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黑夜的情诗 (组诗)

2014-09-09 04:51唐不遇
诗林 2014年5期
关键词:情诗洞穴天空

唐不遇,1980年生,广东揭西人。客家人。2002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著有诗集多本,译有W.C.威廉斯、W.S.默温等诗人作品。曾获柔刚诗歌奖、诗建设诗歌奖等奖项。作品收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当代先锋诗30年:谱系与典藏》等多个选本。现居珠海。

给黑夜的情诗

我还活着。我还热爱

生活。此刻

你抱着我,曾被灯光的蝴蝶结

绑住的长发

倾泻着。镜子

突然变成柔软的被子

映照着你的双乳。

约会

你觉得孤独,无所事事,

想知道墓碑上刻了些什么。

哦,那只不过是一张便条,

上面写着:我等你。

即使死后也得有耐心

等待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等 候

我使劲拔草,山突然变

矮了。我捧起黄土,

它被洞穴吸走,

就像风吹走炉中的香灰。

我顺着泥泞的脚印走去,

雨已经下了很久。

天空中,

几只眼睛找不到脸。

途中,在简陋的雨棚下

有许多人在避雨,

我挤到他们中间,

而他们仿佛在等我。

我一定还活着,否则不会痛苦地

感觉到:我已死去很久。

第一祈祷词

世界上有无数的祷词,都不如

我四岁女儿的祷词,

那么无私,善良,

她跪下,对那在烟雾缭绕中

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最好的邻居

在我的左边是一朵云,

在我的右边是一条河,

早晨,我们谈起了天气

和许多可爱的东西。

我们总是坐在门口

从日出谈到日落,

我们常常开心大笑

或者相对哭泣。

从我们的声音里

飞出许多鱼儿和鸟儿。

我们没有谈到的事物

在黑暗中静默着。

我们是最好的邻居,

谁也不愿意自言自语。

夜深了,星星坠落大地

变成马和荆棘;

另一条孤独的河流

在心窝上打了一个旋

又漠然地离去,

就是我们告别的时候。

我们各自摆摆手,

云彩回到天堂,

河流回到故乡,

而我回到死亡。

活 棺

关于树,我想它们更适合成为

活的棺材,而不必被砍倒,

被双手灵巧的木匠精心制作,

被莽夫横着抬进狭窄的洞穴。

死,只是对世界的垂直感受。

它的皮肤看上去那么孤独,

那么粗糙,乐意被人用小刀刻上

他人的名字或动人的表白。

每次遇见一棵树,我都看见

那里面站着一个人

正踩着年轮那越来越窄的旋梯上升

直到和每一片叶子融为一体。

有时我渴望打开它们的身体,

比如,在一棵苍老的树里

挖一个比树洞更深的洞穴,

然后活着走进它,走到最深处,

和它一起感受风中那神秘的战栗,

一起度过漫长的弥留时光。

我甚至把斧头也带进去,

让斧柄和人世的锋芒提前腐烂。

致八十年代的无名诗人

在你的名字中蕴含着

奔跑,和消失。最后的夜晚

像一条痉挛的尾巴

扫过上世纪八十年代——

所有的时间被摄入毛孔。

天空收集着漂浮的眼睛,

你漆黑的脑袋拐了一个弯

只有尖角回头盯视。

当时代消费着自己的后代,

忽闪的灵魂停止在那一刻,

你在日月湖边饮水

直到辞去人马座的教席。

如今,你在隐匿的词语深处

孕育另一个宇宙:

每一颗星星都在夜的腹中

用裂开的蹄子敲打大地。

波 浪

当史蒂文森说惠特曼

“像一只没戴狗链的

粗毛大狗,在世界的沙滩上

嗅来嗅去,然后对着月亮吠个不停”,

我就感觉大海仿佛患了精神病

正耸起全身的耳朵

烦躁地听着。而我也

朝着波浪汹涌的窗外狂叫。

我叫了一百五十年——

古老的月亮是我的主人,

一条明晃晃的狗链拴住我的脖子

沾满了亮晶晶的口水。

我吠个不停,一口气也没喘,

直到谁从沙子般密集的黑暗中

向我扔来一根死亡的骨头。

米沃什百年诞

在地平线那边,有人在焚烧落叶。

火光仅仅使地平线亮了一会儿。

而在这边,落叶堆在地上

高过树,和房子。

点燃它们

太危险了。火太危险了。

人类如黑暗的叶脉掉在床上。

屋顶上一阵鸟鸣,

洒下透明的灰烬。

对你来说,死亡就是

把飘散的火光聚拢,再度焚烧。

一年的最后一天

今天,我感到无比恐慌

想写一首永恒的诗

结束这一年。毫无安慰的阳光

跌落在我发抖的身上,

我甚至咳嗽着抽了一根烟。

早晨的梦化作一截灰烬——

我以赖床对抗新的一年,

然而胀裂的膀胱逼迫我

以一泡尿哀悼迅速流逝的时间。

我抬头仰望卷着泡沫

远去的蓝色天空,就像曼德尔施塔姆

在饥饿、寒冷和辽阔的流放地

凝视卷起铺盖的屋顶。我的双眼后

有一股彻骨的寒风

像狗一样趴着,随时会

怒吼着冲出去,

带着一个穷人的痛苦

还有忠诚的恐惧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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