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恋爱的马尔克斯

2014-10-20 15:12王欣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10期
关键词:变种马尔克斯婚姻

王欣

得知《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雨意缠绵的早晨,我并不想多谈《百年孤独》,因为单说爱情,太单薄了这部伟大的小说。也就在前一天,身患癌症15年的他因肺炎发作,抢救无效死亡。遥远的墨西哥的某家医院里,享年87岁的马尔克斯已然平静地躺着,和他小说中所有的女人一起,到天堂恋爱。活着,他便是爱情的缔造者,死后,也便是和他的爱情长久相守。这就是马尔克斯,寂寞并不孤独的伟大的哥伦比亚人。

我所了解的马尔克斯是一位写爱、写人性的天才作家。他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他笔下的爱情故事神秘苍凉,这种神秘的魔力常常隐藏在他描写的女性身上。《苦妓回忆录》中14岁的处女被灌了迷药,安静地躺在一位90岁的老记者身边,老人那一刻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马尔克斯每每写人性,总是用无法解读的爱情来完成。《霍乱时期的爱情》更是以这种情节缔造了一拨又一拨的故事高潮,女主人公费尔明娜明明被年轻的诗人温柔的情诗打动,苦想了几个月之后终于见到他,但这种相思瞬间化作逃离。她看到诗人眼神像颓圮的即将崩塌的篱墙,她被命运之神扼住喉咙,嘶哑了声音,转身逃走。逃离什么?她在回避自己,还是好奇心被时间消耗殆尽,便不再爱了。马尔克斯在书里写道:“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好奇也是潜在的爱情变种。谁也没有料到这偶然的一瞥,引起了一场爱情大灾难,持续了半个世纪尚未结束。”

伟大的作家从来都是困惑的,马尔克斯的困惑像密密麻麻的丝线织进他的文字,又像融化在暮霭中四处飘荡的炊烟,行踪不定。人们一遍一遍地解读,流传与膜拜,时至今日,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费尔明娜在亲爱的丈夫乌尔比诺医生的葬礼当晚,她脑海中竟然想念的是五十多年前被拒绝的恋人,那位年轻的诗人。诗人已经年近八旬,刚刚又上门来求婚,就在费尔明娜刚刚失去丈夫这天夜里。

马尔克斯也许把这种无法名状的情感统统归结为爱情,是受到魔幻的神秘的力量驱使才使得90岁的老记者和当年受好奇心蛊惑的费尔明娜爱情复苏。这也许就是人性,马尔克斯笔下的人性曲折生动又很真实,连他自己也抵挡不住不写爱情而努力创作,费尔明娜用一生来弄清楚她的爱是什么,那位高龄的老记者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马尔克斯自己的孤独结束于1985年,他与相恋多年的情人梅尔塞德斯结婚,定居在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此后,他小说中的很多女性形象都有梅尔塞德斯的影子。《霍乱时期的爱情》前半部分,马尔克斯用大量的无聊的琐碎的语言叙述费尔明娜和乌尔比诺医生的婚姻生活,夫妻两人因为浴室放置肥皂盒的问题长期不说话,甚至分居,真是好笑的一对夫妻。马尔克斯正因为厌烦这种婚姻生活,他才要写,看似没有了爱情的婚姻如何维系得如此长久,但这并不是小说要探讨的问题,马尔克斯始终关注饱有高浓度的爱情生活,即便进入婚姻,也应是情侣之间的相互扶持,梅尔塞德斯作为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他说过:“一个男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一个用来钉扣子。”

我们并不了解他的妻子究竟给了马尔克斯怎样的创作想象力和灵感,或许可以这样解读,马尔克斯的精神世界里至少和两个以上的女人恋爱过,即便是只发生在小说中,那也是马尔克斯笔下众多情感的集合体。那些突破伦理、反人伦的、扭曲的爱情都被他视作爱情的变种。这些变种的情感却在遥远而古老的国度中国合理地存在着,一部《红楼梦》写尽男女情爱。马尔克斯当然不能和曹雪芹同日而语,就写爱情主题而言,马尔克斯是真实的,真实的爱情要素是殷实的、裸露的、炙手可热的。曹雪芹的笔像歌女手中的琵琶,浅吟低唱又疾风骤雨,一边歌颂爱情理想叫人无法自拔,一边又亲手毁灭。中国人的情感审美是标榜式、宣言式的,马尔克斯自己就说过他没有什么技巧,忠实地描写就够了。

《霍乱时期的爱情》并不是马尔克斯最杰出的作品,笔者却以为是描写极致情感的最好的爱情小说。我们感动的同时会问自己能否遇到或者目睹这种人间的至爱,这样的想法是典型中国人的典型思维:别人经历的爱情都比自己正在经历的伟大。费尔明娜对于马尔克斯来说是思考婚姻、爱情与亲情的矛盾载体,然而卢梭说过:“女人一结婚,就失去了艺术天赋。”卢梭向往的婚姻大抵和马尔克斯一样,和天下所有对婚姻期望不低的男性一样,需要一位有爱又会钉扣子的女人。

转化为亲情的爱情就像扣眼与扣子的关系,扣在一起即可,马尔克斯却以为为你系上第二粒纽扣的女人才是你最需要的,那是否说明费尔明娜正是这样的,而14岁的处女仅是用来证明爱情的力量足以打破年龄的界限,证明之后便搁置一边。马尔克斯并没有说明白,他也是无解的,无序的。八十岁的诗人最后一次向费尔明娜求婚正好印证了那句“太太未死,谁能对婚姻说老实话”。这话是英国小说家萧伯纳说的,同样适用于太太,丈夫未死,谁能对婚姻说老实话。

2006年1月,马尔克斯宣布封笔,也就是《苦妓回忆录》发表两周年之际,《霍乱时期的爱情》发表2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24年。在他逝世的最后八年里,他的爱情故事依然到处流传,仿佛这个世界永远为他的文学世界而活,人们怀念最多的便是他的《百年孤独》。也许是因为小说的题目太响亮,已经涵盖了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人间的悲苦,一个家族的七代往事让马尔克斯还是无法阐释清楚爱情和爱情的变种,但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叙述的力量来自叙述本身,结果如何,不是作家们最关注的,而这种注重探寻问题的过程与思考也正是伟大的作家最显著的特征,马尔克斯的爱情,起码做到了。

责任编辑:侯娟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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