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费特爱情诗中的情趣与意象世界

2014-11-17 08:49张相蕊
山花 2014年16期
关键词:爱情诗情趣意象

张相蕊

阿方纳西·阿方纳西耶维奇·费特(1820-1892)是俄国19世纪著名诗人,纯艺术派的代表。虽然生活中的他在经历封号被夺、恋人离世、仕途不顺及被文学批评界抨击等一系列打击后愈发忧郁悲观,然而文学创作中的他乐观敏锐、富于激情,执着于追求美、发现美和再现美。现实与理想的冲突、诗人性格的矛盾在其爱情诗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及彻底的解决。本文一方面根据诗人情感历程将其爱情诗分为朦胧篇、恋爱篇、追忆篇和恬淡篇并逐一分析诗中所述纷繁多样的情趣,另一方面分析其爱情诗如何借助夜的意象世界传达情趣及挣脱现实的桎梏进入一个永恒的唯美世界。

他认为“对艺术家来说只有事物的美才是珍贵的”,他主张诗歌的主题应仅限于爱情、自然和美。虽然创作题材狭窄,却也给后人留下了八百余首脍炙人口的佳作,特别是被柴可夫斯基、瓦尔拉莫夫、拉赫玛尼诺夫等谱成浪漫曲的爱情诗传遍整个俄罗斯。涅克拉索夫曾说:“在普希金之后,没有一个诗人能像费特君这样给人以这么多诗意的享受。”费特的个人生活经历,特别是感情经历使其爱情诗成为俄罗斯诗歌园中的一朵奇葩:既有初恋时的甜蜜、忐忑、羞涩,热恋时的渴盼、焦灼、纠结,更有失去所爱之人后的自责、忏悔、艳羡和憧憬以及失去真爱后对婚姻爱情的淡漠。

像一般艺术一样,诗是人生世相的返照。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情景相生而且契合无间,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诗的境界。每首诗的境界都必有“情趣”和“意象”两个要素。“情趣”简称“情”,“意象”简称“景”。

诗是情趣的流露。《虞书》说:“诗言志,歌永言。”《史记·滑稽列传》引孔子语:“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所谓“志”与“意”就含有近代语所谓的“情感”。人生来就有情感,情感天然需要表现,而表现情感最适当的方式是诗歌引。

“朦胧篇”主要创作于大学时代,这时的诗人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情窦初开,这时期的诗篇反映了初尝爱情滋味时的复杂情趣,有即将面对恋人时的紧张无措,“我吹灭蜡烛,胆怯地走到窗前……”、“我由于懊恨和羞愧而涨红了脸”、“……喊出了一个隐藏在内心的名字,打破夜间的黑暗”,诗人寥寥数语便把因羞于怯于表达爱慕之情而备受相思煎熬的初恋“苦”滋味表达出来;与恋人在一起缠绵悱恻、两情相依时心中涤荡的幸福、甜蜜涌现在笔下,“纵然你站在我面前忧伤地耷拉着脑袋——我多么高兴和你在一起”、“我们手搀着手,眼睛闪着亮光,有时带着欢笑,有时带着叹息,有时诉说着普通的,无关紧要的闲话,纵然如此,我们也两情依依”,从诗人细腻具体日常式的叙述中更见初恋之“甜滋味”;因言语不和而起的小小冲突则会给陶醉在甜蜜爱河中的年轻恋人们以“极大的”打击,“她的脸色显得越苍白,她的心跳得越厉害”、“枕头角上沾着冰冷的泪痕”、“缘何而沉思?缘何而流泪?是否我心中已经预感到丁香会被严重摧残,我的歌声也会终了”,初恋之“酸涩”滋味在“苍白的脸”、“冰冷的泪”、“沉思的人”的衬托下呼之欲出,跃然纸上,直击读者心田。

“恋爱篇”是诗人在文化生活封闭落后的南方服兵役时与极富才情的少女玛丽亚·拉兹齐坠入爱河后有感而发的作品,“你无法抑制心中的激情,热血又升向嫣红的面颊,你感动的心灵又会相信爱情像世界一样无涯”、“云烟中一片玫瑰红,琥珀般明亮,频频的亲吻,眼泪,黎明的霞光!”,从诗句中我们可清晰“看到”由爱情甜蜜滋润的女性的美丽容颜,可看到恋人眼中的玫红色的闪亮新世界,感到意乱情迷的恋人们的痴和醉。然而由于费特在名利、物质、前途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前者,放弃了后者——“没有陪嫁的新娘”,从而使这段纯洁真挚的感情仅持续了两年且以1850年少女之死而终结,“她那充满热情的、神圣的牺牲”带给诗人的是不能抑制的懊悔、自责、忧伤、痛心,同时这样一份永远无法挽回的爱情在诗人心中愈发显得美好、浓烈和不可取代,这份爱在诗人的“追忆篇”中得到加强和升华。

“恬淡篇”主要是诗人写给自己的妻子玛丽亚·鲍特金娜的,鲍特金娜在外貌、才情方面大大逊色于己逝去的拉兹齐,并且还是一位离异女子,然而就出身、地位、财富方面却不是小地主出身的拉兹齐可以相提并论的,于是在丰厚嫁妆的陪同下1857年鲍特金娜成为了费特的妻子,帮助费特实现了毕生的物质追求——在家乡购买了土地,过上了富裕、悠闲的地主生活。这样的婚姻中爱情究竟占了几分?我们先看1857年诗人写给当时在国外的未婚妻鲍特金娜的“我们离别了,你到远方去漫游”、“我又走进了你家的花园”两首诗,诗中“表示怜爱”、“同你闲谈”、“轻轻地抚慰你”、“带着你飞翔”、“摇动着你的帐幔”描写了一个恬淡、唯美、浪漫的恋爱气息;“默默无言”、“多么寂静”、“悄然听不到一点人声”、“找不到一个人影”刻画了诗人形单影只、落寞孤寂的心境,传递了淡淡的思念。然而诗中完全没有大婚在即却短暂离别的未婚夫妇间的那种浓浓的相思情和深深的挂念心。诗为心声,英国诗人华兹华斯亦称:“诗乃强烈感情的自然满溢流露……于平静中忆取”,我们认为费特夫妇之间的情(若有的话)绝不是那种由心间而自然进发的爱情,故把这部分诗命名为“恬淡篇”,诗人爱人之心己死或日爱人之心已有所属,现今的诗人全身心投入在崭新的宁静祥和的庄园地主生活。作为佐证,我们可随意选取两首追忆拉兹齐的诗。发表于1854年的“多么幸福:夜里,我们单独在一起”,其中诗句“我病了,我在恋爱;又爱又痛苦——啊!听我说!啊!要明白!我不想否认自己的感情,我要说,我爱你——爱你,只爱也只愿意爱你一个人!”明确表明了诗人的心迹——只爱拉兹齐一人;写于1887年的“不,我没有变心”更是给建立在物质利益基础上没有丝毫爱情的婚姻打上了死亡的标签,“不,我没有变心,直到衰迈的老年,我仍旧衷心爱你,是你的爱情的仆人”、“虽然现在我每天痛苦地对着另一个女人发呓语”。

“追忆篇”占诗人爱情诗篇的70%,创作时间从1850年玛丽亚·拉兹齐死一直到1892年诗人去世,这段刻骨铭心的纯洁感情一直萦绕在诗人心间,活跃在诗人笔端,成为诗人生活的慰藉和创作的灵感。为抒发心中纷繁复杂、错综交错的情感,为排解心中无法抑制的爱恨情思,“追忆篇”的诗象世界亦真亦幻,亦实亦虚,亦忧亦喜,亦苦亦甜。“你卷曲的头发还是那样可爱”、“不管在哪里我都找不到你明亮的眼睛”、“你的骄傲的目光温和了……”、“在那双亲切的眼睛注视下”、“你的天真纯朴的心完全明白”、“我那贪婪的眼睛捕获了你的亲切可爱的娇姿”,从一行行诗句中我们看到诗人心中永远美好的女神形象:有着卷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骄傲但亲切的目光,拥有天真纯朴的心,亲切可爱的娇姿羁绊了诗人的眼睛;我们亦感受到他们之间爱情的甜蜜温馨、浪漫幸福,“我常常回忆绵绵的情话、花朵、午夜的月光”、“那时候,……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金色的幻梦中……我早就猜到,我们心心相印”、“多次荫蔽过我们的幸福的树叶,我的心又胆怯而甜蜜地战栗”、“我又感到了过去柔情的吹拂”、“过去的声音,带着年轻时代的爱情和昔日幸福的迷人力量!”;然而如此美好的爱情却遭到了一心追求功名利禄的诗人的拒绝和扼杀,玛丽娅·拉兹齐的离世使这份爱情成为了诗人终生的悔、一生的痛,诗人用饱含深情的笔描述了自己失望、忧伤、凄苦的心灵,传递了浓浓的哀思、深深的悔恨和痛彻心肺的苦,“你已经不再痛苦,我还在受折磨”、“虽然没有了你我注定要过痛苦的一生”、“从她那充满热情的神圣的牺牲中,只留下隐藏在我孤凄的心中的哀思”、“很久以来我常常在梦中听见你的悲啼,那是受委屈的声音,无力的哀泣;……我这个残忍而不幸的人,我在苦苦地哀求你,……这眼睛中的泪花,这微微的战栗,在不眠的夜晚成了我毕生的追悔”、“我理应受到你们的责备,……我粗暴地推开了写下你们的那只手,冷酷无情地奔向遥远的地方,为了这永别,我也曾经责备过自己……宽恕的声音也不能使我的心恢复平静”。当所有的一切都索然无味、了无生趣、令人颓废消沉之时,诗人的神来之笔一转送来了一道道瑰丽的神秘之光,光芒刺破了死寂的生活,给生者以希冀,给逝者以新生,使昔日的爱情化为永恒的爱恋。这便是诗人借助夜色和梦境创造了一座“不朽的庙堂”,在此,诗人与拉兹齐的爱情得到重生和升华,诗人的心灵得到了救赎,于是一片祥和美丽。“我在迷人的梦中看见了你的面容。是的,我的梦是甜蜜的,哪怕只是一瞬!”“多么幸福:夜里,我们单独在一起”、“天色刚有点黑下来的时候,我就会等待着震响的钟声。来吧,我亲爱的小姑娘,来吧,来和我共度黄昏。……我将倾听你快乐的话语,心中又会感觉到安慰。……我总要涌出幸福的眼泪”。endprint

费特的爱情诗体现了爱情的酸甜苦辣等各种情趣,但是情趣是可比喻而不可直接描绘的实感,如果不附依到具体的意象上去,就根本没有可见的形象。正如克罗齐在《美学》里说:“艺术把一种情趣寄托在一个意象里,情趣离意象,或是意象离情趣,都不能独立。”费特爱情诗中所传达的各种情趣在夜的意象世界里,在夜的月光、星光及灯光下酝酿、发酵和挥发,同时因所贯注的情趣不同,夜的意象世界在移情作用下而幻化出多样的甚或矛盾的光彩。在传达甜蜜、喜悦、焦虑、紧张的情绪时,“黑夜像一位慈母”、“火焰在灯芯上颤动”、“星星的光芒像钻石般晶莹”、“明镜似的皓月”、“草原上的草缀满夜晚的露珠”、“夜莺的鸣啭”,这“静静的、温暖的、银色的夜”,这“香气袭人的夜,幽静美好的夜”便是诗人心中甜美纯洁爱情的圣殿,在这静美如童话的世界里恋人们表达着思念、期待和爱恋。当传达痛苦、绝望的情趣时,“黑漆的夜使人感到压抑”、“草儿在哭泣”、“夜莺用歌声诉说自己的伤悲”、“在昏暗的夜晚,……是丘鹬还是夜鹗的呻吟”。费特笔下这种因情趣不同则意象虽同而实不同的夜的复调色彩使诗人对爱情心理的描写更加细腻,更加具有感染力。

在费特的爱情诗中夜的意象不仅是情趣的体现者,更是生命苦痛的救星。意象是意志的外射或对象化,有意象则人取得超然地位,凭高俯视意志的挣扎,恍然彻悟这副光怪陆离的形象大可以悦目赏心。我们知道,费特的爱情诗中除了些许的甜蜜温馨外更多的是忧伤和苦痛,具有浓浓的罪与罚色彩。为了调解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为了排遣无力忍受的忧伤,费特在其爱情诗中将夜的意象作用进一步深化和提升。在诗人眼中夜晚代表的是理想世界,夜晚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夜晚的世界是永恒的极乐世界,在此被生活夺去的一切都得到复活,逝去的爱人获得永生,有罪的心灵得到救赎,阴阳两隔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夜,一切都无穷无尽,正像在愿望中一样那些虚无缥缈的企望都长出了翅膀”、“在寂静的深夜我又听见你的声音,像那时一样,这深深的叹息声似乎在说,你是我唯一的爱情,你是我的整个生命”、“我有时遥望着天上的星星,我知道,我是和你一起遥望着,就像是永生的神,……我们一起走去,我们不可能分离!”。借助于夜的意象世界,费特的爱情诗从失去爱人的悲观情绪中超脱出来,进入神秘主义的领域获得乐观且令人振奋的色彩,这种转变体现了费特的人生哲学观——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观;借助于夜的意象世界,费特用诗续写了他与拉兹齐的爱情,并且让爱情得到了升华——实现了精神上的契合,成为不朽的爱情,这种升华体现了诗人对“永恒的美”的执着追求,体现了诗人的美学泛神论观。因此可以说,费特的爱情诗是夜的颂歌,是自由精神的艺术,它脱离了尘世的感情,挣脱了现实的桎梏,进入了一个完全和谐的世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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