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温暖而悲壮的生命绝唱

2014-11-15 16:00孙宗广
文学教育 2014年11期
关键词:海子境界诗歌

孙宗广

内容摘要:海子的决绝选择是以尊重、祝福他人乃至大众生活为前提的,这与极少数悲观厌世者疯狂报复社会殃及无辜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因此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情基调更多的不是悲凉,而是悲壮。必须说明的是,海子的自杀带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后人不应去模仿、效颦,但他的诗歌启示我们思考活着的意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属于这个年轻诗人的“天鹅之歌”,是充满温暖而悲壮的生命绝唱。

关键词:海子 诗歌 悲壮 境界

初读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下简称《面》),也许能比较容易体会出“一个诗人的真诚善良” “诗人想象的尘世,一切都那么新鲜可爱,充满生机和活力”“积极、昂扬的情感”[1](P28)但疑问随之而来,一个具有如此积极、昂扬情感的诗人,为什么不久后选择自杀?他的诗与人究竟存在怎样的内在关系?我想,无视《面》诗的悲凉因素,仅仅把它看成一首阳光般的诗,显然缺乏某种说服力;而过于强调诗歌中的悲凉因素,忽略文本整体传达的情感基调,又易将抒情主人公解读成一个对抗现实、排斥人类的异类。柴国华老师大胆探究“悲凉缘何而生”,并进而得出“与现实对抗失败而引发的挫折感,对人的排斥而形成的孤独感,自我分裂而导致的困惑感,是悲凉情绪产生的必然”[2]的结论。这无疑是有道理的。然而,笔者认为过于强调诗中的“悲凉”基调,又极易忽视《面》诗的崇高境界。更准确地说,《面》诗的悲凉近乎一种悲壮(有人称海子为“诗歌英雄”),一个执意辞世的年轻人,还真诚做出一种拥抱尘世的努力——尽管只是一个匆忙的姿势;满怀善意祝福别人的幸福——即使那幸福与自己无干;唱出温暖而决绝的离歌——临别前还要打扫干净自己的小屋,郑重声明“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海子的这种决绝选择是以尊重、祝福他人乃至大众生活为前提的,这与极少数悲观厌世者疯狂报复社会殃及无辜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面》诗仿佛一幅亮丽的图画,上面零星点缀些素洁的白花;又如一支舒缓的协奏曲,偶尔流露出悲凉之音,这是一首用昂扬的调子唱出的告别曲。笔者试从几个方面加以分析。

一.告别的姿态

海子的挚友、诗人西川曾经指出,海子是个具有“自杀情结”的人。他在自己的诗中反复、具体地谈到死亡——死亡与农业、死亡与泥土、死亡与天堂,以及鲜血、头盖骨、尸体等等。甚至在生活中,也曾与别人谈论过自杀的方式。因此,细读《面》诗,我们不难想象出诗人的那种告别的姿态。你看,他设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和每一个亲人通信”……不就隐约地传达一种信息:今天,海子并不幸福,他远离世俗、自我封闭,“明天”的美好实则是对“今天”的否定。众所周知,海子不会跳舞、游泳、骑自行车,也不看电视、听录音机乃至收音机,也无意于结婚成家,一直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海子似乎拒绝改变他生活的封闭性。他宁可生活在威廉·布莱克所说的‘天真状态,而拒绝进入一种更完满、丰富,当然也是更危险的‘经验状态。”[3](P924)所以,诗人在设想过“明天”的种种行为之后,又随即决绝地声明“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反过来否定了“明天”的其他可能性,而执意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为辉煌的诗歌理想殉身。他几乎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即将飞离尘世的鸟儿,盘桓在河流和高山之间,深情地凝望广阔无垠的大地,用一连串的祝福向世界做最后的道别。正如燎原先生所说:“这首诗温暖、晴朗,与世界一团和气。但当你读到‘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你觉得他已经完全把自己视做‘尘世之外的人了。他真的已完全与这个世界和解,但那不是浪子回头的和解,而是彻底解脱,他沐浴在天堂之光中与现世的和解。”[4](P253)

二.温暖的寄言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在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春天,十个海子复活》)临近自杀的海子,自道“野蛮与悲伤”,但也依然表达着对世界的“热爱”。我们不赞同海子的自杀行为,却不能无视他的赤子之心。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面》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和明朗、豁达与淡定、善良及博爱。如果说,海子身上存在着一个分裂的自我,那么这一自我并不以否定世俗生活、鄙视人类而无限膨胀。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和每一个亲人通信……这些普通人生活里的内容,一下子变得亲切而富有诗意,他禁不住把祝福送给所有的人,充分说明诗人并不刻意对抗现实和对人排斥,他的内心柔软,充满脉脉温情。当然,生活中的诗人离群索居,不谙世事,他的确不愿进入柴米油盐的庸常生活,但他并不否认其中也有幸福,或者说,他义无反顾投身于艺术的世界,但并不因此鄙视别人追求“灿烂的前程”“有情人终成眷属”,看轻家常的“幸福”。在此意义上说,海子有一种回归世俗的愿望。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句却最终表明,海子意识到难以“鱼和熊掌兼得”,宁愿舍生而取诗歌之“义”。关于海子自杀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解释已经很多,此处不再赘言,我只想说,海子的死令人悲伤和痛惜,但苟活者没有任何理由过分解构他的《面》诗,既怀疑海子感情的真诚和善意,又把读者对于海子诗的热爱归之于“病句走大运”[5](P261)。试想,一个仇视人类生活、排斥平凡大众的海子,很难得到世人的理解和持久热爱。王国维说:“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捧读着一个逝者沉甸甸的祝福,你能说《面》诗“无境界”?

三.生活在别处

海子是一个献身于诗歌理想的人,他很喜欢诗人兰波的诗句“生活在别处”,也曾把“在最远的地方,我最虔诚。”视为他终生践行的一句名言。痴迷于想象世界的激情,抵消了诗人对于世俗幸福的留恋。从这个角度看,与其说《面》诗表达着诗人的困惑,不如说表达着他对自我理想的再一次确定。三次出现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大海”,的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海,“而是诗人设置的一个精神对话者或是灵魂归宿地”[2]。它召唤着诗人英雄主义的激情,最具“别处”的独特魅力。其实在很多诗人笔下大海都象征着一种理想的境界。普希金赞颂“自由奔放的大海”, 称之“你是我心灵的愿望之所在”(《致大海》)。莱蒙托夫则温馨地想象搏击风浪的快乐:“而它,不安的,在祈求风暴,/仿佛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帆》)在美国戏剧家尤金·奥尼尔的成名作《天边外》中,具有诗人气质的罗伯特在病终前还要站立于山巅眺望他一直梦想着的大海。……即使是死亡这一生命的终点,同样具有“别处”的特征,吸引着诗人平静地看待。“如果我死亡/我将明亮/我将鲜花怒放。”(《太阳·土地篇》1987年7月)“我把天空还给天空/死亡是一种幸福。”(《太阳·弑》1988年9月)。这些都表现了海子高傲而痛楚的赴死激情。他之所以在遗言中申明“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正是为了拒绝他人对自己死因做世俗角度上的猜测。因此,这无疑是他形而上而死的最有力的证据。”[4](P240)所以,《面》不是一首自诉失败、充满困惑、悲情难抑的挽歌,而是一首自我确认、爱心涌动、境界高远的绝唱。他想象着“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坚定而自信地离去,徒令世人扼腕叹息。海子用他的死启示我们思考活着的意义。必须说明的是,海子的选择带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后人不应去模仿、效颦。

18世纪的法国博物学家布封曾经充满敬意地描写了天鹅告别世界前的歌唱:“在一切临终时知道感动的生物中,只有天鹅会在弥留时歌唱,用和谐的声音作为它最后叹息的前奏。……无疑地,天鹅并不歌唱自己的死亡,但是,每逢谈到一个大天才临终前所做的最后一次飞扬、最后一次辉煌表现的时候,人们总是无限感慨地想到这样一句动人的成语:“这是天鹅之歌!”[5](P68-69)无疑,海子的《面》诗,是属于这个年轻诗人的“天鹅之歌”,是充满温暖而悲壮的生命绝唱。

注 释

[1]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试验修订本?必修)语文第三册教师教学用书[C].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2]]柴国华.悲凉缘何而生——从文本出发,再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J]名作欣赏.2005(5,上半月刊):101-103

[3]海子诗全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

[4]燎原.海子评传(修订本)[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

[5]转引自 余徐刚.海子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

(作者介绍:文学博士,苏州市职业大学教育与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比较文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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