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歌(外一篇)

2015-01-06 03:21洪波
岁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陈星流浪歌离家

洪波

一只赤足踏在一片水上,激起层层浪花。

1

多年来,我一直压抑着自己想家的情感。既然是志在四方,就不要轻言思乡罢。什么“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什么“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每当夜阑人静,顾望那札乡愁的所在,就会鄙夷自己:乡愁是一株看不见的罂粟花,它能瓦解一个人的信念和斗志。君不见楚霸王项羽的大军在刘邦四面楚歌的乡音面前,一夜之间不堪一击,丧失了全部的慷慨和义勇,落花流水般逝去。

可是,一个歌者陈星,他把我的魂唱没了。

他不是名家,唱的也非名曲。是一首流行歌曲《流浪歌》。我忽然明白,所有的你不能为之所动的语言和音乐,全都因为它与你的心灵和经历无关。在我听来,曲子配器别致,曲调揪心扯肺,惹人入境。歌词情真意实朴素抓人。其实他只须用烟草味十足的手指拨着吉他低吟浅唱,就毫不客气地打翻了我自酿的思乡酒。

让我醉吧,不要什么矜持,不要什么坚强。我泅在乡思河里,那里波光粼粼。我再也没能上岸。

2

认识陈星还颇费了些周折。

那是1998年春节,我从山东回黑龙江探亲。沈阳火车站传来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歌,一群战士大声地和着:“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我的心一下子被攫住了,是一个男声。嗓音低沉苍凉,略带伤感,很有特质。那声音回荡在广大嘈杂的候车大厅里,与我的心是那么贴近。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催下。”歌声中回忆着这些年的困苦和沉重的快乐,那是顺境中世代安居的人无法体会到的。和着对妈妈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情感。“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一个春夏。”我在心底默默记下这声音,悄悄拭去腮边的泪,把温柔藏在心底。我迫切地想知道是谁在为我歌唱?唱的是什么歌?

3

回到农场后,发现冰天雪地里玩雪橇的小萌萌嘴里哼着那首歌。我蹲下把萌萌揽在怀里问:这是什么歌?答:《流浪歌》。谁唱的?不知道。那你教我唱好么?

唱着唱着她忽然问:“你怎么哭了?”我站起身笑着说:“萌萌,咱们用干树叶子喂羊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外地在嫩江一个音像店发现《流浪歌》的盒式录音带。演唱者叫陈星,一个很特别的男生。应该是他,和我从声音中猜想的一样。我竟然买了他的专辑。追星族么?那已非我这个年龄所为。我猜想他也是一个离家的孩子,一个流浪者,就像当年我猜想潘美辰的《想要有个家》。

我还断定他是从北方出来的。看歌片上那长长的雪路,那些狗爬犁和老牛车,以及它们冒着的热气。那些扬着鞭子抽陀螺的孩子,以及他们戴着的狗皮帽子穿着的毡靴。还有那些桦木抑或椴木夹的障子,立在厚厚的积雪中。那些个我用心能听得到的欢乐,那些个盛开在最寒冷的雪原上的最温暖的童年……是的,只有我的家乡才有这种独特的景观。无论我离开她多久多远都能一眼认出她。南方是绝对没有这种景象的。

老板说,陈星的《流浪歌》在台湾歌坛流行榜上三次蝉联榜首。我愕然:他是台湾人?广东人?他不是……深深的失望中我知道,所有的幻觉都是源于精明的出版商用那些美好的北国景致将陈星包装了。

4

我再也没有继续去探询陈星是哪儿的孩子,也许他将在我心目中失去魅力。我又一次笑自己是一个乡痴。但他词曲唱的《流浪歌》,就像当年三毛作词的《橄榄树》一样,挟持着故乡和流浪似两朵迷魅的梦,打着旋儿把我裹进了生命的时空。故乡和流浪究竟是地域的还是心灵的?是喧嚣的还是宁静的?这些思索和纠缠滋润着我心中善良和柔韧的天性。与生俱来的。

今生第一次如此惊讶地发现,这一粒生命的种子竟那么渴望浪迹天涯的苦。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停下来。

就像去赴一个前世的约定。

离家的孩子

1

当年,我离开父母和朋友,含泪挥别,踏上漫漫征途时,就已预卜了自己的未来将注定与漂泊、苦旅纠缠不清。

想起离家时,立在车厢门口,眼看着故园远隐了背影,心却以为她在重重地压来,压来。细想,既非楚国伍子胥的恨乡离乡,也非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背井离乡,更没有昭君出塞远嫁的历史悲壮和政治内涵。那是多年来一直逃避不敢承认的那个结。那是因了一份眷顾和歉疚——命运对我钦定的眷顾,和我对命运的顺从造成的伤害所产生的歉疚。该眷顾的都眷顾了。我和命运联手把不该伤害的深深地伤害了。

一走了之的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时光涤荡了一切该远去的东西。只留下那些品德和执拗的个性,那是在母土时在恋爱时就生在骨子里了。精彩与纷扰能否再度进入我,将由伟大的理智来决定。它们基本决定了我今生的路。性格的再铸已较难。

2

岁月老人敲着木鱼说:智者忧巧者劳无能者无所求。

还说:你是什么?

我?生命的辉煌中人之龙凤在我这里没有诠释。只有那句誓言至今还挂在远航的船帆上,映在罗盘上,熠熠闪着光芒:无论我漂流何方,身居何职,都不会给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民族抹一把灰。记住曾经给你生命的人。记住曾经给你快乐的人。

3

谁能知道那些在疏朗的星空下,青青草坪边,手握卡拉OK话筒的歌者,有多少人是离家的孩子?听他们的口音,便知是外地人,我会情不自禁地立在他们身后,和着他们的声音同唱。把温柔随着歌声流淌而出。

谁又知道,自己不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为了理想踏上异乡的土地,在心底的草坪轻唱: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没有那好衣裳也没有好烟/春天已百花开秋天落叶黄/月儿圆啊又过了一年/不是这孩子不想家/异乡的生活实在是难/实在是难。或者唱:壮士离家,壮志未酬兮誓不还。

人很奇怪的,看书读画听音乐,都会因引起共鸣而变得美好起来.

谁又能忍心去阻止这发自内心的歌呢?此时的他们被美好的情愫牵引着,可爱可敬。繁星引退后,他们将是满身尘土汗湿衣衫地投入到他们赖以谋生的工作中去。

4

我喜欢他们。严格地讲,有几个人不是离家的孩子?像三毛、李白、毛泽东甚至干脆出家的李叔同。像街角旮旯的乞丐流浪汉。像那些平凡的人们。

前两者的离家是流浪的两个极端,可用生命境界的两个终极意义来解释。颇有几分忧患壮美和悲惨凄凉之意味。也有几分神鬼相隔的意味。后者才是芸芸众生里最庞大的一个群体。以我们的智慧基本上能理解这一特殊群体的意义。

离家的孩子到底想要什么?那些少年和壮年,在每一个新鲜的陌生的城市、乡村里,他们算什么?他们喜欢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开创,寻找新的立足点。这不停地离家,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们有的不愿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多的时间。即便有了事业可做,那也是长期的暂留。心中的家永远是最初离开的那个家。离家的孩子离家时,总希望快点离开,真的离开了又那么想回归。

不要说他们是肤浅的一群,人类的河流中,多少人随波逐流,而他们虽然有的一切处于初创或迷惘状态,但至少是迈着主宰自己命运的步伐,谁又能否定那些隐伏在异乡人生命里的真正追求完美生命的度和意义?他们是积极的一群,不需怜悯的一群。他们身上永远有一种生生不息的东西,召唤着我心底难以名状的激动。他们有的甚至不知道有生命的窄门,也不关心生命的窄门究竟能把生命提升到几度,但是他们就像奔腾不息的大海,滋润着万物灵长的地球。那些树木和花草的名字,全都和自由有关。

5

流浪的生涯将是我和他们最美最甘醇的回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有太多的激情。我们只有不停地走。

那歌声的流淌,更是离家的孩子对遥远的梦乡不能停止地奔赴。

从故乡——梦乡——故乡。前一个故乡是地域上的,后一个故乡是心灵上的,而梦乡则是离家生涯中最美妙的遭遇。

而离家的孩子要寻求的其实就是最初心灵的最纯净的归所。

因为你无法确定:离家的孩子是谁的孩子,父母的?父母又是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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