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视角下的《远山淡影》

2014-11-22 03:03李鑫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4年11期
关键词:黑一雄长崎远山

李鑫

(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

创伤视角下的《远山淡影》

李鑫

(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

随着创伤文学在国内外的兴盛,创伤研究成为了一个新兴的文学理论研究方向。文章尝试从创伤角度分析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的处女作《远山淡影》,从引起创伤的事件,到创伤的压抑过程,最后到创伤复现症状这三个方面分析主人公悦子的心理创伤,从而进一步丰富和拓宽创伤理论在该小说阐释方面的空间。

远山淡影;创伤性事件;创伤压抑过程;创伤复现症状

石黑一雄是日裔英国小说家,是当代最重要和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他与V.S.奈保尔、萨尔曼·拉什迪一起享有“英国文坛移民三雄”称号。因此,很多学者和评论家都把注意力转向他和他的六部作品,并对作品中的记忆、怀旧、叙事、移民漂泊感以及流亡主题等作了研究。然而,总体上,这些研究侧重于石黑一雄的后期作品,却忽视了其早期作品,尤其是第一部小说《远山淡影》,该书出版当年即被英国皇家文学会授予温妮弗雷德·霍尔比奖,虽然有一些学者关注了他的第一部小说,并作了相关研究,但很少有评论家关注过石黑一雄在作品中所呈现的种种创伤事件,本文运用创伤理论,从创伤事件的产生,创伤的压抑过程,以及创伤复现症状这三个方面来分析小说中主人公悦子的心理创伤。

一、创伤性事件

创伤理论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这一术语最早是由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在她的著作《沉默的经验》中提出。她将创伤定义为某些人“一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的、无法避免的经历”,她认为人们对于这一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宕的、无法控制的、并且创伤经历通常会通过幻觉或其他闯入方式反复出现。而创伤性事件是指那些严重威胁安全或躯体完整性的、引起个体社会地位或社会关系网络发生威胁性改变的、引起灾难反应的事件,其共同特点是使个体感觉到强烈的恐惧、无助、失控和毁灭性的威胁。小说主人公悦子经历的创伤性事件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日本长崎原子弹爆炸

《远山淡影》采取的是第一人称叙事,叙事者即主人公悦子。悦子是一位日本女子,她带着女儿景子移居英国,并与一位英国人再婚,生育了第二个女儿妮基。在叙事开始前,大女儿景子自杀。之后,妮基来看望寡居英国乡下的悦子,并与她同住了5天。期间她们谈起景子之死,勾起了悦子对日本长崎一段往事的回忆。悦子开始回忆自己战后初期在日本的生活,背景是刚刚经历原子弹爆炸后处于重建中的长崎。但是书中没有一个地方直接描写日本长崎原子弹爆炸,但其带来的阴影却无处不在,战争毁了很多东西。首先,主人公悦子在原子弹爆炸后失去了家人。她战前生活在中川,有过一个男友——中村,但死于战争;她的父母和其他亲人没有提及,很可能也被战争夺走了生命或在战争中走散;只有她幸存下来,被绪方先生收留,生活在长崎。初到绪方家的时候,她天天三更半夜拉小提琴,把全家都吵醒了,很明显这种无法言表的精神折磨令她无法坦然接受现实生活和失去家人的痛苦。其次,刚刚经历了原子弹爆炸的长崎,生活环境很糟糕,处处充满了荒原和死亡的意象。原来的小村庄变成了烧焦的废墟,好几英亩废弃不用的空地上尽是污泥和臭水沟,而且土坑内满是蚊蝇。在这样的地方建起四栋公寓楼,住在公寓里的悦子和其他人一直在抱怨,一直在愤怒,这样的居住环境会危害身体健康。再者,当时的社会环境也很动荡。妇女溺杀婴儿,同时住地附近流传着歹徒诱杀儿童的传闻,这些案件震惊了当时的长崎,公寓里的妈妈们都惊慌失措,怀着身孕的悦子也感到非常恐惧。这些荒原和死亡的意象是悦子对丧失家人内心哀怨的投射。因此,日本长崎原子弹爆炸给悦子带来的不仅是战败和肉体的痛苦,更是精神和心理的创伤。

二、大女儿景子自杀

大女儿景子是悦子和日本丈夫二郎的女儿,景子出生在日本长崎,而死亡却在1980年代的英国,她的死亡原因虽没有明确给出,但可以推断出,一方面她被剥离传统文化的生存环境,另一方面她在新的文化环境中缺乏适应能力,她内心的压抑,最终让她选择自杀,而作为母亲的悦子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景子的自杀。悦子是日本等级制度下典型的传统女性形象,在她怀着景子的时候,藤原太太还有佐知子曾多次对她说“你会是一位好母亲。”这种强调和后来景子的自杀形成强烈的对比,对悦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讽刺。然而对于悦子和景子之间的关系,人们所知甚少。来英国之前的那些年即景子的童年,小说中没有提到,根据悦子的讲述可以知道景子来到英国后,在新家里把自己和其他家庭成员隔离开来,只在自己的房间里活动。而作为母亲的悦子和景子也不亲近,对景子的生活不关心,母女关系处理不好,她们关系大部分时候都很紧张,甚至在自己家里一连几天也看不见她,而景子每次从房间出来无一例外地都是以争吵收场。后来景子干脆搬到另一个城市居住,直到她在曼彻斯特的租房内上吊自杀。悦子没有给予景子精神支持和安慰,没有鼓励景子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是导致景子自杀的重要原因之一。小说中,悦子一会儿安慰自己:“我离开日本的动机是正当的,而且我知道我时刻把景子的利益放在心上。”一会又说:“我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不会幸福的。可我还是决定把她带来。”她的一生都在做着激烈的良心斗争,当她的担心最终变成现实时,景子用自杀结束了自己不开心的一生,这种斗争达到了高潮。而景子的死也让悦子久久不能释怀,令她在后悔中挣扎,一生充满了负罪感。

二、创伤压抑过程

主人公悦子回避以前所经历的创伤性事件,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可怕的遭遇,这些遭遇如噩梦般缠绕在她的脑海里,令她终日不得安宁,她否认在日本长崎遭受到的痛苦,也不愿谈及大女儿景子。

日本长崎原子弹爆炸后,悦子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家园,她被绪方先生收养并嫁给他的儿子二郎,通过绪方先生和其他人的话,可以看到悦子当时的真实面貌。第四章中,绪方先生说“我还记得你三更半夜拉琴,把全家都吵醒了。”[3]68这一形象与温良本分的悦子不符,显然悦子是被战争吓坏了,精神受到创伤,初到绪方家像个疯子一样,只有通过拉小提琴来压抑自己的心情。而藤原太太作为悦子母亲的朋友,曾对悦子说道:“你现在有那么多的盼头,悦子。你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呢?”[3]96悦子说:“不开心?可我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3]96在和佐知子的对话中,悦子也反复强调“我再心满意足不过了。”[3]52“我对我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而这与悦子当时的生活状态也是极不相符的。战后失去男友的悦子,选择与绪方的儿子二郎结婚,婚后她们搬出绪方家,住在一栋特别糟糕的公寓,生活环境特别差,悦子等着有一天她会搬到更好的房子里去。悦子的生活就是整天围着丈夫和未出世的孩子团团转,而她的丈夫二郎不太注意悦子,也不太体谅悦子,夫妻之间像法老和苦役,对悦子的说话态度不好,更没有什么思想语言交流,悦子虽然没有明说她对二郎的态度,但能感觉出,悦子对丈夫是有些心存不满的,这些情节都在暗示悦子难以忍受丈夫的态度和生活方式,她的婚姻生活其实是不开心的,以至于后来悦子再也难以忍受,带着大女儿移居英国,跟英国丈夫婚后商量小女儿名字的时候,她都有私心不愿给小女儿起日本名字。可见战争带来的巨大变故一直深深影响悦子,而悦子可能无法适应变故,所以一直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一直强调自己很心满意足,但是实际上她并不快乐。

大女儿景子几个月前在她曼彻斯特的租房内上吊自杀身亡,不止一家报纸马上就报道了这件事。小女儿妮基从伦敦来英国乡下看望寡居的母亲悦子,但五日后就因为不习惯乡村单调的生活匆匆回伦敦,直到来的第二天妮基才提到景子,但妮基说:“我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听到她的死讯,我差点就来了。”而悦子说道:“我从不指望你会来。”短短几句暗示这一对姐妹间陌生的情感,在这短暂相处的四天内,妮基和悦子都没有直接谈到景子的死,而且小说中反复强调悦子并不想多谈景子。第三章,悦子和妮基在村里喝完茶往回走的路上遇见沃特斯太太,她是几年前景子和妮基的钢琴教师,沃特斯太太热情的打听景子的事情,询问景子最近怎么样,还弹钢琴吗?而悦子两次回复她的都是“我最近都没有她的消息。”沃特斯太太看出悦子不想谈论景子,就放开这个话题。由此可见,景子的自杀对悦子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悦子不惜骗人,假装景子还活着,悦子对景子的死始终是难以释怀的,正如文中她说“虽然我们从来不长谈景子的死,但它从来挥之不去,在我们交谈时,时时刻刻萦绕在我们的心头。”悦子始终难以摆脱内心的负罪感,只能带着虚假的面具假借别人的故事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而将自己幻想成一个传统、内敛、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许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勇气面对自己。

三、创伤复现症状

强制压抑的心理创伤经常以难以控制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日本长崎原子弹爆炸的大时代背景下,悦子对战后长崎生活的恐惧以及抑郁,对大女儿景子自杀的深深负罪感以及不断出现的噩梦,使她长期深陷伤痛情绪中不能自拔。

对于悦子来说,长崎的一切都令她联想到死亡,战争,原子弹,死去的亲人等等,长崎仿佛是一个正在重建的鬼城,因为密布着太多不可言说的苦痛,而显得那么低落,无趣,艰难。在饱受战乱之苦后,她选择嫁给了绪方先生的儿子二郎,婚后搬到新的公寓,当时整个社会都是动荡不安的,死亡的气息继续蔓延,妇女溺死婴儿,儿童谋杀案,使悦子对生活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另外与丈夫二郎的生活又不幸福,对于丈夫的不恰当行为,悦子想的是“我丈夫会觉得对这件事情我不应该说话。”[3]162以及“我们夫妇间从不开口讨论这样的事情。”[3]162使悦子塑造成一位没有个人观点与意志的家庭主妇,面对丈夫的不平等待遇,被迫沉默,以致她心情抑郁。对于大女儿景子的自杀,悦子一直是不愿多谈,但是事与愿违,悦子发现景子上吊自杀的画面一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而画面的恐怖从没减弱,并且时常做这样的噩梦,她跟妮基说自己重复做一个关于小女孩的怪梦时,这个小女孩在荡秋千,但最后吊死了,她觉得这个梦跟两天前想起的佐知子有关,而妮基指出梦里的小女孩是景子时,她坚持跟景子没有关系,只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女孩,这显然是她在转嫁她的负罪感。由此可见,悦子的创伤是巨大的,也是难以治愈的。

四、结论

综上所述,《远山淡影》是主人公悦子对个体创伤的书写。她书写了作为目击者和亲历者所遭受的间接的和直接的创伤。《远山淡影》是作者石黑一雄创作的一部优秀的小说,而从创伤视角可以更好地解读小说及其主人公悦子生活命运。石黑一雄作为一位深具悲悯情怀的作家,他的小说一直都在探索普通人遭逢不可抗拒的苦难和危机下的创伤生存状态以及治愈的可能性,石黑一雄对创伤受害者的关注,彰显了他对当代社会的深刻思索和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心。由此,石黑一雄的人文主义关怀可见一斑。

[1]Caruth Cathy.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and History [M].Baltimore:JohnsHopkinsUniversityPress,1996.

[2]赵冬梅.心理创伤的理论与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

[3][日]石黑一雄(著),张晓意(译).远山淡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I561.074

A

1005-5312(2014)32-0080-02

2014年大连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创新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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