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格森样本:新型的种族隔离

2014-11-05 18:02张晓东
看世界 2014年20期
关键词:种族隔离弗格森底特律

张晓东

“是的,碧昂斯的歌曲在你们的手机里循环播放,然后你们还投票选出了奥巴马来当总统,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这一代人就不用面对种族主义的威胁了。”

9月,来自美国密苏里州弗格森市的一群孩子在脸书等社交网络上发出了他们的声音,这则名为“种族主义尚未结束”的公益视频由几个6到13岁的孩子代表新一代的非裔美国青少年群体向美国社会发出拷问,他们呼吁“白色的美国应该好好听听弗格森的孩子们怎么说”。

“纽约警察局每天巡逻盘问的黑人和拉丁裔占总数的85%,白人则只有8%。”弗格森的孩子们用数据质问:“你还敢说美国已经没有种族主义了?”

在弗格森枪击案发生后的一个月内,美国官方、尤其是联邦层面试图把这件“白人警察枪击黑人青年”的案子“无色化”,他们强调这个案子和“种族无关”,舆论应该多加关注类似于警察滥用武力这样的问题。

弗格森的孩子们则用他们这一代特有的网络传播方式试图向全美证明,这件事的确是“和种族有关”,并大声疾呼“正视问题的存在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美国南方这个名为弗格森的小镇在过去的两个月内聚焦了全世界媒体的目光,从种族问题到枪支问题,从大规模骚乱到新闻采访自由,大赦国际甚至破天荒地向这个“自由主义的国度”派出了人权小组。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当地时间8月9号晚上,一名白人警官开枪打死了一位名叫迈克尔·布朗的18岁黑人少年。

当地警方花了6天时间才公布涉事警官的身份。虽然警方称暂时不公开警官的身份只是因为担心会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但让整个小镇乃至全美聚焦的点仍是:涉事警官达伦·威尔逊是个白人。

从熔炉到马赛克

正因为如此,当地的黑人社区似乎已经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压抑多年的种族歧视与种族隔离之火腾腾燃起,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抗议游行,浑水摸鱼者趁机抢劫盗窃、打砸商店和基础设施。骚乱引发警民之间对抗升级,运兵装甲车开上街头。地方政府宣布该地区进入紧急状态,开始实行宵禁,仍难以抵挡汹涌的抗议浪潮,有人甚至高呼“杀掉那个警察”。

当催泪瓦斯和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包围了示威人群时,大家都在期待着,作为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的奥巴马,对于此事发表的看法。

但奥巴马除了哀悼以外,并没有发表任何有关种族问题的言论,他只是说:“布朗的死是令人心碎的。米歇尔和我对他和他的家庭、社区表示了最诚挚的哀悼。这对他们来讲是个艰难的时刻。”

这则谨小慎微的哀悼词和联邦政府的观点保持高度一致,几乎没有涉及任何有关“种族”或是“白人黑人”的字眼,在联邦层面看来,这件事只是“一个警察杀死了一个青年”。

一位匿名的白宫高级助理称:“长达几十年的种族矛盾需要时间去解决。如果作为一名黑人总统,他的言辞过于激烈,过于倾向于布朗,则会激怒另一些人,造成不良影响。”

皮尤研究中心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认为弗格森枪杀事件涉及种族歧视的受访者中黑人比白人多出一倍。每五个受访的黑人当中,有四个认为这起事件凸显了美国必须认真看待种族这一重要课题。每五个受访的白人当中,只有不到两人持有同感。

弗格森市的白人市长詹姆斯·诺里斯也表示“我们绝对没有种族隔离的情况存在”。

但这种无视问题存在的态度却显然让当地黑人社区以及整个舆论界不满。

很多美国媒体提到,尽管居民中有三分之二是黑人,但弗格森地区的市长是白人,警察局长也是白人,总共53名警察中有50名是白人,市政厅有六名官员,只有一名是黑人。舆论纷纷质疑弗格森地区的种族歧视与种族隔离问题由来已久,迈克尔·布朗的案子只是个导火索。

“圣路易斯(弗格森所在的都会区)的社会和经济现实是很简单的,繁荣属于白人,而贫穷属于黑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而且已经固化。白人住在他们越来越远离城市中心的富裕飞地里,黑人则居住在城市北端像弗格森这样被白人抛弃的一串小镇里。”《新共和》杂志的调查记者克里斯托弗·莱纳德则更加直白地指出弗格森事件的症结所在。

在上世纪60年代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后,美国社会由政治力量造成的种族隔离已然消失,马丁·路德·金“黑人儿童能够和白人儿童兄弟姐妹般地携手并行”的梦想也已经部分实现,但不能否认的是,黑人的总体发展水平仍然远落后于白人。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上世纪70年代美国各大城市中心区的衰落和郊区的兴起,美国的种族关系发生了“从熔炉到马赛克”的转变。白人和黑人基本上在不同的“马赛克”里聚居,成为自发形成的“市场化”种族隔离。

事实上,像弗格森这样的自发形成的低收入黑人聚居区在全美来看绝非个例,比如纽约市的哈莱姆区和洛杉矶的西区,都是著名的犯罪率高发区域,这些区域内的公共服务和就业机会都远落后于白人区,并且这些差距有逐渐被拉大的趋势。

曾经著名的“汽车城”底特律是这一问题更典型的样本,这座被2008年金融危机压垮的大都市早在90年代就因为种族问题陷入城市发展困境。

1973年,非裔的考尔曼·扬当选底特律市市长,这是底特律历史上第一位黑人市长。这位市长走马上任后,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黑人的市政方针,自此估计有数十万白人先后搬离底特律市,致使底特律市几成一座黑人城市。

上世纪90年代,为了促进当地旅游业,政府先后授权在城市中心地带建设了一批高档宾馆和三座赌场,希望将这座黑人人口占80%的城市打造为“美国黑人文化的中心”。不过,这个中心除了爵士乐、嘻哈说唱外,也包括帮派火拼、枪支、吸毒和犯罪。经济低迷造成贫民窟蔓延,贫民窟刺激犯罪率上升,高犯罪率制约经济增长,在底特律这三者逐渐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2007年,底特律在全美暴力犯罪城市榜上排名第三,2008年,密歇根州三分之二的谋杀案发生在底特律,2010年,该城市连续第四年成为联邦调查局眼中美国“最危险的城市”。从1990年至今,底特律市人口已减少近300万人,城市住房中有五分之一是空房,在这样持续供大于求的情况下,房价不断下跌也是必然趋势。endprint

“这就是美国,你有你不受歧视的自由,我有我迁徙的自由,所谓惹不起躲得起,虽没有人为的隔离,但却有自动的分离。”公共政策研究学者肖恩·麦克艾维警告称,“新时代的种族隔离已经形成”。

遥不可及的美国梦

从史提夫·汪达到碧昂斯·诺里斯,从康多莉扎·赖斯到巴拉克·奥巴马,从好莱坞到华盛顿,美国黑人自民权运动后在各界的杰出成就令人瞩目,在今天的美国精英群体中,一定不会缺少非裔美国人的角色。

在这些耀眼的“黑人之光”下,“千禧一代的白人更加坚信种族主义或种族差异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迈克尔·道森如是说。

但事实上,占美国人口12%的黑人,在财富积累、就业率,还有受教育程度上,都远远逊于白人。

比如,一个典型黑人家庭的财富积累不到普通白人家庭的十分之一,两者的平均值为6446美元和91405美元。白人失业率为5.3%,而黑人的失业率达到11.4%,而且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白人的贫困率只有9.7%,而黑人的贫困率则是前者的三倍。

《洛杉矶时报》说,没有人能否认,大多数黑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一边是出类拔萃的黑人精英,一边是触目惊心的低收入黑人区,在作为社会中流砥柱的中产阶级中,黑人的比例实在很少。正如美国著名说唱歌手阿姆在其自传影片《8英里》中所述,底特律黑人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努力在演艺圈、体育圈闯出一片天地,要么去当帮派小混混或是去收废品过贫民窟的生活。

这一点在美国的黑人演艺圈中表现得更加明显,以Jay-Z为代表的嘻哈说唱歌手大都是出身于黑人贫民窟,因而他们的音乐作品通常都带有很明显的“回忆往日艰辛生活”的悲情色彩,在歌颂成长地纽约的单曲《Empire State of Mind》中,Jay-Z就提到自己曾在麦当劳藏匿毒品的往事。

然而像Jay-Z这样飞跃龙门的毕竟是少数,有太多太多的黑人青少年或许要在像弗格森这样的贫困社区中度过他们的一生。

“更可怕的是,黑人群体的向上流动性正在逐步降低”,麦克艾维的研究显示,由于像弗格森这样的“自发性隔离”社区越来越多,出身贫民窟的黑人获得成功的几率比以往更低了,“美国梦”对于黑人群体来说显得越来越遥远。

研究显示,80年代期间,出生于低收入家庭中的黑人中,有50%的几率停留在原阶层,这一数字在进入21世纪过后增长到了75%以上。同期白人的数据则是26%和30%,这意味着相比之下白人社会中的向上流动性仍然很大。

在麦克艾维看来,像弗格森这样的小镇对于黑人整体发展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对于那些即使是已经走入中产阶级的黑人家庭来说,周围社区环境的恶劣性也会使得他们饱受毒品以及犯罪等问题的困扰,‘返贫的几率非常高。”

在马太效应的作用下,白人社区越来越富,黑人社区整体致富并提升的可能性则几乎为零,在弗格森这样的小镇里,青少年的辍学现象严重,教育得不到重视,“一代又一代的恶性循环已经开始”,麦克艾维说到。

《华盛顿邮报》则认为,弗格森小镇的低教育水平循环使得热心公益并有意识地争取自己权益、提振社区经济的黑人越来越少,“我们这个年代要再出一个马丁·路德·金实在太难,他们连票都懒得去投,你还能指望什么?”

统计显示,在黑人数量超过三分之二的弗格森,只有6%的合法投票人去参与过市议会的投票,“这也不难怪少数白人会去统治多数黑人的弗格森了,”《华盛顿邮报》表示,迈克尔·布朗的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当地人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做但却没有做。

“对黑人来说,指望一个奥巴马就能改变一切,显然不太实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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