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方言的并列及假转类复句

黑维强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绥德方言的并列及假转类复句

黑维强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绥德方言的复句关系表达与北京话有较大的差别。本文根据邢福义的复句关系表达三分法，对绥德方言的并列、假转类复句进行较为系统的描写与分析。

绥德方言；并列复句；假转复句

复句是表达结构比较复杂、内容比较丰富的句子，复句的研究主要是语义关系和表达方式两部分内容。现代汉语复句的表达方式有二：一是使用一些标记性质的词语，一是无标记形式，即所谓意合法。不论在北京话的口语中，还是在方言中，无标记复句的使用频率要远远高于有标记复句的使用频率，但是作为复句语义关系的研究，有标记的复句关系研究意义更大。有标记的形式又分为四类：一是分句中加连词，二是分句末用助词或语气词，三是分句中使用副词、动词等实词，四是超词形式，即短语或跨语法单位的组合（北京话如“不但不”“如果说”“若不是”等）。这四类有时互相搭配使用，彼此并非完全独立，特别是语气词，经常和连词、副词、动词等前后呼应，加强不同关系和语气的表达。绥德方言的复句类型与北京话一致，但是在关联词语的使用上却大不相同，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彼此最为明显的差异是，绥德方言没有北京话那么多的连词充当关联词，所以通过动词、助词、语气词来弥补不足。当然，动词是否可以看作是关联词语，还需要讨论，但是在复句关系的表达上，它们起码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复句的语义关系深深隐藏在句子内部，是非显性的现象，语义关系的体现有有标记和无标记之分，有标记就会使隐含关系得到显性体现，无标记则通过语境等手段来确定，如果离开一定的语境，就会有不同的分析结果。有形式标记，则便于确认与分析，没有标记，则关系就较难认定。复句语义关系间经常有重叠、交叉关系存在（如“如果……就”，既有假设关系，还有因果关系），因此，对此进行全面系统研究有一定的难度。对于方言复句研究来说，由于在形式上与北京话有较大差异，即用不同的形式标记，而且许多形式标记尚未被发掘，研究的难度则更大，这也是方言复句研究成果较少的原因之一。换句话说，从现有研究状况看，方言复句需要加强调查研究，方言复句的深入调查研究可以体现汉语复句整体表达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汉语复句的分类目前有二分与三分两种方式。如何进行分类，或者说哪种分类更为合理，应当“从关系出发，用标志控制”。［1］8根据这一认识，复句分为并列类关系、因果类关系和转折类关系三大类型更为合适。这是相对彻底的分类法，不留死角，没有遗漏。如果按照二分法，有的关系则不能归入其中，如北京话的“否则”类词表达的关系，绥德方言表示否则意义的“不哩”“不”“不动”类构成的复句关系，就无法归纳到任何一类复句之中。

邢福义先生对三大类复句的解释是这样的。并列类复句指在关系上是种种合取并列和情况不同的析取并列的聚合，其聚合点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并列性。因果类复句指在语义关系上是种种实言因果和种种假言因果的聚合，其聚合点是事物间乙由甲而导出的因果性。转折类复句指在语义关系上是种种直截了当的转折和种种假言否定性转折的聚合，其聚合点是事物间的逆转性，或者说是事物间的矛盾对立。［2］200-201本文采用邢先生的三分法，对绥德方言有形式标记的复句关系表达进行描写与分析。

限于篇幅，本文只对绥德方言的并列类复句、假转类复句进行描写说明，因果类复句另文讨论。

1　并列类复句

1.1并列复句

并列复句就是分句间有平列并举关系的复句。代表性的形式标志是“既……又”。绥德方言的并列复句，一般不用关联词语，通过分句直接表达。有时也用。有的通过一些词语的对举形式来体现，这些词语类似关联词语，如“一阵儿”，它的本义是动作或情形继续的一段时间，但是在表示并列关系时已无表达时间的意义了。常用的关联词语有：

A又……又、有时……有时、又、还

B也……也、啊……啊、就……就、就里儿……就里儿、判……判、旋……旋、宬给阵儿一会儿……宬给阵儿、混宬着突然间……混宬着、混中突然间……混中、一阵儿……一阵儿、夹……夹、着

A组同北京话，B组是绥德方言使用的关联词语。与北京话相同的A组这里不再进行讨论了。

1.1.1“也……也”类、“就……就”类

这组复句包括“也……也、啊……啊、就……就、就里儿……就里儿”，它们所表达的意思同北京话的“一边……一边”“啊……啊”中的“啊（a33）”是“也……也”的“也（ia33）”读音弱化的结果，而且“啊”还会进一步弱化，弱化后变为非音素成分，其读音保留于前字，即将第一个V的韵母延长大致半个音节的时长，其形式也就变成了“V+V”结构。“V+V”结构并列复句，有人觉得只用以表示不满或责怪的语气，其实在语气上并非限于这一类型，如果表示不满或责怪的语气，实际上是句中别的成分所体现出来的。例如：

（1）后生每，你每咂走也走，说也说年轻人们，你们呢一边走，一边说。

（2）你每咂做啊做，吃啊吃你们呢边做边吃。

（3）念书表扬表扬叻，批评批评叻念书表扬也要表扬呢，批评也要批评呢。

（4）各自的娃娃打打叻，亲亲叻自己的孩子打也要打呢，亲昵也要亲昵呢。

（5）看把我忙死，就做饭，就拾掇家几乎吧我忙死，边做饭，边收拾家。

（6）你每就里儿学，就里儿做你们一边学，一边做。

例（3）、（4）在绥德方言中不是动词重叠的问题，绥德方言没有典型的动词重叠表达相关语法意义的现象，因此句中的“表扬表扬”“批评批评”“打打”“亲亲”不是动词的重叠，而是“表扬也/啊表扬”“批评也/啊批评”“打也/啊打”“亲也/啊亲”“也/啊”的省略形式，在“也/啊”音节省略后，它在前一个动词后还保留其存在的地位，即拖长前一个动词“扬”“评”“打”“亲”音节的时长，大致为半个音节的长度，也就是这个音节说的时候时长要长到一个半音节。此外，例（3）、（4）这类结构的并列关系使用时，动词必须为对举，即“表扬”与“批评”“打”与“亲”同时出现，否则，不能构成并列。

“V+V”结构表达并列关系的语法现象在西安方言中也存在。例如：“俩人说说儿，笑笑儿，没试着觉着一后晌功夫就完咧。”［3］316相比较，西安方言的第二个动词要儿化，绥德方言不儿化。西安方言的意思是一会儿V，一会儿V，绥德方言并不限于此，使用的范围比西安方言要广。

1.1.2“判……判”类

这组包括“判”“旋”“宬给阵儿”“混宬着”“混中”“一阵儿”等，它们的意思大致相当于北京话的“一会儿/一阵儿……一会儿/一阵儿”。例如：

（8）你每咂旋做着，也咂旋吃着你们呢边做边吃。

（9）你看那宬给阵儿要这么划线的词为合音词，下同个，宬给阵儿要那么个你看他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

（12）一阵儿价哭叻，一阵儿价笑叻一会儿哭呢，一会儿笑呢。

1.1.3着

用在两个不同动词之间，侧重表示两个动作行为同时进行。用“着”表示并列关系的句子，谓语仅限于少数动词，其他词类不能进入，因为“着”的动态性质还在起一定的作用，而且这一结构的句式是以紧缩复句的形式出现的。例如：

（13）咱吃着说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14）你每咂走着看你们呢一边走路，一边看。

（15）咱每个儿喝着拉沓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边商议（事情）。

三例表示一边进行某一动作，同时又进行另一动作，咱们边吃边说、边走边看、边喝边说。北京话也有类似的结构，是为连动结构，不完全表达并列关系的，还表达动词与动词之间表示一种手段和目的（如“站着讲”）、表达动作正在进行中出现了动作（如“说着笑起来了”），［4］666而绥德方言完全是表达并列关系的，北京话类似的句式，绥德方言用别的词来表达（如“站下讲”“说着/价笑起来”）。

用“着”表达的并列关系，动词多是及物动词，但是宾语在句子中不能出现，如例（13）“吃”的宾语“饭”之类的词语、“说”的宾语“话”“事”之类的词语，（14）“看”的宾语某物，都不能出现，它们是交际双方彼此已知的，或者是常识性的内容，因此它们的省略在句意的表达上并不受到任何影响。

此外，绥德方言还用类似北京话“不是……而是”结构的“不是……是”。例如：“不是我不买，是那不卖。”“不是我要说叻，是那些逼得我说的。”此结构一般情况下先说否定，后说肯定，但是也可以相反，即“是……不是”。例如：“是那不卖，不是我不买。”这类结构的中心动词为同一个词，或者相关。

1.2连贯复句

连贯复句是分句间有先后继承关系的复句。在时间上先后形成纵线序列，次序不能颠倒。代表性形式标志是“接着”。绥德方言连贯复句常用的关联词语有：先/以先/起先……罢哩/后来、将……就、等……就、投……就、一……就、罢哩、就哩儿、（咂）才等。

1.2.1先/以先/起先……罢哩/后来、罢哩

这类句式“先”“罢哩”连用，表示动作行为先后连贯进行，用“先”表示首先进行某一动作，或者之前进行某一动作。如果是曾经发生事件的叙述，在分句末经常用“着来”来提示曾经进行的某一行为。“罢”是完毕的意思，表示前一动作完毕，即“先”所修饰的动作行为进行完毕，“罢哩/后来”后边的动作行为是承接“先”发生的行为而进行，所以表达了连贯关系。与“先”意思类似的词语，还有“以读去声先”、“开头”“开始”“头前”，它们也可以出现在“先”的位置上。这一句式也可以不用“先”，就单用“罢哩”来表示。例如：

（17）以先家里宬着来，罢哩去的北京一开始家里住着来着，这之后去了北京。

（18）起先吃饭，后来才喝的酒先吃饭，后来才喝了酒。

1.2.2将……就/就哩儿、一……就、就哩儿

该类句式表示前一动作行为刚刚完毕，紧接着就发生第二个行为或第二件事情。用“将”或“一”来强调两个行为之间的时间上紧密相连。有时也用“就哩儿”来表示。“就哩儿”是时间副词，随即、马上的意思，它所修饰的动作行为是相随前一事件而立即进行。“将……就/就哩儿”“就哩儿”只能用于曾然体，“一……就”可以用于曾然的事情，也可以用于未然的事情。例如：

1.2.3等……就、投……就

“投”是等到的意思，用“投”来表示连贯关系，是谓等到前边所说的事情实现后，接着的事情如何。用“投”构成的连贯复句，后一分句多表达不如意、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和结果却已经成为事实了，即在时间上已经晚了。例如：

1.2.4咂

（27）学生每吃完，咂老师每吃的学生们吃完后，老师们才吃的。

“咂tsa52”表示某一事件是相承在另一事件之后，与北京话书面语用词“则”的用法类似。“则”属于曾摄徳韵字，根据绥德方言语音演变规律，该韵部分字读入声，舒化字读-ə、-ie，阳平调，读音不符合，所以绥德方言的“咂”不大可能是“则”。“咂”的本字不详，也许是个合音词。

1.3递进复句

递进复句是分句间有层递关系的复句。代表性形式标志是“不但……而且”。递进关系大致可以分为顺次递进和衬托递进两类。绥德方言常用的关联词语有：

A越……越、不光……也/连、除……还、本来……还、越、越发、还、连

B嫑说……也/连/就是、慢是/慢说/满算/慢仗……也/还、早哩/早是……还、连/就连……嫑说/慢说、（再）嫑说、左来、总来

1.3.1“嫑说……也”、“慢是……还”类，（再）嫑说、“慢说”类

（29）嫑说县上家解决不了，地区家也没那么个能力不要说县上的部门解决不了，地区部门也没有那样的能力解决。

（32）慢说生人下后置词占强儿，我每下那也就那么个不要说陌生人那里耍横了，就是在我们那里他也就那样。

“嫑说”“慢说”一类表达的是衬托递进，前面分句内容表示否定，后面分句表示衬托，表达句意上更进一层。例（31）的结构与一般结构的（28）、（29）次序相反，表衬托分句在前，表否定的分句在后。“嫑说”“慢说”类词语也可以独立使用，相对应的另外一个分句经常含有“V/A+也+V/A”的结构，“嫑说”的前边还可以用“再”加强衬托意义。例如：

1.3.2“早哩……还”类

这类和下文1.3.3类都是一般递进关系。“早哩”“早是”是本来就、本来是的意思，后一分句使用的“还”有反倒、更加、更要的意思，以此表达递进关系。

1.3.3“左来”类

（42）总来不要咱每，宬下还等什么着叻总来不用咱们，呆下来还等待什么呢。

“左来”义同“总来”，是反正的意思。“左来”是“总来”的音变，“左”绥德方言读鼻音尾韵tsəŋ213，“总”读tsuŋ213，都是阴平上调。

1.4选择复句

选择复句是分句间有选择关系的复句。代表性的形式标志是“或者……或者”。选择复句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主观性选择，即随自己的意愿选择，也可以选择所说以外的情况。绥德方言常用的关联词语有：或/和拘……或/和拘、或/和管……或/和管、休管……休管。

二是强制性选择，是对所说情况必须选择其中之一。绥德方言常见关联词语有：

A不是……就是、要么……要么

B要哩……要哩、要不（哩）……要不（哩）

1.4.1“或拘……或拘”类

（43）毕哩业或拘到榆林，或拘到绥德，都能叻毕业后或者到榆林，或者到绥德，都可以。

（44）黑地饭或管和去声面，或管熬点米汤晚饭或者汤面，或者熬小米粥。

（45）和拘钱儿，和拘东西，和拘说个话，你敢不能甚动静也没有的么或者钱，或者东西，或者说句话，你呢不能任何行为也没有的吧。

（46）和管你来，和管你兄弟来，谁也使上叻或者你来，或者你兄弟来，谁都可以。

“或管”“和拘”本指随意，随便，作为关联词语时，是或者的意思。其中，“或管”是“和管”的音变。

1.4.2休管……休管

（47）你每休管揭贷叻，休管借叻，后儿一定要把钱儿拿来你们或者贷款呢，或者借呢，后天一定要把钱拿来。

（48）休管你，休管娃娃每，来个谁也能叻或者你，或者孩子们，来任何人都行呢。

“休管”是不论、不管、或者的意思。在表示选择关系时，一般要有后续句，表明选择最终的结果。

1.4.3要哩……要哩、要不（哩）……要不（哩）

（49）要哩听我的，要哩听那的，嫑这么价稀泥抹光墙要么听我的，要么你他的，不要这样和稀泥。

（50）要不（哩）就好好儿价念，要不（哩）就回家种地去要么好好念书，要么就回家种地去！

2　转折类复句

2.1转折复句

转折复句是分句间有突然转折关系的复句。代表性的形式标志是“但是”。绥德方言转折复句的关联词主要有：

A光……就是、就是

B只说……也、早、嫑看、不说、其情、（也）不尽然

2.1.1只说……也

这一结构的复句，前一分句说明在主观上以为事情发展的较为理想，预期值较高，后一分句说明在客观事实上并未如主观愿望上所期望的那样，从而表达转折关系。例如：

（2）只说你咂不晓得咋价也么，也不然么只以为你不知道怎么样呢，其实不然。

句中的“只说”本指仅说，后来又产生了以为、认为的意思。“言说”类的词，它们所表达内容具有主观性特点，受言说出的内容感染作用，使得“言说”类词语也有了表示主观意义的以为、认为的词义，因此，这里的“只说”的“说”，并不表达言说的意义了。

2.1.2早

前一分句说明通常的事理，一般的情况的否定，后一分句说明与前一分句的内容相对，表示转折意义。“早”是副词，反倒、却的意思，用于后一分句。这一意义只能读去声的tsɔ52，不能读本调的阴平上。例如：

例（3）的客人先吃饭，主人后吃饭，这是陕北招待客人吃饭的事理。客人还没有端碗，你反倒吃上饭了，构成转折关系。（4）的念书天明去是常理，天未明，学生却去念书走了，形成转成关系。

2.1.3嫑看

“嫑看”用于前一分句，表示否定某一情况或现象等，后一分句表示事实却并非那样，或者将会出现相反的事实。例如：

（5）嫑看那说的好，做事一满不行行别看他说得好，做事情是在不行。

2.1.4不说

前一分句说明一种情况，后一分句用“不说”表示不能做应该做的事情，句末是反问语气。整个句子含有不满、责备、质问的语气。“不说”含有不能、不会的意思。“不说”的“说”读轻声，与言语义的“不说话”的“说”相区别。例如：

（7）我每忙成这么个，你就不说襄混帮忙给下我们忙成这么个样子，你就不能帮给一下？

（8）咂看这家里湩的猪窝也是，不说拾掇一下快看，这家里弄得跟猪窝似的，却不能收拾一下？

（9）你每生活这么好，不说扶搊给把你兄弟家你们生活这么好，不能帮扶一把你弟弟家？

（10）是这么个动哩，我吧不说串给回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能逛一次？

有时“不说”出现在前一分句，后一分句用副词“还”呼应，表示语义上的转折。例如：

（11）你不说管给下，还站那儿价笑叻。

（12）那些吧不说做上顿价饭，还说咱每做得不好他们吧不能做上一顿饭，还说咱们做得不好。

“不说”在绥德方言中主要用于第二人称做主语的句子中，也可以用于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如例（12）是第三人称，例（10）是第一人称。

这一句式在明代白话文献的对话中就出现了，清代沿袭。［5］西北地区其他方言，如甘肃白龙江流域方言、［6］96宁夏银川方言、［7］34以及北京方言也说。［8］126，258据现有资料推测，“不说”是北方方言口语中使用的一个词。我们另有专文详细讨论，此处不赘。

2.1.5其情、（也）不尽然

这组词语用于后一分句，所表现的转折意义较轻。“其情”是副词，其实的意思；“（也）不尽然”是（也）未必的意思。例如：

（13）看去是不咋样，其情好吃着叻看着是不怎么样，其实好吃着呢。

（14）说是给咱每叻，我估计也不尽然说的是给咱每呢，我估计未必。

（15）考个好学校，专业不尽然就好考上个好大学，专业却未必就好。

2.2让步复句

让步复句是分句间先让步后转折关系的复句。代表性形式标志是“虽然……但是”。还有“即使……也”“无论……都”“宁可……也”。无论是假言，还是实言，都是虚拟的语气比较突出，特别是实言的让步，也是以假设的语气说出的。绥德方言让步关系常用的关联词语主要有：

A就是……也、再……也、即便……也、倒

B虽说……还/可/也、虽只然……可/就是、就是/就算是……罢（么），还……、就算是/就说……也/也不胜/也不如/也不顶、再……也/也不胜/也不如/也不顶、让/教……也不、只听说……不想、能……（也）、将/将上……（动/动起/动弹//价/敢），……（还）不如/不顶/不胜/强如/得如、将……哪顶、破……不如/不顶/不胜、将/破……（动/动起/动弹/动呔//价/敢），不说/何不、将/破……何不、不罢（么）、敢、敢是、早、（还）不如、（还）不胜、强如读tʂ‘u，轻声、得如、哪顶、何不。

2.2.1“虽说……还”类、“虽只然……可”类

这组结构同北京话的“虽然……但是”，后一分句用“还”“也”“就是”时，转折的意义较轻。例如：

（17）你每虽只然亲着叻，可账要算清叻么你们虽然关系亲近着呢，可是账目要结算清楚呢。

（18）我每虽只然不行，人家的气那可不受我们虽然不行，但是别人的气可不受。

2.2.2“就是……罢（么），还……”类，罢（么）

前一分句“就是……罢（么）”表示让步，“罢么”用在分句末，起强调作用，后一分句末多以反问语调，以此表达最大限度的容忍或者纵予。前一分句也可以不用“就是”类词，“罢么”也可以换成“也么”，但是肯定的色彩减弱了。例如：

（19）就是县长来哩罢么，还把人吃哩价即使县长来了，还把人给吃了的？

（20）心里就是再咋价难过罢，还能给人说叻心里即使怎么难过，还能给别人说吗？

（21）那就是再咋憨罢，回去不会给家里人说他即使怎么样傻气，回去能不会给家里人说吗？

2.2.3“就算是……也”类、“再……也”类

前一分句“就算是、就说”、“再”引出表示让步的内容，表示较大限度的容忍或纵予，后一分句的“也”用以表示与前一分句意思的转折或对立。例如：

（23）就算是天王爷老子，我也不怕即使是天王爷老子，我也不怕。（24）就算把脑叩成个板扁扁吧，也没人理你就算把脑袋磕扁平，也没有人理会你。

（25）后娘就说再咋亲么，也不胜各自的亲娘亲后娘即使怎么样亲，也不如自己的亲娘亲。

（26）南方再咋价好吧，也不胜/也不如/也不顶北京这地方南方即使怎么样好，也不如北京这地方。

例（23）的“天王爷”一般人是很害怕的，因为掌握着凡间人的生死予夺大权，“我不怕”，就形成了意义上的转折。例（25）后娘一般是不亲的，不好的，纵然是好的，但是终究比不上亲娘亲，形成意思上对立。

2.2.4“让……也”类

这一句式的“让、叫”表示让步，“也不”后多接能愿动词“敢”。例如：（27）你让那吃也，那也不敢张口你即便叫他吃，他也不敢张嘴吃。（28）我叫你走罢么，你也不敢走我即使叫你走吧，你也不敢走。

2.2.5敢、敢是

这一结构的特点是通过动词拷贝式结构体现，即“VP敢/敢是VP”的形式表示让步，“敢/敢是”同时还起一定的提顿语气作用。例如：

（29）说敢说叻，又不是真个给叻说便说，又不是真的给呢。

2.2.6早

“早”用于前一分句，表示让步，后一分句表达转折。“早”的这一用法同北京话的“倒”。例如：

（31）人家早甚意见也没，怕你挡架叻么人家倒没有任何意见，反而怕你阻挡呢。

2.2.7能nəŋ52……（也）不

这一结构表示的是“宁可……也不”的意思，“能”是“宁可”的意思，表示所取，“（也）不”表示舍弃。例如：

（33）我能喂狗，不给那狗日的吃我宁可喂狗，也不给那狗东西吃。

（34）能争送人家，那也不给各自家宁可白白地送别人，他也不给自家人。

2.2.8“将……（动），（还）不如”类，将……哪顶

（35）凭你的手艺，将出门跟工，（还）不如各人拾拦起摊摊做凭借你的手艺，与其出门打工，不如自己搞个场地干。

（36）将上这么多东西寻人还不顶事，不胜咱每用哩与其拿上这么多的东西托人还不起作用，不如咱们用了。

（38）将上这些些肉动起，得如/强如吃成个八碗与其拿上这么多的肉的话，不如吃成“八碗”？

（39）将那圪都钱儿动弹，哪顶做个生意好与其拿上那些钱的话，哪里顶做个好生意呢？

“将”字取舍句分为两种：一是“将”后的成分为动词性结构，舍弃项可以为已然事实，也可以是未然的事实。一是“将”后的成分为名词性结构，名词性结构中一般要有代词“这么”“那么”“这些些”“那些些”做修饰语，形容数量之大或多，用以反衬选择项的取得是值得的，选择的语气更强烈。

2.2.9“破……不如”类、“将/破……（动），不说/何不”类

用“破”表示取舍关系，与之搭配“取”的部分表现形式有两种：一是和“不如”“还不如”“不顶”“不说”；一是用疑问的形式，语气词一般用“是”，其他词很少用。“破”后如果是名词结构，用法及表达作用同“将”。例如：

（41）破那儿价拉话着，不说把你那袜子洗哩是与其在哪里聊天，不能把你的袜子洗掉呢？

（43）破叫人家，你何不给我说是与其叫别人，你为何不给我呢？

（44）破上那么圪都油动弹，不胜吃成油糕好与其用那么些油的话，不如吃油炸糕好。

无论是“将/将上”，还是“破”，它们在使用中常常用助词、语气词“的话、动、动起、动弹、、价、敢”与之搭配，这些词都还起提顿语气作用，假设的意味很弱。“破”读p‘uo213，又读muo213，后一音大概为前一音同部位的音变。“破”在绥德方言中，本是动词，有准备、花费的意思，还有豁出的意思，当用于让步复句中，词义有虚化的倾向，表示舍去。

2.2.10“还不如”类，强如

（45）圪搜着，强如圪蹴着（俗语）与其蹲着，不如慢慢地做着。

（46）晒成那么个的话，还不胜早些走么与其晒成那么个样子的话，还不如早点走呢。

（47）各自寻揣的做，强如教人家吼喊上自己寻找着干活，哪里顶上叫别人说上。

绥德方言“能”表示宁可之意，其历史久远，早在宋代文献就出现了，如例（48）。“不说”在明代就出现，如例（51），其后相沿。例如：

（48）出山定被江湖涴，能为山僧更少留。（苏轼《六和寺冲师闸山溪为水轩》）

（49）能（原注去声）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吴文英《过秦楼·黄钟商芙蓉》）

（50）此三件事依，即纳降；若不依，能死战。（《三国志平话》卷中）

（51）伯爵道：“不说来递锺酒，也唱个儿与俺听。”（笑笑生《金瓶梅词话》68回）

（52）贾母啐道：“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曹雪芹《红楼梦》44回）

以上例子的“能”，当读去声，例（49）作者原注读“去声”，有人曾说“能”是“宁可”的合音，其实未必然。绥德方言也读去声，音义完全一致。

2.3假转复句

假转关系是分句间有假言否定性关系的复句。前一个分句说明一个事实，后一个分句接着指出如果不这样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事实。这一关系的总体特征是含有假设、否定、逆转三方面的内容。代表性的形式标志是“否则”。绥德方言常用的关联词有：

A多亏/幸亏……要不（然）

“就是”含有只是、不过的意思，在句子中有强调语气的作用，去掉后这一语气没有了，同时兼有表述原因在内的意义在内，“不”类词语用于表示否定转折，含有不然的话之义。这一句式是说，只是怎么样，否则就如何或不如何，“不”类词语后是肯定表述，句意是否定的结果，是否定的表述，句意是肯定的结果。例（53）是说这女子只是腿上有毛病，否则就可以娶的，“能问”是肯定的表述，实际意思是否定的，即不“问”的。（54）是说那边的房子只是价钱太好了，要不然就可以买上，“买上”是肯定的表述，实际意思是不“买”的。（55）钱儿使用急了，不然的话树不卖的，“不卖”是否定的表述，实际意思是肯定的，即树“卖”了。

2.3.2“委的儿……要不然”类

（57）委的儿没出事，要不哩等上个筛儿叫你尿不满的确没有出事，否则，等上个筛子叫你尿不满。

“委的儿”有的确、确实的意思，在句式中加强确认语气，同时也含有表示原因的意思在内。“不哩”“不口叁”犹“要不然”“不然的话”“否则”，表示句式在意义上的转折。“要不然/要不哩”用于引出一个新事件，表示话题的转换；“不然的话/不/不动”类词语还可以用于引出前边已经出现过的事件，表示话题的承接。

2.3.3“除是……不哩”类

这一句式同北京话的“除非……否则”，前一分句“除是”表示唯一的条件，后一分句表示在唯一条件下的意义转折。例如：

（59）除是你每领导来哩说，不哩谁也不顶事除非你你们来了说情，否则，谁也不顶用。

（61）除是给我小气来，不动咂撂着去除非给我低声小气来，不然的话，事情就那里摆着去。

2.3.4“要不哩”类、“不哩”类

以上（2.3.1）、（2.3.2）两种结构的“就是”和“委的儿”也可以不出现，这样就形成了只有表示转折意义的有关词语“要不哩”“不哩”来表达假转复句。在对话中，有时也可以没有先行分句的出现，用“要不哩”“不哩”类词语直接表达假转，说话时，在它们后边没有语音停顿，如下例（68）、（69）。例如：

（62）那生活可不好做，要不哩你能做上叻那种活可不好干，要不然你能干上呢。

（65）那敢有事没去，不动起那顿打少不了他因为有事情没有去。否则，那一顿打是少不了。

（69）不哩你使唤上呢不然的话，你能使用上呢。

从以上的描写与分析可以看出，绥德方言复句关系的表达的确与北京话有明显的差异，最大的区别就在关联词语使用不同，而这些关联词语在陕北晋语中使用的较为普遍，［9］在陕北晋语内有较大的一致性，反映了陕北晋语与北京话的本质区别。

［1］邢福义.复句的分类［M］//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现代汉语研究室.句型与动词.北京：语文出版社，1987.

［2］邢福义.汉语复句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兰宾汉.西安方言语法调查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5］黑维强.元明清白话词语札记［J］.中文自学指导，2001（6）：28-33.

［6］莫超.白龙江流域汉语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7］李树俨，张安生.银川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8］陈刚.北京方言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9］邢向东.陕北晋语语法比较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The Coordinate，Hypothetical andAdversative Complex Sentences in Suide Dialect

HEI Weiq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19，Shaanxi，China）

The way showing the relationship of complex sentences in Suide dialect is far different from that in Beijing dialect.According to Xing Fuyi’s three points of expression in terms of the complex sentence，a systematic description and analysis are made of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coordinate，hypothetical and adversative complex sentences in Suide dialect.

Suide dialect；coordinate complex sentences；hypothetical and adversative complex sentences

H172.2

A

1672-2914（2015）01-0049-08

2014-11-19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项目（12FYY004）。

黑维强（1962-），男，陕西绥德县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方言学、近代汉语、训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