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主的另类长征

2014-05-07 05:11曹军庆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4年5期
关键词:清风长征爱情

曹军庆

当陶红在那个夜晚一枪打烂他的下身,作为男人吴清风不复存在。他被从前的朋友现在的情敌废了。但是吴清风和吴清德的爱情却更像是从此开始,并贯穿于他们一生。两人的爱情与肉欲没关系,与革命也没有关系。它只能变成思念成为回忆。或者就连思念与回忆也说不上。他们的爱情在祭坛之上,成为信仰,是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或者更进一步,就连活下去的理由同样也说不上。当吴清风拖着残破的身躯来到窑洞,把那张题诗照片交到吴清德手上之后,吴清风便消失了。吴清德此后活过的几十年类似于苟延残喘。她的美丽在那一夜游街时灿烂绽放,随之凋谢无痕。如此说来,吴清风和吴清德的爱情打通了生与死的界限。一段生死恋情超越生命,进入死亡之境,从而获得形而上的意义。

北村笔下的爱情纯净得令人心碎。但是坚韧。形而上的质地上彰显着信仰般的力量。

然而真正的主角却是陶红。在《长征》这部小说中他所具有的叙事功能不容置疑。陶红的身份依次是:盐商家的帮工、土匪、白军连长、红军军官和高级将军。之前可能在少林寺短暂修过武功。不过这段经历并不重要。在吴清风和吴清德的爱情线中,还缠绞着另一组关系,那便是陶红和吴清德。他们拥有婚姻,是事实上的夫妻,一起生活并终老一生。强悍的下人——帮工和主人家的漂亮小姐好上了,这类故事屡见不鲜。人们乐于接受这样的故事,因为它里面包含着原始野性而又蓬勃的生命力。它弥补了阶级层级上的裂痕。肉体成为某种有效通道,使得一个阶级能够顺利抵达另一个阶级。由此它所带来的平等,从来都是美谈。但是吴清德遇上了优雅开明的地主吴清风。即使与陶红的恋爱仍然如火如荼,吴清德也还是情难自禁。她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为吴清风所吸引。这件事无法解释。她并不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爱情有它自身的逻辑。吴清德最初和陶红好上时,她在反抗自己,同时也在反抗自己的家庭。她向往并迷恋陶红的身体。他们原本都以为这就是爱,吴清风的出现却轻巧地颠覆了一切。于是陶红先是做了土匪,强娶吴清德。继而投诚红军,打了吴清风的土豪。然后带上妻子长征。作为将军陶红身经百战,屡立战功。但是在和妻子吴清德的战争中,他并没有赢,原因就在于吴清德胸怀着秘密武器——爱情。这是陶红临终前吴清德告诉他的。吴清德认为他们一生都在打仗。

这场漫长的夫妻战争,吴清风并不在场。他早已离场,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可是他又在,就在他们之间。这真是一个悖论。百战百胜的将军却败给了他亲手废掉的男人。他的妒忌是奥赛罗式的。那种嫉妒所衍生出的杀伤力最终却落在长子陶金头上。陶红怀疑陶金是吴清德和吴清风的儿子,于是快意地摧残他。陶金因此神经失常,沦落为潦倒懦弱文人,以制造文物赝品为生。

在革命年代,长征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壮举。陶红带着他的妻子经历了长征。北村没有讲述途中的艰难困苦,也没有叙述其中的哪怕一场战役。他所关注的仍然是历史褶缝里的个体命运。地主吴清风把家产捐给苏维埃政府,踏着长征的足迹只身寻访吴清德。在历史的长征之外,北村同时建构了吴清风的个人长征。吴清风的个人长征另类、诡异。他不可能被历史记录在案,却终归由文学来观察。吴清风像是一个苦行僧,历经坎坷。虽是废人,但找到吴清德的理由却是没有她他会活不下去。同样的道理,没有他她也活不下去。因此吴清风是大无畏的。他的懦弱残废里有着别样的执着和坚强。最终,吴清风也完成了他的长征。见面时他们做过或说过什么并不重要。只知道他给了吴清德一张照片。照片陪伴着她直到她老死。这个细节再一次闪耀着浪漫主义的光芒。

北村叙事的切入角度令人瞠目结舌,读来意犹未尽。文本的审美意蕴既有浪漫主义的荡气回肠,也有让人肝肠寸断的残缺之美。残缺美学在这部小说里比比皆是。吴清风深爱着吴清德,却被陶红变成了废人。吴清德只能把他的照片藏在棉袄夹层里,不得不和陶红过完一生。他们的爱情甚至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肉体之欢。陶红得到了吴清德的人,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他的长子陶金受尽摧残,却对父亲深怀恐惧,一直对他歌功颂德。陶沙的出现,则更像是一种隐喻。

这部小说发表于1990年代末,重新阅读,似乎又多了重时间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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