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店

2015-01-06 16:22董知远
辽河 2014年12期
关键词:溥仪纪晓岚药方

作者简介

董知远 原名董筠,吉林省临江市作协主席,曾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春风几许愁》《长白山之恋》《老电影院》,并在《故事会》《文坛风景线》《中华工商时报》《天津日报》《城市晚报》等报刊发表过多篇作品。

1

小城的西面有个仿古街,十几年前建的,原来地处偏僻的城郊地带,这些年渐渐发展成了商业中心。陈重很少去那里,一是住得远,二是没有太高的消费能力,他只是一个小公务员,而这里却是高消费场所集中的地方,一到晚上热闹得很。这一带有家古玩店,在小城有些名气,都说里面的东西贵得吓人。开古玩店的,是一名姓赵的大师,传说他鉴赏古玩是顶尖高手,从来没看走眼过。而且他为人豪爽,爱结交各路朋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地痞黑道,无不是他的座上客。他算命看风水尤其是一绝,经常有些大人物来找他看相、看运势。在小城里,他的名气似乎比县长还要大。

傍晚时分下了点雨,天色昏暗,陈重打了一把伞,挟了一个旧包,来到了仿古街。他要找那家古玩店,虽然从来没去过,但在小城土生土长三十多年的他,找到它并不难。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西边却有一缕阳光照过来,使雨丝看上去仿佛成了亮晶晶的金丝,此时的仿古街,笼罩在细雨和斜阳下,给陈重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时空倒转,一下子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在他的孩提时代,小城到处都是这种建筑,多是清代留下来的,比如官殿街一带的老宅子、很有名气的小黑楼等,那时他和小伙伴经常钻进老房子里玩捉迷藏,常被小脚老太太赶走。后来,因为城市建设,这些古建筑包括城墙城门都拆掉了,然后呢,就再建了这些仿古的东西。陈重对这种仿制的古建筑没什么好感,现在他只感觉压抑和紧张。

天色昏暗下来,陈重有意选择这个时间来,是因为他要办的事,还是少碰到人为妙。街上行人很少,地上满是积水,街灯亮起来,店铺的橱窗透出各种颜色的灯光,红的绿的都有,但粉色居多,这里足浴和按摩房一个挨一个,陈重路过一个门面时,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从玻璃窗里看到他,出来招呼:“先生,进来按摩一下吧。” 陈重摇了摇头,那个女人要上前,陈重吓得慌忙逃走了。

2

他看到了那家古玩店。古玩店的门面装修得古香古色,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匾,上面“洗墨斋”三个大字写得笔酣墨饱。陈重一进店里,一种古朴甚或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迎面立着一块巨大嶙峋的奇石,形状奇特,陈重相信它是天然形成的,因为后天雕琢不成这个样子,它应该在深山里存在了几千几万年了,却被移到这古玩店里供人赏玩。

“你好,想看点什么?”一个青年人从根雕椅子上站起来。青年人瘦高的个子,穿着中式的褂子,头发却染着金黄色,看上去跟周围一点也不协调。

“我……随便看看。”陈重紧紧挟着包,伞还在滴着水,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把伞给我!”青年人走过来,拿过伞,倒挂在门边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做了一个“请随便”的手势,就又懒洋洋地坐回去了。

古玩店里灯光幽暗,店里此时只有陈重一个客人,这样最好,陈重正担心见到熟人呢。这里两侧都安放着古董架,架子上错落地摆放着各种货品,主要是各种玉石、松花砚台、奇石根雕什么的,看上去琳琅满目。有的上面还有标价,陈重看了看,每一样都价格不菲,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直到几十万都有。

陈重是一个奔四的公务员,事业上可以说多年来一无起色,因为他从来没纳入到领导的视线里,没有机缘让领导赏识。虽然他能写一手好文章,当年也是干劲十足,年年都是先进,但还是没有机会升迁。多年前他的老局长给他提拔了一个小科长,局长和他家算是有点渊源,但局长的能力也就这么大,再提拔就得县里说了算了。而现在的打法完全不同了,领导都是从外地派来了,他根本靠不了前,也没机会靠前。陈重的老婆抱怨说:“你都这个年龄,还不快想想办法,以后还有机会吗?”

思前想后,陈重想出了一个法子:据说县里的一位主要领导很懂文化,喜欢古董字画,陈重打算投其所好。他想送给领导一件有价值的古董,以换来提拔的机会。他把家底扒拉了好几遍,才想起爷爷留下一个檀木的旧匣子,爷爷生前说过这是一个古物,做工很小巧精致,陈重小时候非常喜欢玩上面的两个小抽屉,他还记得匣子里放着几个小瓷瓶和一张古老的黄纸,纸上写着看不懂的字,这些东西早就佚失不见了。 他不清楚这个檀木匣子的价值,爷爷留下的东西,他心里也不情愿把它送走。他来这古玩店的一个目的,就是想把这个檀木匣子鉴定一下,了解它的价值。

3

关于这个檀木匣子的来历,陈重的爷爷曾给他讲过,其中还带些传奇色彩。大栗子沟位于鸭绿江畔,因盛产铁矿而闻名,陈重的爷爷自小生长在这里。 当年,日本鬼子投降前夕,偏僻的大栗子沟忽然来了一大群人,一大群王公贵族打扮的人。几天后,村民才知道,来的这群人竟是伪满洲国的皇帝溥仪和他的皇亲国戚、大臣仆役们。那时世道很乱,日本人投降了,土匪、国军、东北民主联军相继登场,陈重的爷爷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他的处事原则是:老老实实种地,不关自己的事,一概不问。溥仪在大栗子沟退位后,撇下众人匆匆逃走了,留下的皇亲大臣们就成了没头的苍蝇,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这帮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一个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突然间失去了生活来源,只能坐吃山空,开始变卖带来的珠宝字画。

很多来自临江、通化、甚至沈阳的收藏者和买家,纷纷前来抢购,不少珠宝字画都是白菜价就卖了,大栗子沟自古以来也没这么热闹过,也没这么乱过,抢劫杀人的事件时有发生。

每天晚上,陈重爷爷都关门闭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家住得偏远,更乐得清静。

可是,越怕事,越有事找上门来。

一天半夜,陈重爷爷一家正在睡梦中,忽然有人砸门,陈重爷爷惊醒了,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敲门声却持续不断,有个男人的声音在低声地叫着:“老乡,开开门。”

陈重爷爷怕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到临头,又无法逃避,好半天,他才壮着胆子点上马灯,打开大门。门一打开,有个人“扑通”倒在地上。

陈重爷爷吓了一跳,只听那个人气息微弱地说:“老乡,救救我。”

陈重爷爷虽然胆小,心地却善良,他看到来人浑身是伤,衣服上净是血迹,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忙将他扶到屋内,在炕上躺下,给他倒了碗热水。

那人喝了几口热水,似乎好了点,问:“老乡,有吃的吗?”

陈重爷爷说:“还剩下点粥,我给你热一下。”

那人说:“不用热,你快拿来。”

陈重爷爷把凉粥盛上来,又把大葱、大酱端上来,那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后,陈重爷爷又找了件衣裳给那人穿上,想把他送走,但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下来,拉着陈重爷爷的手说:“老乡,有人追我,我受了伤没法跑,你救人救到底,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吧。”

陈重爷爷犹豫了,他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万一……

那人又恳求道:“老乡,我是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如果你不救我,让他们抓到我就活不成了。”

陈重爷爷犹豫了半晌,一咬牙——把一个面临危险的人推出门去,他做不出来那样的事,他将外屋的一个小地窖打开,让那人钻进去。在下到窖口的时候,那人紧紧拉住陈重爷爷的手,脸上是一种感激的,又无奈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陈重爷爷将窖口盖好,把屋里收拾干净,免得留下痕迹,天亮后,有几个土匪来到家里。

领头的土匪问陈重爷爷,有没有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来过,陈重爷爷摇摇头。这伙人就开始在屋里屋外翻找,到处翻得乱七八糟,仓房的稻草、灶坑里的灰都用扎枪捅了好几遍,菜窖子也下去找了——这一带的村民家家都有个菜窖子,但他们没想到陈重爷爷家屋内还有一个小地窖。

他们没找到要找的人,陈重爷爷在这一带是有名的老实人,他们也有所了解,于是告诉陈重爷爷,如果发现那个人,向他们报告,就重重有赏,便到别处找去了。

等四周都静下来,陈重爷爷才将那个人放出来,又好吃好喝地留他养了几天伤,那人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陈重爷爷始终没问他的来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那人回来了,送给了陈重爷爷这个檀木匣子,说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他……

4

陈重看着古玩店墙上的字画,思绪回到了现实。

这些字画大多是很古旧的样子,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东西,陈重对这些东西不是很懂,听说现在市面上造假的字画很多,没一定的专业知识是很难分辨的。

陈重在一幅笔法苍劲的书法前站住,一看作者,有些吃惊,原来是他所熟知的清代乾隆年间的大学士纪晓岚,这可不得了,纪晓岚是一代名家,特别是这几年通过影视的宣传,他的大名更是家喻户晓、如雷贯耳了。

字幅上写着这样一幅对联: 墨花點筆濃雲黑  瑤草入簾春雨香下面题款是:乾隆十二年书,纪晓岚。

陈重对这幅字产生了兴趣,也许,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黄的宣纸上带着一种非常古老的气息,像是告诉陈重:我已经经历了二百多年的岁月沧桑。

如果它是真迹,这样一幅字,应该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陈重想。

陈重到古董店来,除了鉴定这个檀木匣子,还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古玩字画,又不用太多钱的,买了拿去活动,以完成自己仕途上的心愿。

他对这幅字动了心,但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电视中那个铁齿铜牙的纪晓岚,他的真迹能出现在这样一个边远的小城?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这幅字,要多少钱?”陈重试探着问那个金黄头发的小伙子。

小伙子过来,看了看,说:“三万元。”

三万元?陈生觉得这个价格他在心理上还能承受得起,甚至比他的预想要低一些。

但关键问题是,这是不是纪晓岚的真迹呢?

陈重想问一下,又觉得有点不好开口。

他装作内行的样子,仔细观察着,摸摸这看看那,用不经意的口气问:“这幅字,真是纪晓岚写的吗?”

黄头发小伙子说:“你让我说,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纪晓岚写字的时候我又不在场。不过我师傅说了,这里卖的全是真迹。”

陈重听了小伙子的话,心里的疑惑更深,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用试探的口气问:“价格,可以商量吗?”他觉得如果价格可以砍下来很多的,多半就不会是真迹。

“价格我做不了主,师傅说过一律不打折,真想买你可以找他商量。”小伙子打了个呵欠说。

小伙子所说的师傅,应该是赵大师了,今天,陈重正想有事找他。

陈重拿过手中的包:“我这里有个祖传的东西,你们能给我鉴定一下吗?我出鉴定费也行。”

“师傅在楼上,我拿上去给他看看。”

小伙子接过包,看也不看,就拿起来上楼去了。

陈重等在楼下,店里依旧只有他一个顾客,原来他还以为这里会有很多顾客,担心遇见熟人,现在看来,这里不大可能像菜市场一样人来人往的。

陈重四处看着,心想,小伙子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难道他不担心会失窃,这里的每件物品都价值不菲。

想到这,陈重有点不自在起来,当他看到屋角几处红色的亮点,忽然明白了,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们用不着担心。

小伙子还没有下来,陈重心里忐忑起来,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将他的东西掉包,或者干脆说没见过,将他的东西私吞了。

正在胡思乱想,小伙子下来了,对陈重说:“先生,师傅请你上去。”

5

陈重上楼时再一想:大师请我上去,是不是因为这个古董很有价值?这个赵大师会是什么样子呢?

到了楼上,陈重觉得眼前一亮,与楼下的拥挤繁杂相比,这里却处处透着古朴典雅,墙上的字画、古典的家具、青花的瓷瓶、根雕的椅子、茶几,一切都看起来赏心悦目,看来这位大师不是徒有虚名。

“你好,你好!鄙姓赵。”一位长者迎了上来,握住陈重的手。

看来赵大师就是他了,他的一头长发是雪白的,前额有些秃顶,下巴留着一捋山羊胡子,面色红润。陈重猜不出他的年纪,从面色上看,他应该才五十多岁,但从雪白的头发上看,他应该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了。

“请坐!”赵大师请陈重坐在根雕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茶,散发着清香。陈重带来的古董檀木匣子,就放在桌上。

想不到大师除了有几分仙风道骨,还这么平易近人。

赵大师给陈重倒上茶,陈重有点受宠若惊,忙双手将杯子端起:“谢谢大师。”

赵大师坐好,微笑着看着陈重:“不要叫我大师,那都是俗世的虚名,请问你贵姓?”

“姓陈,陈重。”

赵大师点点头,又问:“你这个檀木药匣你是从哪得来的?”

“是我爷爷留下的。”陈重说。

大师捋着胡子,沉吟了一番,说:“你爷爷留下的,姓陈……对了,你知道这个匣子的来历吗?”

“只知道是别人送给我爷爷的,别的就不知道了。”陈重说。

赵大师打开药匣的抽屉:“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匣子里应该还有点别的东西,但我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过去确实有,但不知弄哪去了。”

“可惜呀,如果我说得没错,这里应该有几个瓷瓶和一张药方。”赵大师面带惋惜地说。

“那是药方?”陈重想起小时候拿着玩的黄纸。

“不仅是药方,还是价值很高的宫廷秘方,这个檀木药匣,本身就是宫廷之物。”

陈重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这么说它很有价值了。

“大师,你真的知道它的来历?”陈重问。

大师点点头。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好吧!”赵大师捋着胡须,慢慢地讲起来……

“此药匣是用珍贵的紫檀做的,原本是一对,据说是清朝咸丰皇帝御用的,因为他的龙体一直欠佳,所以药不离身,这对药匣就由太监随身带着。咸丰皇帝沉湎女色,经常用一些壮阳补肾之药,你那丢失的瓷瓶中,应该就是壮阳回春的奇药。”

陈重听到这里,觉得有点可惜,如果那些小瓷瓶留下来……他又奇怪,为什么大师会对其中之事这样清楚。

“这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张宫廷神奇的药方,有壮肾回春之奇效,是当时一名医术高超的御医多年研究而成,可惜的是还没发挥作用,咸丰皇帝就在逃亡过程中死在热河。这个药方如果散失了,就可惜了。”大师叹息着说。

“咸丰皇帝驾崩后,这一对檀木药匣就藏在紫禁城内,一直到宣统皇帝溥仪继位,这檀木药匣就到了溥仪手中,溥仪得到这奇药和药方后很高兴,因为多年糜烂的后宫生活让溥仪身体孱弱,所以他更是嗜药成癖,有了这祖上的秘方,就当成了宝贝。”

“溥仪只当了三年皇帝,就被迫退位。他离开皇宫时,带走了大量的珍贵国宝,其中就有这一对檀木药匣。”

“大师,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陈重忍不住问。

大师一笑,说:“我的父亲叫赵荫茂,他曾经跟随溥仪多年。”

陈重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大师。

“你别误会,我父亲不是太监,他是溥仪身边的侍卫。”大师接着说:“溥仪不甘心失去皇位,经过了一次复辟失败,于1932年又铤而走险,投靠日本当上了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

“到1945年,日本战败已成定局,溥仪失去靠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日本人将他杀人灭口,那时我父亲也就二十多岁,整日贴身保护着这个可怜的皇帝。就在日本投降的前几天,日本人突然通知溥仪马上转移,溥仪不知道去哪,很是害怕,但身不由己,只好听从日本人的安排,开始了逃亡之旅。走前他挑选了很多珍贵的字画宝物带走了,光字画就4大箱,约80件。这都是溥仪挑选出的珍品中的珍品,是溥仪平日最为满意的珍藏,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清明上河图》。另外还有156个木箱和18个手提保险箱,装的都是珠宝之类,很多都是无价之宝。”

陈重听得入了迷,越发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溥仪是坐着火车逃走的,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到了铁路的终点——大栗子沟,一个偏僻的小山沟,为什么到那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大栗子沟在中朝边界,他们想从那里假道朝鲜逃去日本。二是到了那里,已经是那条铁路的尽头,实在是逃无可逃了。”

大栗子沟?爷爷?陈重隐约猜到这个檀木匣子是怎么跟爷爷联系到一起了。

“溥仪在这里只待了三天,日本就投降了,溥仪只好草草宣布退位,然后这一群王孙大臣们就作鸟兽散,各奔东西了。日本人安排溥仪去沈阳,再坐飞机去日本,实际上已经将他出卖给苏联人了。我父亲不想再跟溥仪走,也没机会跟着,因为溥仪只带了最亲近的几个人走的。就这样我父亲留下了。溥仪仓惶中只带了很少的东西,他将无法携带的一大箱子宝物,送给了我父亲。”

“这个檀木药匣就在里面,对吧。”陈重说。

赵大师点点头:“我父亲一时无法把这些东西带走,世道又不太平,有人开始哄抢东西,当地的土匪和士兵也参与哄抢,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抢的被抢,损坏的损坏,我父亲留了个心眼,将宝物分两处藏了起来,刚藏好就被土匪抓了起来,土匪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就强逼他交出宝物,我父亲没办法,只好将一个藏宝处告诉了他们,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父亲,逼他交出更多宝物,将我父亲打得半死,关了起来。”

“那些坏人认定我父亲藏了更多的宝贝,逼他交出来,我父亲吃了很多苦,他屁股上的肉都被打烂了,差点死在那里,他明白,就是把剩下的宝物都交出来,土匪也不会放过他,会怀疑还有宝物,或者干脆杀人灭口。于是他咬定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时间久了,土匪看得不那么紧了,趁看守疏于防范,我父亲在一天夜里从窗子偷偷逃了出去,他连受伤带饿,爬到一个小村子里,就再也爬不动了……”

6

陈重挪动了一下身体,忽然有点紧张,大师给他的茶杯里续了点水。

如果,如果大师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关于檀木匣子的故事就已经完整了。

可是,真的会这么巧合吗?

大师接着说:“我父亲被一个村民救了,他给我父亲东西吃,让他养伤,在土匪来搜人时,还把他藏起来,他捡了一条命。为感谢这个村民,我父亲从宝物中拿出了檀木药匣,包括里面的药方送给了他……我父亲这一辈子,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件事,我知道了,救他的,正是你的爷爷。”

陈重呆住了。

大师说:“这些年,我开了这家古玩店,有两个原因,一是这个小城曾经遗失了很多珍宝,特别是一幅吴道子的真迹《仕女图》,是无价之宝,就遗失在这一带,至今没有找到,我在等着这些宝贝的出现。第二个就是完成我父亲生前的遗愿,找到他的恩人,想不到今天终于如愿了。”

陈重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感动。

“虽然等了这么久,它终于还是出现了……你的爷爷还在吗?”大师抚摸着檀木匣子,问。

“早就不在了。”陈重说。

大师叹了口气:“真遗憾,我父亲也不在了,但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他的后人,我也真是太高兴了,刚才我见到这个药匣,就知道我一直要找的人来了。陈先生,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能帮上一定帮你。”

陈重有点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要做的事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

“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这个药匣来鉴定一下……”

大师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檀木药匣价值很高,是皇帝用过的,如果里面的宫廷药方还在,就更是价值连城。陈先生,既然是你爷爷留下的,我希望你不要卖掉它。”

陈重忙说:“我不是想卖掉它。”

大师说:“还有,你回去好好找一找那个药方,我跟一家药厂谈过,他们一直想高价得到这个药方。如果能拿来,我可以帮你100万卖出去,或者更高,想在药厂占有股份也可以。”

陈重很吃惊,这个小时候拿着到处扔的黄纸竟然能这么值钱,可惜它不知所踪了。

大师又说:“我想,你到这里来,也不单纯是为这一件事吧,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跟我说。”

陈重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处境和想法告诉了赵大师。

大师沉吟了一番,说:“你的想法我理解,这样吧,我店里的东西,你看好哪样,就拿去。”

陈重说:“不,大师,我一定要付钱。”

大师问:“你有看好的吗?”

陈重说:“我刚才在下面,看到一幅纪晓岚的字,不知道……”

大师想了想,说:“没问题,这个字你拿去。”

大师让那个黄头发的小伙子将纪晓岚的字拿了上来。

大师说:“我不要钱,你也不会安心,这样吧,三千块钱,你把字拿去。”

陈重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这三千块钱是大师给的优惠价,还是这幅画的真实价值,如果就是这个价格,那么这幅字会是真的吗,如果不是真的,送到领导手中,会有什么后果?

大师看陈重在犹豫,说:“你放心,这幅画不会有问题的。”

陈重点点头说:“谢谢你了,大师。”

大师笑了:“不要再叫我大师,我们两家应该算是世交了,你叫我大哥吧。陈先生,你的爷爷,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我相信他的后人也差不了。你的事,有把握了再做,官场中的事,我接触不多,但也有所了解,有时官场和江湖一样……你明白吗?”

陈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大师说。

陈重跟大师告别,下楼交了三千元钱,带走了那幅纪晓岚的字,同时将爷爷留下的珍贵檀木药匣也带了回去。

7

陈重离开洗墨斋后,心里并没有因终于完成了一件心事而喜悦,反而有些心事重重了。

按他原来的预想,找个机会将字画送到那位领导手中,然后得到提拔,光耀门楣,自己想要的仕途前程就此就会得到;但他又担心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有时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记得刚上班时,父亲告诉他,要踏踏实实工作,堂堂正正做人,父亲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平凡的就像山上一棵小草。

陈重不想那样过一生,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犹豫着……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这样有点不光彩。

陈重的父母一直住着的老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那一带平房统统要盖上楼房。

陈重在休息日回到父母家,帮他们收拾收拾。

陈重的父亲已经退休了,他每天都上山背山泉水,平时喜欢练练书法。

家里杂物堆得到处都是,很多东西父母都舍不得扔。

陈重问了父亲檀木药匣里的药方的事,父亲说他也不记得了。

陈重打算好好找一找,于是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卧室、厨房、仓房都不放过,双休日他找了两天,还是一无所获。

家里有一些旧书,没地方放,父亲已经给它们打上了捆,打算卖给收废品的。

陈重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告诉父亲书先别卖,他还要在书里找一找。

陈重把旧书一捆捆地打开,在散发着霉味的书堆中开始翻找,他找得非常细,几乎是一页页地找着。

他一直找到天色暗了,打开灯继续找,父母几次叫他吃饭他都不停手。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药方不会丢,一定还在这老房子的某处放着。

一直找到晚上八点,他终于在一本旧”红旗“杂志中,找到了那张黄纸。

经过岁月的浸洗,它显得更陈旧了,上面文字是用隶书繁体书写的,小时候陈重一个字也不认识,现在,他能看明白一点了。

陈重很高兴,这个药方居然还能找到。

看着药方,陈重眼前浮现出爷爷的样子——爷爷爱抽旱烟,总拎着个烟袋锅。

陈重是爷爷从小带大的,对爷爷感情很深,过去,他一直觉得爷爷只是个平凡的老人,没想到在他的生命里,竟然还有那样不平凡的事发生。

陈重想,如果爷爷遇到自己这种事,会怎么做呢?

他想起赵大师的话:你的爷爷,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是的,爷爷是不会走歪门邪道的。

“我相信他的后人也差不了!”

陈重忽然明白了大师的意思。

时间过去已经快一个月,陈重一直忙于工作,忙于父母的搬迁,他终于没有将那幅字送去。

他决定了一件事:将那幅纪晓岚的字送还给大师,同时把那个药方也交给大师处理。

陈重为当初的想法而羞愧,他不想给爷爷丢脸。

就在他打算送还那幅字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原打算托付的那位领导出事了。

这几天机关里纷纷议论着这件事,陈重听说他的问题很严重,贪污受贿、借提拔干部敛财什么都有,家里光名贵字画就值好几千万。随着审查的深入,已经有好几个送过贵重礼物的人被查了出来。有关部门下了通知,所有涉案者要限期交待,主动交待者从宽处理。

陈重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而这个药方,本来就是大师的父亲所赠,或者,它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就算为世人造福也罢,创造价值也罢,就让它发挥自己的能量吧。

爷爷留下的檀木匣,陈重将会永远地保留下去,他要传给儿子,传给孙子,因为这是从他的爷爷,从他的爸爸那里传来的,他知道,这其中传承着一种力量,一种代代相传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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