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闭着眼睛睡觉的鱼

胡登捷

一条鱼累了，它决定休息。它闭上了双眼，神态安详地倚在礁石边。它是鱼群中，乃至海洋中唯一一个闭着眼睡觉的鱼。它是一个异类，没有鱼喜欢它。

它告诉其他的鱼，其实闭着眼睡觉远远比睁着睡觉舒服，可是没有任何一条鱼相信它。自开天辟地以来，鱼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这是鱼的标志，更是历史和传统。闭着眼睛睡觉？没有鱼敢跟它学习。

可是鱼群中有一条鱼受伤了，它的左边的眼在一次奔逃中被枪鱼的利器刺瞎，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伤口疼痛难忍。它决定闭着眼睡觉，并决心试一试，它真的这么做了。当它醒来，一个消息迅速在鱼群里扩散开来：闭眼睡觉，是如此美妙！

一个奇特的现象，在以后的几天里诞生并且弥漫开来：大部分的鱼，都集体倚在礁石旁，或倚在伙伴身上，开始闭着眼睛睡觉。它们就像一只只夜蛾，睡得踏实而幸福。它们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它们的祖先一直不肯闭上眼睡觉？无疑，睁眼睡觉是一种近似自虐的行为。它们为祖先们失去一种美好的感受和体验而惋惜不已。

可是有一天，休息中的鱼群遭到了枪鱼的攻击。三条枪鱼从三个方向攻击了它们，对它们大开杀戒。那次突围，它们失去了近二十个伙伴，包括那条左眼已瞎的鱼。其实遭到攻击是常有的事，伙伴被屠杀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一下死掉了二十个伙伴还是头一次。最后它们得出结论：所有的一切只因为它们选择闭上眼睛睡觉。这种睡姿太过舒服，让它们的警觉性大大降低，不可忽略的是，这使得它们多出一个睁眼的动作与摆头看清方位的动作，这动作让它们失去了最佳逃跑的时机。

鱼们都痛恨那条闭着眼睛睡觉的鱼，它们不能原谅它，它们把这条鱼驱逐出鱼群，让它独自面对危险。

伤心的鱼变得郁郁寡欢，它只好继续独自生活。它仍然闭着眼睡觉，尽管它是那样怀念它的集体。许多年后，它老了，鳞片松弛，它依然保持着闭眼睡觉，却无法保持敏捷的身手。终于，在一个黄昏，一条同样年迈的枪鱼攻击了它。它拼命奔逃，却没有成功，身体被撕碎的一瞬间，它没有恐惧，只有忧伤。当它死后，这世上的鱼，再也不会闭着眼睡觉了。

它的故事在鱼群里流传，没有颂扬，只有怜悯，鱼们知道在很多年前，有一只闭着眼睡觉的鱼落入了枪鱼之口。这留给它们的教训是：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安逸，也不能放松警惕。尽管是在安全、神秘、黑暗的礁石里的鱼，也常常遭受攻击，也常常面临死亡。

（编辑 张金余 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