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要准 步子要稳——中国女子水球队访谈录

文|黄伟 图|龚大立 谭颖

采访嘉宾：国家女子水球队领队雷鸣

时间：2014年6月9日

地点：江苏昆山体育中心游泳综合馆

如何在日常的训练和管理中提高队员主动对抗、敢于对抗的意识，形成既团结凝聚又尚武恃强、鼓励进攻甚至侵略的“狼性”文化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一道难题。

问：里约奥运会还有两年多一点，国家女水重建也快半年。你觉得时间够吗？对工作进度满意吗？

答：还真有点紧迫感。队伍现已进入倒计时，你看，我们所有日程表旁边都标注还有多少多少天。工作进度嘛，目前还算正常。

问：这次再任领队，跟十年前的首任，感觉有什么不同？

答：女子水球是2000年进入奥运会的。当时，这一项目在我们国家还未被列入“正式开展的体育项目”，那就意味着全运会没有设项，不能实施运动等级标准，无法在政策、资金上享有相应待遇，高水平人才培养系统更无从谈起。按照国际泳联的规定，东道主可直接晋级决赛。为迎接北京奥运会，2004年10月24日，国家女水正式建立。当时基本没有专业队，我们就去个别少体校招人，先把队伍建起来，我这个领队还是内设的。要说感觉与心情，两次当领队，还真不太一样。上次有点无知无畏，没有多大压力，时间也相对宽裕，没有硬的任务指标。而这次总局下达了正式编制，虽然领导给予了非常宽松的氛围，但我很清楚，有了前几年的成绩积淀与人才积累，各个方面都对我们寄予厚望，希望在里约奥运会上取得突破，所以我们要自加压力，努力实现王路生主任提出的要“出人才、出经验、出成绩”和原家玮副主任提出的要“高效率、高凝聚、高水平、高科技”的目标。

问：这次建队，对过去的总结是“十年磨一剑”，这十年走过的路，你能总结点什么？

答：一路坎坷，从零开始真的很艰难。虽然我在2006年2月离开一线岗位，但一直在关注女水工作，看到了女水艰苦卓绝的攀登足迹。头几年的国际比赛，几乎都是我们垫底，但大家用自己的心血与汗水，短短几年就实现了跨越式发展：2008、2012两届奥运会都名列第五，2010年世界杯季军，2011年世锦赛以1球之差获取银牌，2013年世界联赛总决赛冠军。我们改变了世界女子水球的格局，赢得了对手的尊重，也为自身积攒了满满的信心。

问：目前的情况与问题呢？

答：我看主要有三方面的问题：一是底子太薄，全国总共才有6支专业队和1支体校队伍，接受训练人数不足200名，整体训练水平不高，比赛较少；；二是队伍的衔接问题还未解决好，人员分化明显。去年年底，主力阵容被调整了一半，留下的几名技术好、经验足的主力球员已经“奔三”，她们打了十几年球，伤病缠身。而大部分的年轻队员球龄较短，在各方面都比较嫩，一时还顶不上来。三是项目受众面与影响力都有限，队伍缺乏社会和企业支持，训练场地和后勤保障还存在困难。当然，困难归困难，一切困难都无法泯灭中国女水追逐梦想的信念！

问：现在的国际形势如何？

答：可以说是“战国时代”吧。经过四届奥运会的推动，世界女子水球运动的整体水平显著提高，逐步形成了北美以美国、加拿大，亚太以澳大利亚、中国以及欧洲以俄罗斯、西班牙、匈牙利、意大利、荷兰、希腊等形成的“三分天下”局面。现在除美国相对稳定、较为突出外，其它队伍的实力相差无几，难分伯仲。

副主任原家玮与洋帅沟通

问：各国技战术风格有什么新变化吗？

答：可以说呈分化趋势。2008年以后，原先美国、意大利、俄罗斯、澳大利亚队等不同技战术风格各领风骚的现象正逐步被“分工明确、强快结合”、“在整体对抗中找空间”、“在速度变化中抓时机”的全面发展所取代。技战术相对单一、短板明显的队伍逐步被挤出强队行列，以快速反击见长的俄罗斯队和战术讲究简练实用的希腊队近年来在国际赛场上已难有建树。当前，国际赛场正分化并将强化为两大风格，即以美国、澳大利亚队为代表的个人身体能力强、战术全面、以对抗见长的美澳体系和以匈牙利、西班牙为代表的崇尚整体配合、快速多变的欧洲体系。其它水平相对较高的队伍，如荷兰、意大利、加拿大和中国队都试图在两者中寻找适合自身发展的技战术体系，但至今尚未稳定下来。但无论战术体系如何变化，反映竞技体育一般特征的强大的专项体能、快速稳定的个人技术、分工配合的整体协作和主动对抗、永不放弃的团队意志始终是对抗性集体球类项目制胜的关键因素。

问：目前，中国女水怎么定位好？就在前两天，国际泳联主席胡里奥.C.马格里奥尼在世界水球联赛总决赛的致辞中仍称“中国是女子水球项目强国”，你怎么看？

答：我个人认为，要辩证地看待。如果从近几年的成绩看，我们被列入强队并不为过，但那些成绩是前几年队伍还比较成熟稳定的时期创造的。我们自己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国际泳联主席更多地是在鼓励，万不可盲目自信。我认为，“我们迈入了世界强队的行列，但尚未成为真正的世界一流强队，目前综合实力还略逊一筹”的提法好像更加恰当些。

问：你说这次属于“第二次创业”，如何理解？

答：我确实认为这次是中国女水的第二次创业，因为有三个“新”的变化：一是新的体制。去年全运会之后，面对女水的形势和现状，中心果断决策，调整了原来的管理体制，由中心副主任原家玮任队委会主任，实行队委会领导下的分工负责制；二是新的班子，中心聘请已经担任两年中国男水主帅的巴西籍美国人里卡多·阿泽瓦多（我们都叫他Rico）任女水主教练，同时吸收了几名年轻、事业心强、充满激情的教练员和科医人员，形成了一个年富力强、团结凝聚、具备一定英语基础的训练管理复合型团队；三是新的队员，在新一届的国家队中，大部分都是年轻队员。

问：能否介绍一下队员的具体情况。

答：新一届国家队现有运动员39人，平均年龄20.14岁,其中有4人参加过北京和伦敦两届奥运会，6人参加过伦敦奥运会，6人参加过国家队短训，其余都是新面孔，这当中，有16人是18岁以下的青年队员。大部分的年轻队员只有3、4年球龄，无论是个人能力、基本技术，还是战术素养和比赛经验，都比较稚嫩。而具有较多经验的老队员则普遍伤病较多，有些是原来的替补队员，尽管现在成为主力，但缺乏勇于担当的精神和掌控全局的能力。还有一点，由于全运会周期刚过，我们队伍是去年年底重组的，而我们的主要对手早在伦敦奥运会后都已调整完毕，所以说形势紧迫严峻，毫不为过。

问：创新是动力，细节定胜负。我们听到的反映，女水的集结号吹得很响，启动仪式也很有创意，令队员们心动。能具体讲一点吗？

答：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有待于实践检验。我们的本意，为强化团队建设，全面提升软实力，寻找新起点、高平台，这对打好队伍的基础，至关重要。

我们的集结号是直接将队伍拉到海军陆战队女子侦察连，十天军训很严格，效果很好。入队仪式也搞得隆重，令人难忘。为延续扩展军训效果，我们还在广东顺德举行了“难忘军训时光”故事大赛，让队员以宿舍为单位，以亲身经历回忆军训期间发生的难忘的、有趣的、有意义的事情，并请来了军训时的班长苏佳作为神秘嘉宾。

问：听好些队员说，队伍的管理既严格科学，又很人性化，能否介绍一点？

答：管理出生产力，出战斗力。为使前进步子更加稳妥，我们从完善管理机制入手，努力加强制度引导。首先确定了队委会构架, 明确了国家队的管理模式、运行机制和相关人员的岗位职责，制定了《国家女子水球队队委会机构与职责》,明确与细化了工作责任、权限和任务。为树立良好的队风队纪，经反复酝酿，制定了《国家女子水球队运动员管理规定》、《工作人员管理规定》、《运动员训练津贴发放办法》等系列配套规章制度，并且先进行了试行，充分听取了运动员的意见和建议，力争让每件事都在阳光下运作，人人有章可循。

问：听说出了不少新招？

答：队内年轻队员较多，相互之间不很熟悉，所以我们将今年组织工作的重点放在促进队员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强化个体对集体的认同，增强团队的凝聚力上。已先后组织了以宿舍为单位的相互介绍、制作板报、讲述军训期间难忘的故事、“发现优点”活动，即将组织“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国家队队员”演讲比赛、公开征集队训、队徽、队歌等活动。同时继续采取每月调换宿舍、一切行动集体进行等措施。希望以此激发团队精神，培养团队价值观。

针对项目特点，我们注意抓好团队文化建设，成立了运动员委员会，每周安排两次文化课学习；购买了近三百本运动员喜爱阅读的书籍，在理疗按摩室里建立了图书角。至于队内的一些具体事务，均由她们“自治”。

问：这次团队有这么多人，恐怕有更长远的考虑吧？

答：当然，最终的国家队，稳定在二十多人比较可行，这个工作我们考虑放在今年8月世青赛之后完成。现在的39个队员，是吹响集结号时定的名单，主要为了扩大选材范围，同时保证足够的观察培养时间，以对国家、输送省市与个人高度负责。中心的方针是促进新老融合，加强梯队建设，以备战2016带动2020。世青赛之前，适龄青年队员全部吸收进入国家队，从基本技术、战术和体能上提升强化，以保证世青赛队伍的技战术体系与国家队吻合；凡全国成年比赛，当年承担世青赛任务的队员将独立组队参赛，国家队也将选择适当时机组织年轻队员大集训，以保持新鲜血液的高水准。

无数事实证明，年轻队员得以锻炼成长的最佳途径就是多参加比赛，尤其要多在国际赛事中摔打。除上述措施外，中心想方设法动用一切资源，与一些外国强队建立起稳定的合作关系，细化加密了双边的交流和互访。对正规国际比赛，我们更为重视珍惜。所有国家队成员，根据比赛任务和训练需要，提供平等机会，统一安排。有些小队员，以往坐板凳多了，缺少求战欲望，这次一到国家队，也不由自主心底里发出“人人机会平等，先把自己练好”的呼声。我们还通过打乱地区、位置、年龄界线，定期调换宿舍和训练分组、举行联赛等方式，促进新老队员在日常生活、训练作风和技战术风格上尽快融合。这么做，老队员很乐意“传帮带”，新队员也不甘落后，新老队员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幅缩小。

问：还有两年多一点时间，阶段性目标能否披露一点？

答：Rico提出的这个战略思想我们是赞同的：事物都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我们追求的井喷，是要在重大战役，最好是在奥运会决赛场上。竞技体育与战争一样，追求全胜，并不现实，输些小战役没必要太在意，只要能赢下对全局有决定意义的重大战役就行。这就决定了不可能什么都要，而要有所选择，有所放弃，有所不为才能大有作为。平时比赛，我们在乎场上表现，并非比赛结果。队委会已形成了共识：水球是一项事业，是一个系统，应当从历史和发展的观点来看待问题，我们不怕暂时的、无关紧要的失败，不在乎不可避免的停滞与反复，我们需要的是一切为队伍的长远发展考虑，埋头做好每一件最基础的工作，为未来夯实基础。

现场督练

参加希腊四国邀请赛

我们的阶段目标大致是：今年，主要是锻炼队伍，夯实基础，筛选队员，形成体系；明年重点在于提高技战术，积累大赛经验；2016年，突出强化技术特长，提高战术针对性。三个阶段中每一过程既互为依存，又各具重点。第一阶段的核心在于认知教育和系统架构，在文化上形成团队凝聚力和组织归属感，在技战术体系上统一认知、统一风格、自我定位、明确职责。第二个阶段的核心在于质量和坚持，通过“我要练”的意识不断突破，提高技战术质量；对自身潜力和未来目标有清晰的认识，抵御干扰，坚持自我，全面成长。第三阶段的核心在于知己知彼，扬长避短，强化驾驭比赛的能力；对自身技战术体系有全面、深刻的认知，战术执行深度默契，善于运用自身长处设计克敌制胜的办法，取得实效。

问：外教在哪些方面你认为特别有价值？

答：今年1月6日，原家玮副主任在给Rico颁发聘书时，郑重托付道，有关队员、训练、比赛的一切全都交给他。从第一次全体会议时，原副主任也多次强调，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支持外教。

Rico 经验丰富，担任过美国国家队、多支美国、欧洲大学队和俱乐部队的主教练，他知识面很宽，责任心强，考虑问题全面、细致，重视规划，并且善于沟通，是很开放、包容的一个人。

Rico特别强调整体，他说过：“水球是一个集体项目，任何个人都不可能独打天下，如果说过去更多是靠个人能力的提升来打好球，那么现在要改为由集体战术决定胜负。”“个人能力不足的失误是可以接受的，但战术上失误是不能允许的。”“一台机器不能在自己部件上出问题，每个人上场都首先要干好自己的事！”

他希望队员要成为聪明的队员，用心打球。为减少队员在训练场、赛场对教练员的过分依赖，提高应对复杂环境的能力，他在训练中有意减少了对技术动作细节和质量的反复提醒，给队员创造“主动训练”的环境和空间。

另外他还非常重视要给运动员充分的个人休息时间，特别是脑子和心理的休息，避免出现精神疲劳。

问：这阶段工作，你最大的难题或者说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答：是队内训练的对抗问题。每个人的求胜欲望与旺盛斗志都不是天生的，“能比赛，会比赛”的能力要靠平日磨练，但怎样在平日练出气质压人、下手凶悍的本领？队员们平时亲如姐妹，分组训练与内部比赛还真不好太拼，弄伤了怎么办？不乐意怎么办？还真有可能要伤感情。但如果训练老不敢下真功夫，大赛临头又怎么能狠得起来？

水球是一个同场对抗性集体球类项目，我方队员、特别是年轻队员缺乏对项目规律和特点的认识及理解，在日常训练中没有像比赛中那样真刀真枪地对抗，因此在与国外队伍的身体对抗中明显处于下风，表现得文雅有余凶狠不足并且“碰不得”，一旦对方的动作稍大就认为不应该或犯规，要么等着裁判判罚，要么着急上火甚至恶意报复，这也许与我们在长期的教育和管理中过于强调中庸、和谐、宽容、忍让的文化有关，因此如何在日常的训练和管理中提高队员主动对抗、敢于对抗的意识，形成既团结凝聚又尚武恃强、鼓励进攻甚至侵略的“狼性”文化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一道难题。

每个人的求胜欲望与旺盛斗志都不是天生的，“能比赛，会比赛”的能力要靠平日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