”[6]。这限制了审美的广度和深度。风景审美与欧洲的文化景观处处关联,后者形成于高度开发后的农耕和林地。这些“传统的土地使用方式造就了各式各样的天地系统和居民模式”[6],形成了经过高度管理的历史文化景观。雷蒙德·威廉斯曾提出公园的风景营造和18世纪的圈地运动是“同一进程的相互关联的部分……在后者中土地被组织起来用作生产……而在前者中土地被组织起来用以消费——风物、料理得当的私产的和谐布局、景观”[8]。

风景审美,或曰风景美学化、如画美学。“它代表了一种对环境的精英主义式的占有。如画美学要求一片景色所具有的特点是基于源自绘画而不是自然的准则之上的,因而许多公园和花园需要有品位的‘改进'以适应规定的要求”[8]。在典型的公园中,“有很多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地面植被,但很少有处于生长中期的树木——(这)也许在风景学上很流行,却违背了生物多样性目标”[6]。

风景审美和生物多样性之间的价值冲突催生了生态审美。生态审美以生物为中心,强调生物多样性,调动人“所有的感官都参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以及相关活动和探索”[6],是非功利的、非消费主义的审美。它强调多样性的壮美,拓展了审美的广度和深度。以往不堪入目的景观,如枯树和树桩、森林中的地面堆积物,从它们与森林的整体生态关系的角度看,是美的。它们虽然“烧毁了森林中的一些植物,破坏了其中的一些物种,但同时又为孕育新的生命准备了条件”,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伊顿认为在风景审美中,人们不考虑生态的完整性,人们所企求的是景观欣赏过程中愉悦的感觉。相反地,在生态审美中,人们通过了解景观以及该景观生态意义上的“健康性”,间接地体验到愉悦的感觉[6]。卡森指出,生态审美迫使我们对美学价值的标准要超出视觉偏好的简单标准,而向更有意义的美学欣赏的方向发展[6]。这不啻是一场美学变革,并深刻影响旅游业的发展。

在澳大利亚女诗人麦凯勒《我的国家》[10]一诗中,源自欧洲传统的风景审美与新兴的生态审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你的血脉里流淌着/对畦田、矮林的爱,对绿萌幽巷的爱,对井然花木的爱;……然而我的爱,与你的不同,它无法与你分有。我爱这日灼的土地/无际的平原/贫瘠的山岭/大旱大涝之乡;我爱她地平线遥遥/浪花闪闪/她的美、她的怒/这属于我的褐色土地……(注:笔者译)。

二、美国生态审美的肇端与边疆传统

“美国人对荒野的观念比起如画美学来似乎更接近崇高(the sublime)这一美学范畴。”[8]美国自然学家威廉·巴特姆,被称作美国“在欧美大陆文学界获得声誉的第一人和美国自然文学名符其实的奠基人”。他首次使用“壮美”一词来描写美国特色的自然,从而将美式壮美与欧式优美(picturesque)区别开来[11]。

美国生态审美观的肇端与美国的边疆传统息息相关。荒野(wilderness)实际上是未开垦的无主地。其词源很多,一种说法是“wild-”,即古英语“wilde,野蛮的”;“-der-”即古英语“deor”(一种野生动物,词义萎缩后,变为现代英语“deer,鹿”)。“wilderness”即野兽出没之地,这提醒我们野兽大概是荒野的唯一居民。“就在几个世纪前,北美洲差不多就是荒野一片,荒野那时并非指环境恶劣、严峻的地区。”[12]19世纪初期,美国在西部的拓殖使国家版图急剧扩大。边疆(frontier)与边区(territory)的不断增加,使得西部的概念不断延伸。美国第7位总统杰克逊当时被认为是第一位来自“西部边疆”的总统,“这里所说的西部边疆,便是在今天美国地图上已经属于东部地区的田纳西州(tennessee)”[13]。美国史学泰斗特纳的边疆假说(frontier hypothesis),确立了边疆在美国史上的极端重要性。他认为,美国之国民性塑造、国族身份认同、民主的创立无一不是源自它自身的边疆传统。特纳在《论边疆在美国史中的重要性》中写道:“每一处边疆都提供了一处充满机遇的地方,一扇逃离过往束缚的大门;清新、自信、蔑视旧社会,急于摆脱旧的约束和观念,不理会旧的说教,这些都与边疆相伴。地中海作用于希腊人,打破传统的束缚,提供新体验,唤出新体制和新活动;这些及更多的方面,同样是边疆直接对美国、间接对欧洲的影响。”[14]

三、美国生态文学对生态审美的拓展

今天美国人谈及荒野,总是充满敬畏。他们常用“未被破坏的自然”“回到根本”来形容它,“人们将荒野视为现代文明的解药,一块摆脱了日常生活忙碌和压力的地方……一个纯洁的绿色世界,在这里所有烦恼烟消云散,我们重获新生”[15]。豪沃思教授探讨了美国人荒野观的变迁,他认为“20世纪末大多数美国人认识到有必要保留和保护这个国家尚未被开发的自然区域。这一观点较新。美国历史上多数时间,美国公众对环境的态度并非如此”[15]。其研究表明,当代美国人对荒野的态度,深受美国生态文学的影响。

生态文学书写自然。美国生态文学作家,往往身兼数任,既是作家又是环境行动者和社会活动家。“国家公园之父”缪尔说:“走向外界……实际上是走向内心。”[11]美国生态文学家,通过走向外界(自然、荒野),走向自己的内心(回归生命本源),拓展了生态审美。他们通过身体力行和思想感召,走进大众的内心,从而推动大众走向荒野、回归生命本源。“荒野不仅是实体的自然,也是自然的心境,或心境中的自然。”[11]在美国生态文学的影响下,高山、森林、草原、荒漠、海洋、冰川等荒野之美,得到美国大众的广泛认同。他们效法先贤、回归自然、返璞归真,形成了以壮美为旨趣的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背包旅行、房车、帐篷野营、自助游都是以四海为家、以荒野为家;登山、攀岩、沙漠、冰川、海底潜水等都是放弃享乐、回归体魄。生态旅游起源于欧美,从当前《国际生态旅游标准》及其附录中详列的生态旅游行为守则汇编中,我们能够看到旅游观念的巨变。以下选取影响力较大的若干美国生态文学作家,具体探讨美国生态文学对生态审美的拓展。

(一)梭罗:“荒野成为家园”

家园不是建筑学意义上的房子,而是人与周围自然环境的整体。印第安人的家,在生态作家奥斯汀看来,不是那用枝条搭起的小屋,而“是土地,是风,是山坡,是溪水”[11]。借用这个观点,我们也许可以这样形容梭罗亲手在瓦尔登湖畔建成的小木屋:他的家是土地,是风,是山坡,是溪水。梭罗走向荒野、尝试新生活,从而使“荒野成为家园”[11]。

他践行自己的“荒野理论”,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物质追求,生活而不是谋生。他通过身体力行的筑居,言传身教,重新界定什么是成功:“如果你满心欢喜地去迎接每一个清晨与夜晚,如果生命像鲜花和清馨的芳草一样散发着芬芳,从而更加富有活力、更加星光璀璨、更为神圣不朽——那便是你的成功。”[11]

梭罗坚信荒野中有野性,荒野“有力量,有自然的精华”。他写道:“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走向荒野“则是充满进取和冒险精神,走进未来”,“自然每时每刻都在使我们健康。”[11]梭罗因此不喜欢人工种植的苹果树,而青睐野苹果树,在他看来,即使野苹果树上有“一些呈铁锈色的大斑点”也是美的,它“纪念着已度过的阴天和多雾发霉的日子”[16]。

走向荒野,必须简单生活。在《瓦尔登湖》中,梭罗表示,人的非生存需要不能建立在其他物种的生存需要之上。鸟羽轻裘可以使人更美丽,却使动物失去蔽体的皮肤;华屋广厦很惬合人意,却使动物失去山林水泽的家园。他隐居湖畔两年零两个月,用劳动证明人之存在,必需的物质很少,不过食住穿燃料尔尔;在他的时代,一个人仅需27美分一周就能生存下来。梭罗以荒野为家,这促使现代人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多少算够?地球可以满足人的必需,却无法满足人的贪婪。

(二)缪尔:国家公园之父刀下救荒野

缪尔是“行动的人”,他投身“荒野大学”,终生漫游,足迹遍布亚非欧美。他富于抗争精神,是“美国自然保护运动的圣人”。他以“感动了一个国家的文字”和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漫游探险,倡导促使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和国会立法,在美国破天荒地建立起“约塞米蒂”“大峡谷”“石化森林”和“阿拉斯加冰原”等大量国家公园,还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缪尔冰川”和“缪尔森林”,使得那些地方至今仍然保有原始生态、奇特的自然风光和珍奇的野生动植物资源。目前,美国荒野保护区的面积远远超出其他国家,为全世界的生态保护树立了典范。缪尔因此被称为“国家公园之父”。

缪尔说“在上帝的荒野里蕴藏着这个世界的希望”[11]。荒野是准神圣的壮美存在。在他眼中,约塞米蒂不属尘世,“难以想象”[17]。他创建了“山岭俱乐部”(The Sierra Club),旨在保护内华达山脉的自然环境。“一些作家,如克拉伦斯·金和约翰·缪尔,使加利福尼亚山岭内华达山脉的壮美荒野风景,广为人知。”[15]1689年横贯大陆的美国东西铁路大动脉会合通车,许多东部游客乘火车进入西部,“一睹野性的印第安人和山川地貌”[15]。一如缪尔在《我们的国家公园》一书中所预见:“今天,到大自然中去旅行已经成为一种潮流,而这正是我们所乐见的。成千上万心力交瘁生活在过度文明之中的人们开始发现:走进大山就是走进家园,大自然是一种必需品,山林公园与山林保护区的作用不仅仅是作为木材与灌溉河流的源泉,它还是生命的源泉。”[18]

缪尔以自己的思想和实践深刻影响了美国政治和环保事业。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在美国史上以环保总统著称,其作风被指责为专横傲慢。他辩解说,他只是利用合法的权力从木材商的虎口中拯救了自然资源。与缪尔在约塞米蒂进行4天的野营旅行后,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建设自己的国家,不是为了一时,而是为了长远。”[19]国家公园的目标,在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组织法》中,是这样陈述的:“保存(公园地的)风景、自然、历史遗迹和野生生命并且将它们以一种能不受损害地传给后代们的方式提供给人们来欣赏。”[20]人们不难从中听出缪尔的回声。20世纪60年代,荒野保护人士沿着缪尔的足迹前进,在荒野保护方面成效卓著,如促使政府颁布了《荒野法》(1964)、《荒野和景观河流法》(1968)、《濒危动物法》(1973)、《阿拉斯加国家土地资产和保护法》(1980),成立了水土保护基金会(1965)。2001年克林顿总统宣布阿拉斯加国家土地资产和58 500 000 hm2的国有森林为非筑路区(roadless areas),禁止商业采伐和开发[21]。

(三)利奥波德:多样和谐之美

利奥波德的“土地伦理”思想,影响广泛。他敏锐地看到传统伦理局限于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却从不关涉人与土地、与土地上生长的动植物之间的关系,而人类必须对土地尽义务,这种义务就是“土地伦理”:凡是“有助于维持生态共同体和谐、稳定和美丽的事,就是正确的,否则就是错误的。”[22]“和谐、稳定和美丽是不可分割的三位一体”;“所谓和谐,是指这个共同体的完整和复杂——保留至今尚存的一切生物;所谓稳定,则是土地的完好无损——维持生物链的复杂结构,以使其能具有发挥功能和自我更新的作用;美丽,则是伦理上的动力——不要仅着眼于经济,还要从更高的价值观上去看问题”[23]。

“土地伦理”实际是“一种对荒野意义的新认识”[11]。利奥波德认为,享受荒野是一种基本人权,是一种比物质享受更高的“生活水准”。他写道:“对我们这些少数人来说,能有机会看到大雁要比看电视更为重要,能有机会看到一朵白头翁花就如同自由地谈话一样,是一种不可剥夺的权利。”[23]他说:“人们不仅要保护荒野,而且要精心地耕种和护理荒野。”[11]“利奥波德意识到,除非我们发展出一种自我约束的伦理,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耗尽远近各处的资源。”[24]他质问,“当地图上没有一个空白点的时候,40种自由有何用途?”[23]

尽管利奥波德从未明确阐述过他的“生态审美”观,但苏珊·弗莱德、克里考特等学者,从其作品中看到,“与风景审美相比,利奥波德的大地审美具有革命性意义……利奥波德认为一个地区的审美魅力与它外在的颜色和形状没有多大关系,与该地区如画般的风景根本无关,但是与该地区的生物进化和演变进程的完整性有关”[6]。在利奥波德生态审美的影响下,出现了审美上的“一个美学/伦理学界面”:那些在审美上为人所偏爱的风景,就是表达了我们在伦理学上所偏爱的事物的那样的风景。……一片风景也表达诸如关心、牵念、审慎这样的东西……与此相比,非持续性的风景表达出诸如浪费、贪婪、剥削这样的邪恶来——这都是我们在伦理学上有理由厌恶的品质。简单地说,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我们要欣赏风景,而且我们也要知道它的真实本性[6]。

(四)爱德华·艾比:空间之美

当代生态文学家爱德华·艾比是沙漠独居者,著名的生态斗士。如果说缪尔是国家公园的缔造者,艾比则是国家公园的卫士。艾比的《孤独的沙漠》(Desert Solitaire)1968年出版,第5章“旅游工业与国家公园之争”深刻地影响了世界各国对国家公园的保护。在艾比看来,“荒野是我们文明的一项必需的组成部分”,“荒野和机器是不相容的”[25],“荒野并不是人类精神的奢侈享受,而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它对我们的生命而言就像水和面包一样至关重要”[25];“再也不能发生这样的情况了:公路被修建起来了,宿营地被扩大了并且现代化起来了,然而古老的奇观被毁坏了”[25]。

艾比对无孔不入的汽车说“不”,他特别反感在国家公园内到处铺公路这样的“破坏性发展”[25]。他建议:“不要再让更多的汽车进入国家公园”;“让人们在国家公园内步行。或者让他们骑马、骑自行车、骡子、野猪,骑什么都行,但把汽车、摩托车以外任何机动化的东西挡在公园外面……”[25];“那些步行、骑在马背上和骑着自行车的人,在一英里之内看到的、感觉到的、享受到的,都会比驱车超过100英里的旅游者要多得多”[25];“仅仅是由于机动车辆在这些公园内的消失,便使得这些公园看上去比现在更大,这将会给更多的人提供更为广阔甚至令人吃惊的活动空间了”;“距离和空间是速度与时间的函数。这样不用花美国政府财政部的一分钱我们就能够……成十倍或者是成百倍地扩大我们的国家公园,仅仅是禁止私人机动车辆的入内。我们的下一代,……将会对我们感激不尽。”[25]我们可以看到,北京奥运会的《绿色奥运生态旅游行动指南》中也明确提出:“需要提供相对离群索居的机会”,“需要提供个人更大的自由空间。”[3]

艾比认为,国家公园应当限制游客数量和游客类型,如禁止儿童、老人进入。“孩子们只需等上几年,如果他们不坐在汽车中到处游玩的话,如果我们能够将这些公园保存下来,将它们完整无缺地留给我们的后代的话,他们将会在充满冒险的有趣的生活中成长……那些老年人……毕竟他们已经看到过这些国家公园尚未被破坏时的样子了。”当然,对那些太老、太虚弱的无法骑自行车的人也可适当让步,“让他们乘坐公园班车”[25]。

艾比坚信“一旦人们从汽车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人们将会对远足、探险和在偏僻的乡村背包旅行产生极大的乐趣”[25]。艾比说,将汽车从国家公园清除出去“需要公园管理部门的官员们在思想上,以及大多数美国公众在态度上进行革命性的转变。如果不这样做,按照现在情况发展的趋势来看,唯一可以预见到的事情就是我们的国家公园系统将会逐渐毁灭”[25]。

艾比实际上是把沙漠的空间之美延伸到国家公园的规划管理之中。沙漠,印第安人称为“无疆之地”。通过对大海、高山和沙漠的比较,他揭示出沙漠广漠无垠的空间美:航行于海上,我们可以到达彼岸;攀登高山,我们可以到达山顶;但沙漠却不同,亘古恒在、无边无际(always and everywhere present),没有中心(no heart)[26]。沙漠历来被视为不毛之地,这实在是一种误识。沙漠从来就不乏生命。艾比说,“它有十分精确的供水量和供水率来满足岩石、沙丘的需要,从而确保在植物和动物之间,在住家、乡镇和城市之间留下广阔的、自由的、开放的、充足的空间。”[27]

艾比认为相对独立的空间使人性复归。“我们的生活已经被时间所累。如果我们能够学会像纠结于时间一样深爱空间的话,我们就会发现‘活得像个人样'这句话的崭新含义。”[25]“我们需要躲避的可能,就像我们需要希望一样;没有逃避,城市生活将会把所有人都逼得去犯罪、去吸毒或者逼出精神病。”[25]

(五)广义荒野

广义上说,荒野天上地下,无处不在。当代美国生态作家斯奈德说:“转换一下地图比例,其实它无处不在:数量多到根除不尽的真菌、苔藓、霉菌、酵母菌以及诸如此类包围着我们或寄生在我们身上的生物。还有,后廊上的布拉拉多白足鼠,跳跃着横穿过高速公路的鹿,公园里的鸽子,生长在角落里的蜘蛛等等……”[12]

从这个角度讲,生态作家小巴特姆对植物的膜拜、亚历山大·威尔逊及约翰·巴勒斯对鸟类(神圣野种)的迷恋、奥斯汀的沙漠经典,都是在观察荒野、体验荒野。他们通过观察荒野、体验荒野这种最简便易行的生态旅游方式,影响了美国人壮美审美观的形成,诚如乔治·S·埃文斯所言:“每当文明之光以一种破坏性的阴影笼罩着你时……走向荒野。工作程序的枯燥乏味,市场上的你争我抢,险恶都市里的尔虞我诈,只会成为一种记忆……荒野会把你拥入怀抱。它会给你注入新鲜的血液;它会把你由一个弱者变成一个强人……不久,你便会用一种平静的心态来关注这世界。”[11]

四、美国生态文学对中国生态旅游的启示

在中国,开放的生态旅游区主要有森林公园、风景名胜区、自然保护区等[28]。尽管各种生态旅游开展得红红火火,但根据“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提供的调查资料,我国已有22%的自然保护区由于开展生态旅游而造成保护对象的破坏,11%的自然保护区出现了旅游资源退化[29],保护区内脆弱的生态系统遭到致命的打击。这或称为“最不生态的生态旅游”[30]。生态游为什么变成了生态破坏游?

我国在生态旅游问题上存在着两个方面的欠缺。一是来自旅游群体的层面,游客不知道自己的环境责任,许多人仅仅将生态旅游视为一种户外休闲活动,对吃、住、行、游、购、娱等传统旅游的六大要素要求较高,想玩得舒服、玩得高兴。这种游山玩水、观景享受的所谓“生态旅游”,其实是一种低层次、贵族化、物质享乐型旅游,与生态游相去万里。

其次,为了满足物质享乐型旅游的社会需求,并借此获得丰厚经济收益,不少地方政府、旅游开发商和旅游经营部门,都竭力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热衷于在风景区内大兴土木,架设缆车和兴建楼堂馆所。这不仅助长了奢靡之风,更导致了许多风景名胜区的“商业化”“城市化”和“人工化”,使自然美和自然资源均遭受到令人痛心的毁损[31]。“九寨沟的黄龙钙华堤退化事件、张家界金鞭溪旅游区水质下降、泰山景区的索道修建、张家界景区备受争议的天梯事件等,都成为中国旅游业发展史上备受关注的事件。”[32]

《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保护区从结构上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核心区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进入,一般也不允许从事科学研究活动;缓冲区内只许进行科学考察研究活动;实验区内可以进行旅游活动。事实上,国内外旅游界关于生态旅游区建设的指导思想是十分清晰的:将生态旅游区划分为核心区、缓冲区、旅游服务区和保护边缘区、村寨接待区;对核心区要进行严格管理和控制,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开发;在缓冲区可开展一些对环境影响较小的游览活动,允许建设一些简朴的天然小径、探险小径、生态道路、绿色走廊等。“生态旅游不应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而应与自然和谐,不能以当代人享受和牺牲旅游资源为代价,剥夺后代人本应合理的享有同等旅游资源的机会,甚至应当在不破坏前人创造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的前提下,为后代人建设和提供新的人文景观。”[33]

目前我国很多生态旅游实践并没有达到生态旅游的要求,多强调生态旅游“认识自然、走进自然”的一面,而忽略了生态旅游“保护自然”的目标。“从国内旅游者的环保观念来看,国内旅游者的环保观念较差”。同时,由于缺乏必要的教育设施及专业的生态知识,“从对旅游者进行环境教育方面来看,旅游者满腹抱怨”,“有些生态旅游产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旅游产品,而是自然旅游或者是观光旅游的另一种形式”[34]。保护和旅游相矛盾,如此造成对自然景观的屡屡破坏,这也表明利益集团利益驱动力的强大与可怕,纯粹从经济层面解决这一问题已然乏力。

在自然保护区,把动植物圈起来是不够的,还应该把人管起来。生态旅游不仅是寓教(环境教育)于乐的旅游,而且“是从旅游的规划者、管理者、经营者到游客,均负有保护自然生态,保护传统文化,保护原住民权益,具有高度社会责任感与历史责任感的全新的旅游方式”[35]。整个生态旅游活动的关键角色是生态旅游经营主体(规划者、管理者、经营者),它们承担着生态旅游资源的可持续性开发、生态环境的保护、生态旅游的组织和执行、生态意识的宣导等任务,“广泛地影响着生态旅游区及当地社会和生态资源的未来”[31]。生态旅游经营主体的建设性和破坏性都是巨大的。

因此不仅要注重对游人进行生态教育,更要注重提高生态旅游经营主体的生态意识,生态审美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因为“人们只有在感受了形形色色的大自然以后,才能体会到大自然的宏伟、浑厚、神秘、变化多端和无穷无尽,才能体会到人在大自然中的真正位置”[19]。只有激发人们的爱,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通过欣赏来保护世界[19]。

生态旅游应该“更多地考虑是否有利于自然保护,有利于可持续性,是否能给当地社区带来发展机会和是否能引导游客对自然保护与生物多样性保护问题的关注,它的着眼点最终落实在保护上”[3]。这需要生态旅游经营主体和游客在态度上进行革命性的转变。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中国自古就有春风沂水、林泉之乐的山水追求和性情陶冶,而现代旅游(包括生态旅游)起源于欧美。借鉴美国生态文学中的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思想,中西合璧,“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道德经》),提高国人的生态审美和生态旅游观,使游人走进壮美、敬畏荒野,体验大美大荒对人之大用,定能有助于“建设美丽中国”,实现“永续发展”。

[1] 唐玮婕.“负责任旅行”:你准备好了没[N].文汇报,2011-11-27(7).

[2] 维基百科.生态旅游[EB/OL].[2006-09-10].http:∥zh. wikipedia.org/zh-tw/生態旅游.

[3] 北京奥运会组委会环境部,绿色环球21国际组织,北京地球村环境教育中心.绿色奥运生态旅游行动指南[EB/OL]. [2006-09-10].http:∥yx.zjfc.edu.cn/UpLoadFiles/Article.

[4] 谢吉红.国际生态旅游研究述评[J].湖北成人教育学院学报,2012(2):67-68.

[5] 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452-453.

[6] 李庆本.国外生态美学读本[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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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何晓琦)

Into the Sublime Wilderness:Enlightenments of US Ecoliterature on Ecological Aesthetic and Ecotourism

LONG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Renmin Universtity of China,Beijing,100872,P.R.China)

Owing to the popularity of ecotourism in US,it is necessary to delve in some masterminds of wilderness in eco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aesthetics so as to get a clear picture of how the American mindset on wilderness has come into being and how ecological aesthetic in US ecoliterature has exerted profound impact and shaped US ecotourism in turn.This paper first compares the two aesthetics,scenic and ecological aesthetic,and traces the burgeoning of ecological aesthetic in US,the sublime in particular,to its frontier hypothesis.Then it probes the deepening of ecological aesthetic in US with the case study of several influential eco-writers on wilderness,among which are Henry Thoreau's making wilderness home,John Muir's founding of national parks,Aldo Leopold's Land Ethic,Edward Abbey's spatial beauty,and wilderness in a broader sense from other US eco-writers.Finally with regard to problems arising from Chinese ecotourism,the enlightenments of US ecoliterature on Chinese ecotourism is suggested.

ecoliterature;ecological aesthetic;ecotourism;sublime;wilderness

B834

A

1671-6116(2014)-01-0033-07

2013-04-20

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项目(08XNB049)。

龙艳,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生态文学、翻译学。电话:010-82500706 Email:longyan@ruc.edu.cn 地址:100872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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