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民族信仰的现实实践性研究

2014-08-15 00:47杨周相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苯教藏族高原

杨周相

(西藏民族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咸阳712082)

一提起生活在广袤的高寒地域上的藏民族,人们就会由衷地叹服这一族群坚定的信仰和虔诚的精神追求。在藏民族信仰习惯诸多成因中,自然条件和政教体制固然重要,而其现实实践基础更为根本。从当初自然神灵信仰开始,藏民族改造现实的能力一直左右着自己的信仰内容和质量。虽说旧西藏权贵曾经长期据守精神信仰的权利上层,但最稳定的信仰主体却是广大藏族群众。保护自我、阐释自我和发展自我,是藏民族几千年信仰生活的主要思想基础,也是其信仰长期存在的根本原因。追溯高原民族传统信仰的现实实践根源,有助于全面解读其信仰曾经自觉转变的内在根据;有助于促进国内外社会各界对西藏信仰转变发展的更大认同;也有助于更深理解当前西藏马克思主义信仰产生、发展的社会根源;更有助于全面提升西藏各条战线上马克思主义信仰教育工作的自信和底气。

一、藏族信仰存续的现实性

藏民族的信仰,悠久而复杂。同一时期的不同信仰存在及其相互融合,都在万千高原人的民心。选择什么信仰,深深根植于藏族同胞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藏族信仰源远流长,着实离不开一些人别有用心地推波助澜,但更在于广大高原人不同时期的现实需要。

第一,藏族信仰向来就是一个开放的发展过程。从高原先民开始,藏民族就以其开放见称。石硕指出:“藏族的发展历史证明,藏民族之所以成为一个伟大民族,一个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充满活力并发挥了重要作用的民族,一个具有巨大的兼容性和深厚文化传统的民族,一个具有今天这样巨大的规模和辽阔地域分布的民族,是与它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表现的惊人的开放特征密切相关的,是其开放性发展的结果”。[1](P99)藏民族赖以生存的高原环境呈现出自然的自我封闭特征,但是“这种状况,决定了藏族文明在其自身发展过程中必然本能地产生一种突出其封闭的高原环境,向周边各文明地区汲取营养的强烈需求,产生主动趋向周边发达文明地区并向其倾斜和靠拢的趋势”。[1](P98)由于高原人内在的对外交往需求和地处多个文明的交汇中心有利位置,再加上高原周边河道的沟通作用,西藏很快成为多种文明的竞相展现之处。在象雄王朝时期,高原就曾盛行过波斯袄教。到了吐蕃王朝时期,松赞干布又从汉地、尼泊尔和印度引入佛教。后来,拉萨等地穆斯林的伊斯兰教、盐井藏族的天主教等,也先后在西藏落户。经过长期发展和沉淀,传统信仰、外来信仰与马克思主义信仰就成为现今藏民族的信仰内容,其多元化信仰特征鲜明。

第二,藏民族信仰的包容性。当高原民族敞开胸怀海纳百川之时,势必形成该民族信仰的巨大包容。首先,藏族信仰的包容性体现在同一时空不同信仰的共同发展上。从地域和社会的影响来看,西藏不同地方人的信仰不同。象雄文明时期,先是原始苯教与波斯袄教并存。后来冈仁波齐又发展成为苯教、印度教和藏传佛教的神山圣境。吐蕃王朝时期,因为象雄王国的败落和吐蕃王权的崇佛抑苯,苯教日下。在当时较长时期内,佛、苯并存。随着社会主义现代西藏的不断发展,马克思主义信仰在西藏得以形成和不断发展。广大农牧区群众在家庭变迁、子女去向等大事决策之际,也常以当前社会发展大潮为主导。西藏的信仰,从地域和层次上看,传统与现代并存、形式与内容并存、习惯与理性并存。

其次,藏族信仰的包容性,还体现在本土信仰对外来信仰的吸收和借鉴上。藏族信仰对外来信仰的融合,离不开藏族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的学习和吸收。藏族传统文化,是在苯教文化基础上先后融合了波斯文明、中原文明和印度文明形成的。诺布旺丹指出:“为什么说藏族传统文化有生命力?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藏族人比较善于接受其他民族的文化”。[2]在象雄文明时期,先有原始苯教主导信仰大潮,后又有波斯袄教盛行。敦巴·辛饶米沃融合了当时象雄流行的多种信仰创立雍仲本教。新兴的雍仲本教教义深邃,“不仅是象雄,它周围的吐蕃、孙波、泥婆罗、天竺、拉达克、迦湿弥罗等地的信民也开始来象雄朝拜冈底斯山,寻觅从此升向天界的穆塔(dmu thag,即天梯)和神牛的遗迹,冈底斯山也像一个功率很强的发射塔向它的周围频频发送原始本教信仰的电波”。[3](P68)当时,在高原及其周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冈底斯神山崇拜文化区域。从松赞干布开始,历经三四百年的佛苯之争,公元11世纪,本土化渐趋达成的佛教信仰,逐渐跃升为藏民族的主流信仰。随着近代文明的传入,西藏又开始了自身的信仰转变,最终促成了藏民族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追溯西藏的信仰演变历程,1959年以前的西藏,决然不是西方人因为信仰危机而想象出的历史博物馆式的香格里拉神话。再看眼下,现今的西藏,也非有人编造的马克思主义信仰一统全局的单一信仰局面,而是一个以传统信仰为基调的日趋文明的信仰大局面。

长期以来,广大藏族群众能立足自身生产生活实际,自觉转变自身信仰,以其最大程度的看似无为的开放包容性,在真切地昭示着自己信仰的现实性特征。随着藏族同胞现实实践能力的不断推升,不断转变和选择更为系统科学的信仰应在情理之中。

二、藏民族信仰的实践性

从原始信仰开始,藏民族历经了苯教、藏传佛教和马克思主义信仰。在未来较长时期内,藏民族还将继续以传统的信仰习惯探讨高寒环境下的生存智慧。基于高原人自身的现实需要,藏民族几千年的信仰传统呈现出鲜明的实践性特点。

第一,从实践主体上看,藏民族最稳定的信仰主体是广大藏族群众。藏文明的世代繁荣和信仰发展的确与一些杰出人物的贡献密不可分。但是西藏文明的实际创造者实为广大高原民众。就拿藏文来说,“它(藏文)并非某人所创,而是藏族古代先民在自己文化生活的实践中集体创制的。要说它的创始人,只能是那些不知名的巫师、牧人、樵夫一类,而不是后世的桑布扎”。[4]象雄较为发达的农牧业和苯教文明、吐蕃王朝发达的政治经济军事和佛教文化、新西藏的巨大发展和马克思主义信仰,都是藏族群众历经艰辛创造的。尤其是在西藏信仰多次转变过程中,广大藏族群众看似被动和盲从,其实他们无不以自身生产、生活需要为尺度进行抉择。凡是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便利和精神关怀的文明和信仰,他们俱不排斥,久经考验,并最终趋于认同。

佛教于公元11世纪才在西藏得以立足,除了苯教徒大臣的强烈排斥外,广大农牧民的信仰认同也不容忽视。沉入民间宣教的大量佛僧背影和诸多佛寺,让越来越多的民众切实感受到了佛教信仰的现实力量,并最终转变信仰。尤其值得思考的是,伴随着苯教的衰落,全力扶持佛教的吐蕃王朝却先行瓦解。苯教虽为象雄国教,但其更是高原人的信仰基础和思想灵魂。吐蕃王室为根除象雄文明而进行的排斥苯教行为,其实就是要自毁高原人的拥戴。在信仰的选择上,普通民众虽然没有显性话语权和缜密的逻辑思维方式,但其作为社会精神文明的实际主体却是不争的事实。藏传佛教的形成看似佛教最终胜出,但从佛教在西藏的一系列本土化内容上分析,又何尝不能说成是苯教融合了佛教。尊重传统信仰,其实就是对广大高原人的长期沉淀的生存智慧的肯定。历史证明,藏族群众以其最为朴实的实践标准选择了本土化了的佛教,他们才是青藏高原的真正主宰。

第二,藏民族素以先进的信仰文明和题材,指引着自己的生产生活方向。在雍仲本教的影响下,象雄人的文字、医学、天文、建筑等得以大力发展,创造了辉煌的象雄文明和雅砻文明。吐蕃王朝之初,为了统一高原民族的思想认识,松赞干布分别从印度、尼泊尔和汉地引入佛教信仰。历经几百年的苯、佛融合,吐蕃人广纳周边先进文明,高原人的农耕、手工、建筑、医学、文字、军事和政治制度等方面得以快速发展。细观藏民族传统信仰的发展历程,就会发现其先信仰变革、后现实发展的特殊发展轨迹。该模式与青藏高原严峻的生存环境紧密相关,更与高原人独有的生存智慧有关。他们不一定最先拥有最先进的现实生产力,但其依赖信仰转变所引发的后续发展却不可小觑。

第三,藏民族传统信仰演变始终为西藏地方各种实践服务。与其他民族的先民一样,高原先民的原始信仰也是一种自然崇拜。崇拜高原雪山、草木等一切自然物,此时的高原先民的生产和生活完全处于自然力量的压迫之下。马克思指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5](P56)在落后的生产条件下,为了摆脱现实的迷茫和恐惧,高原人朴素直观地想象出主宰一切的令人敬畏的系列神灵。通过对赞神、年神和鲁神等系列神灵的虔诚祭拜,达成心理些许的慰藉。虽然在原始信仰中更多的显示出了人的无助和粗笨,但其憧憬超自然神灵的精神信仰也确实为藏族先民拨亮了一盏明灯。

止贡赞普灭苯,与其说是“七赤天王”时期不可一世的原始苯教已经不合时宜,还不如说是世俗的改造力量已经变得强大。正是当时人们改造自然力量的大幅度提升,才使得代表世俗权利和人力的止贡赞普敢于挑战代表神权的苯教势力。虽然止贡赞普的挑战以失败告终,但其引发的吐蕃部落的信仰改革却不容质疑。之后,布德贡杰从象雄迎来几位雍仲本教大师,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吐蕃部落苯教信仰的复兴,再次拉动了本部落联盟的发展。

从一开始完全拜服于自然奴役到超自然神灵的祭拜,再从雍仲本教信仰的系统提升到觉本时期的虚心学习,最后到藏传佛教的接受,高原人的信仰历程,寄托了他们心中无限的美好愿望。现实实践能力决定了人们的系列精神信仰的更迭,不断选择而匹配来的信仰自然持续不断地推进了高原民族的实践。藏民族传统信仰的发展历程,表面上神灵至上,实际上是实践主义从一而终。

三、当前现代化条件下藏民族的信仰发展

60多年西藏的巨大变化,使马克思主义信仰在雪域高原得以形成和被逐渐认同。新时期,藏民族信仰的快速转变有其深厚的现实背景。无论从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来看,还是从当前世情、国情和西藏自治区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来看,藏民族的信仰发展将迎来空前的机遇和挑战。

第一,西藏主体民族的信仰发展有其深厚的实践理论基础。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下文简称《提纲》)一文中,马克思在批判旧唯物主义单一强调“事物,现实,感性”对人的压迫时,也批判了唯心主义对人的能动方面的抽象发展。究其根源,“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6]“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就是人的实践活动。唯心主义和宗教是同胞姊妹,前者是后者的理论形式,后者则是前者的世俗展现。马克思批判唯心主义不懂或不愿揭示实践意义,其实就是在批判产生宗教的社会根源和世俗基础。在《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指出,犹太人的解放问题,不是犹太人放弃信仰的问题,而是人的解放问题,是通过无产阶级通过社会革命实践消灭私有制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在阶级社会,除了自然压迫外,还多了阶级压迫,宗教成为权贵控制民众的思想武器。马克思在《提纲》中所指责的不懂“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的人并非人民群众,而是那些有意或无意洞悉实践意义的唯心主义哲学家。

人民群众在社会历史中要起决定作用,首先要摆脱的就是政治上的压迫,实现政治上的自由。西藏的和平解放和民主改革,使藏族群众当家作主。20世纪60年代初西藏的社会生产力仍很落后,人们改造自然和对抗旧势力的基础还很薄弱,群众中弥漫着传统信仰氛围在所难免。与其一味地批判指责其落后愚昧,还不如将其看成是人们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憧憬。人们“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7]只有先想到了,才有可能通过实践活动将其变成现实,唯一遗憾的是,以往藏族同胞对于未来的思想改造太过消极一些、太过被动一些。要真正实现藏族群众的解放和全面发展,就必须全方位帮助他们提升现实实践能力。只有在现实的建设成就面前,他们才会重拾曾经遗失了的自信。为了摆脱以往的消极和被动,藏族同胞急需科学有效的生存智慧的指引。

马克思主义信仰是全世界无产阶级为求生存而探索出的现代科学智慧,实现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其最鲜明的政治立场。长期以来,世界各国人民摆脱奴役、解放自我和发展自我的无数事实,充分说明了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强大改造功能和生命力。现今新西藏建设,就需要高举马克思主义信仰旗帜,积极构建西藏主体民族的现代信仰体系。

第二,西藏民众的信仰转变有其坚实的实践基础。随着西藏的和平解放和民主改革的胜利,马克思主义作为从实际出发客观发展地分析问题的一种有效方法,逐渐为广大藏族干部群众所认同。从和平解放到现在,广大藏族同胞在党中央的亲切关怀和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取得了一系列西藏现代化建设成就。建国初期,实现当家作主的不少藏区群众,每年在望果节里都会抬着毛主席像转田。改革开放和一系列惠民工程也使得广大藏族同胞对共产党和现代文明充满感念之情。藏族群众的思想演变,充分反映了他们绝大多数人对马克思主义政党及其信仰的巨大认同和无比拥戴。小康社会的全面建设和西藏的跨越式发展,极大地加快了藏族群众的信仰转变进程。

第三,当前全球现代化浪潮也有力地推动着西藏信仰的转变力度。当今世界,现代化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时代发展趋势。西藏虽地处封闭的高寒环境,但藏族群众却一直饱含一颗颗开放发展的心。时值全球快速实现现代化之际,通过跨越式发展看到巨大发展前景的广大藏族群众,自然不会再停留于精神世界的美好憧憬。已经摆脱了“神秘主义”神学现实羁绊的藏族同胞,有理由放下思想的包袱,通过科学发展建设美丽西藏。生产力是社会进步的根本内容,也是衡量社会进步的根本尺度。解放思想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新西藏现代化建设的根本内容,也是西藏主体民族实现几千年来美好愿望的具体体现。藏族同胞转变信仰,势在必行。以传统信仰和马克思主义信仰为主体的西藏现代信仰构建,前景广阔。

四、结束语

藏民族几千年的信仰历程,也曾因为西藏世俗社会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衍生了阶级宗教的长期据守。但是,深藏于传统信仰之中的始终不变的是广大高原人的生存智慧。60多年来,西藏社会的巨大发展,迫切要求西藏主体民族进一步解放思想、与时俱进。藏民族只有尽快转变信仰和构建现代信仰体系,西藏社会才能继续保持稳定和健康的良性发展。

[1]石硕.论藏族历史发展的开放特征[J].四川大学学报,2000,(04).

[2]李希光.对话西藏:神话与现实[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52.

[3]才让太.冈底斯神山崇拜及其周边的古代文化学[J].中国藏学,1996,(01):68.

[4]才让太.藏文起源新探[J].中国藏学.1988,(01):148.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208.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4.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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