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的海伦形象看美与道德的冲突

蒋 聪，王 月

(1.河南财经政法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450000;2. 清华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的海伦形象看美与道德的冲突

蒋 聪1，王 月2

(1.河南财经政法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450000;2. 清华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希腊神话中，海伦是宙斯与斯巴达王后勒达的女儿，是人间最漂亮的女人，后来嫁给墨奈劳斯。与神有着“金苹果之约”的美少年——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在阿芙洛狄忒的帮助下来到斯巴达拐走海伦，由此引发了长达10年的特洛伊战争。《伊利亚特》是一部描写特洛伊战争的史诗，以描写英雄形象为主。海伦作为特洛伊战争的源起，荷马着墨并不多。《奥德赛》围绕奥德修斯流浪回家的故事展开。《伊利亚特》一共三次正面提到了海伦，《奥德赛》中海伦仅仅正面出现了一次，但美与道德的冲突在海伦的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海伦；美与道德；冲突

一、引言

海伦一直被认为是希腊最美的女人。诗人并没有过多地描写海伦的外貌，而是把想象的空间留给了读者。一瞥荷马的描写，程式化饰词“白臂膀的”“长裙飘飘”“女人中闪光的佼佼者”“宙斯的女儿”反复出现，分别表现海伦惊为天人的美貌、半人半神的尊贵身份。海伦登上城墙，特洛伊长老发出赞叹：“好一位标致的美人！难怪，为了他，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经年奋战，含辛茹苦——谁能责备他们呢？她的长相就像不死的女神，简直像极了！”从中也不难看出海伦的美貌正是特洛伊10年之战的源起。侧面描写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更表现海伦的美丽难以用语言形容。

二、海伦之美

海伦是宙斯和人的女儿，具有超凡的智慧，像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一样具有一些神的特性。帕里斯和墨涅拉奥斯决斗之前，海伦向帕里斯的父亲、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介绍阿开亚人的军队首领阿伽门农、阿克琉斯、奥德修斯等人。海伦已经远离故土10年，依然对这些人如此熟悉，可以看出她的聪慧。帕里斯被墨涅拉奥斯打败之后，阿芙洛狄忒变成老妇的模样引导海伦去安慰丈夫。但是海伦辨识出来女神的特征——“修长润滑的脖子”“闪闪发光的眼睛”。在荷马史诗中，普通的人类总是被神的伪装蒙蔽，雅典娜以勇士劳多科斯的形象唆使潘达罗斯向墨奈劳斯射箭时，劳多科斯没有认出女神的幻变。不论这里是女神的疏漏还是诗人刻意为之，都说明她具有超出常人的观察力和智慧。而且海伦的每次出场都表现了她善于交际、精通言语的特长。她为逝去的赫克托耳唱诵的挽歌使众人恸哭，她第一次见到特洛马科斯就认定他是奥德修斯的儿子，这都说明海伦不仅懂得言辞的艺术而且具有洞察力。

与海伦的美貌相伴的却是不贞。海伦常常自称“不顾廉耻的女人”，这也是其他人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对这个希腊最美的人的评价。“我跟着你的儿子来到此地，抛弃了我的家庭、我的亲人，我的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还有那群和我同龄的姑娘——多少欢乐的时分”[1][2]116-120[3]。抛家弃子随帕里斯私奔，海伦虽然是被抢走的但是也并非完全不情愿。对自己追求爱情放弃了家庭和忠贞，并且由此引发了战争，海伦感到无比羞愧。“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一切真是像一场迷梦”。“然而死亡并没有把我带走，所以，我只能借助眼泪的耗磨”。在爱情和忠贞面前，海伦选择了追求爱情，但是在现实面前，依然备受折磨。海伦也经历了被命运嘲弄的悲剧。她发出这样的感慨：“宙斯给我俩注定了可悲的命运，以便在后代生活的年月，让我们的秽行成为诗唱的内容。”

海伦的自责，一方面出于愧疚，一方面由于舆论的影响。自从她被掳走，特洛伊和阿开亚人就蒙受灾难，因此他人的恶语中伤和谴责谩骂一直伴随着她。特洛伊的长老虽然赞美海伦的容貌，但对她也没有好感：“尽管貌若天仙，还是让她登船离去吧，不要把她留下，给我们的子孙带来痛苦。”挚友帕特罗克罗斯死去后，阿克琉斯愤怒地说：“为了可恶的海伦，拼杀在遥远的特洛亚！”只怕很多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也持有这样的想法。

三、美与道德的冲突

美与道德的冲突在海伦的身上以最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2]116-120。在爱情和忠贞面前，海伦选择了前者。这也许能够看出，古希腊人对美的追求胜于对伦理道德的追求。希腊人追求自由，但是自由又往往得不到，理想和现实的冲突由此产生。海伦内心的矛盾造成了美与道德的对立冲突。海伦是无奈的，梦想中的两情缱绻和现实中希腊联军的兵临城下相互冲突，她只能叹息“但愿我在那个倒霉的时刻痛苦地死去。可是，死神并未带走我，我只能以泪洗面，聊度光阴”。

在命运面前，海伦始终是被动的。美丽是天赐的，灾难是神带来的。海伦从未左右过自己的命运。在荷马史诗中，海伦仅有一次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奥德修斯化装潜入特洛伊城，海伦认出了他但并未点破。木马被送入特洛伊城时，海伦也发觉木马内藏有阿开亚人。海伦两次帮助奥德修斯顺利实现计划。如果海伦想帮助特洛伊人，战争的结果就有可能改变。但此时帕里斯已死，可以看出海伦对特洛伊没有眷恋。《奥德赛》中提到，海伦曾绕木马三周，低声呼唤阿开亚英雄的名字，而藏在木马内的勇士强忍着呼应的欲望，备受思乡的折磨。有学者认为此处海伦有意使阿开亚人的计划暴露。但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没有根据的揣测，海伦情不自禁地呼唤英雄名字很可能只是出于思乡情切。海伦是很有智慧的，但是没有任何举动表明她曾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奥德赛》中的佩涅罗泊采取了主动的方式，用了织丧服、要求求婚人比赛等方式阻挠众多求婚人(虽然她的大部分努力是徒劳的)。与之相比，海伦对命运没有任何抗争。贵为斯巴达的公主、宙斯的女儿，在命运面前仅仅发出徒劳的叹息，这更增添了海伦这一人物形象的悲剧色彩。

海伦的命运一直受到阿芙洛狄忒的操控，从下面一个有趣的情节可以看出海伦的无力。在《伊利亚特》中，为数不多的人与神的争吵之一发生在海伦和阿芙洛狄忒之间。阿芙洛狄忒引诱海伦去陪伴刚刚被女神从决斗中救出的帕里斯，海伦愤怒地斥责了阿芙洛狄忒对她处心积虑的引诱，甚至嘲讽女神“要去你自己去吧——坐在帕里斯身边，抛弃神的地位，永远同住厮守”。怒不可遏的阿芙洛狄忒威胁海伦“免得我鼓动起双方对你的仇恨，让你像个受气包似的夹在中间，夹在达奈人和特洛伊人之间，落个凄凄惨惨的结果”。在女神的威胁下，海伦心里害怕，只得回到帕里斯的身边。但是海伦并没有宽慰输掉决斗的帕里斯，而是狠狠嘲骂奚落了帕里斯为什么不再战一场。甚至还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死于墨奈劳斯的长矛。从这里看出，对阿芙洛狄忒任意左右自己的命运，海伦是非常愤怒的，也试图反抗，但是在威胁下只能作罢。令人不解的是，在帕里斯表达对海伦的渴慕之后，两人把两军战士忘在九霄云外，在床榻上缠绵悱恻。为什么帕里斯的几句话就消除了海伦的怒火？也许阿芙洛狄忒又一次向海伦施加了魔力，海伦无法阻止她的影响。

在荷马的笔下，海伦成了阿芙洛狄忒任意左右的棋子。这样看来，海伦的美丽是注定的，在海伦身上发生的美与道德的冲突也是注定的。海伦身上的美与道德的冲突是阿芙洛狄忒一手造成的。海伦遇到帕里斯之前没有收到爱神的眷顾，幼时被劫，不幸一直伴随着她，爱神并没有给她完美的爱情和婚姻，所以海伦仅仅是爱神金苹果之约的筹码。即使这样，阿芙洛狄忒象征了放纵的爱欲，但是她没有能力给海伦完美的人生，但海伦本身的美并没有被毁灭。墨奈劳斯攻陷特洛伊之后，决意杀死海伦，但是在挥剑之时还是不忍心，海伦得以再次成为斯巴达的王后，从《奥德赛》的描写可以看出海伦已经恢复了斯巴达女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悲剧是对超美的毁灭。荷马史诗讲述了众多英雄的悲剧，但是特洛伊战争的罪魁祸首海伦却没有被毁灭，爱神再次眷顾了她。命运注定的与美相伴的不幸并没有完全施加在海伦身上，而是施加在她的两位丈夫和希腊联军身上，由此更增加了海伦的道德罪恶。

在海伦身上发生的美与道德的冲突主要表现在三点：一是美与忠贞的冲突，二是社会意识的冲突，三是美与和平的冲突。前两点是个人的浪漫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冲突，最后一点是社会的英雄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冲突。

海伦具有无可比拟的女性美。惊艳的美貌、不同寻常的聪慧、高贵的出身使得海伦成为“凡间的女神”。但是海伦却站在了婚姻的对立面，不仅背上不贞的骂名，而且不具有女性作为母亲的特性。在生下女儿之后，海伦就被命运夺走了生育能力，所以海伦不象征女人的母性，而是象征了吸引爱情的女性美。在这则神话中，美与爱情再一次和忠贞站在了对立面。爱情代表了令人向往的自由和浪漫，忠贞则是对家庭生活的另一追求。不贞为婚姻抹上了污点，违背了婚姻誓言的爱情也是残缺的。两者的对立造成了两者的不完满，而这样的不完美却又给爱情和婚姻都增添了魅力。从海伦的经历也可以看出爱情的不完美。海伦对帕里斯并不是完全满意的，在帕里斯被墨奈劳斯打败之后，她这样嘲讽帕里斯：“这么说，你从战场上回来了？天哪，你怎么没有死在那里，被一位强有力的勇士，我的前夫，打翻在地！”在《伊利亚特》中海伦对这份令人不齿的爱情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对帕里斯的态度是模糊的。帕里斯相貌俊美，擅长竖琴，但是却缺乏勇气，无法守护特洛伊和自己的妻子。帕里斯的性格缺陷也成了海伦的悲剧的一部分。在世俗婚姻的伦理面前，帕里斯无力守卫和海伦的爱情。美与忠贞的对立在理想和现实中都无法调和，个人的浪漫主义和理性主义形成强烈的冲突。

海伦的自我意识在史诗中没有得到体现。海伦把特洛伊战争归咎于自己，这一方面是社会舆论的压力，另一方面是自我意识被束缚。海伦意识到自己的美是两国人民兵戎相见的原因，美于是变成了一种罪，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仅仅是特洛伊战争的直接原因，并不是深层原因。海伦也没有意识到她的美是上天的礼物。美本身本无对错，是男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造成了一切灾难，自己仅仅受到命运的摆布，本不需要对战争负责。海伦的自我意识没有觉醒，不得不令人叹息。海伦的美使她背负了道德罪恶，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海伦的美与和平形成了对立。特洛伊战争因海伦而起，但是海伦要为特洛伊之战负多大的责任还有待商讨。她是被帕里斯和阿芙洛狄忒诱拐到特洛伊的，她也只是战争中的一份“特殊财产”，和女俘克鲁塞伊斯、布鲁塞伊斯等人相比不过身份更为高贵，象征更崇高的荣誉而已。海伦被掳走意味着斯巴达和国王墨奈劳斯的尊严被侵犯。而阿伽门农组织联军是因为他称霸爱琴海的野心，海伦被掳走只是导火索。把战争的原因归于海伦，掩盖了野心，转移了舆论的视线。宅心仁厚的特洛伊国王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在我看来，你(海伦)并没有过错，只应归咎于神，是他们给我引起阿开亚人来打这场可泣的战争。”[2]116-120细究起来，特洛伊战争的源起是金苹果之约，海伦的命运也受到神的摆布。宙斯、赫拉、雅典娜、阿芙洛狄忒等众神参与到特洛伊战争中来，左右着战争的结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同样作为特洛伊战争的罪魁祸首的帕里斯，虽然也具有同样的美貌，却很少被指责，不得不说这体现了男权主义的思想。很多学者都在怀疑海伦只是特洛伊战争的一个美丽的借口。即使海伦倾国倾城，但是仅仅为一个女人打了长达10年的战争也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这里对特洛伊战争的深层原因不展开分析。海伦是特洛伊战争的直接原因毋庸置疑，姑且从诗人荷马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体会史诗的审美意味。特洛伊的悲剧类似于英雄的悲剧。美像荣誉一样都是值得追求的，但是美注定是要付出血泪的代价的。海伦经常和“特洛伊的财富”一起被共同提到，这说明海伦象征了女性美，是男人争夺的最宝贵的战争礼物。谁能拥有海伦，谁就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誉。雅典娜劝诫奥德修斯不要撤兵时也说：“逃回自己的故乡？你们丢下海伦，会让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亚人无比骄傲，而无数的阿开奥斯士兵为了她远离故乡，战死沙场。”[4][5][6]海伦的美貌和英雄的荣耀联系在一起，更增添了荷马史诗的美学意味。文学中美的最初定义就是崇高，它来自对荣誉的捍卫和保护，来源于武力争夺女人的荣耀[7][8][9][10]。

海伦的故事和当时希腊的社会背景是有关联的。希腊正处于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型的阶段。《伊利亚特》主要歌颂男性的英雄主义，女性形象被边缘化甚至被后人批评，充满男权主义思想。但是只能说《伊利亚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思想。从人们对海伦的美的崇拜也可以看出，当时并不缺乏对女性美的崇拜和追求。海伦的女性美被视为财富，成为众人争夺的对象，海伦所代表的女性本身的地位和价值并没得到充分的肯定，这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是不无关联的。海伦身上体现的美与道德的对立冲突，也是希腊文明的浪漫主义和人性主义的写照。“渗透在希腊文明核心当中的那种美，是通过海伦这样一个迷人又危险的人物展现。海伦是个美人，却自称是条母狗……她的矛盾特性，使她代表永恒女性的形象”[2]116-120。作为一种象征，海伦已经超越了任何一种可以框定女性的范畴，她已成为希腊文明之美的象征。

爱情与忠贞的纠结、命运的嘲弄、美与和平的冲突、自我与道德的矛盾都在海伦这一人物形象中展开。荷马史诗对她短短几十行的描写更增添了这一人间女神的神秘。美与道德的冲突在海伦身上以最激烈的形式体现，也赋予了她无限的魅力。海伦已经成为希腊之美的象征。诗人爱伦·坡在《致海伦》中写道：“你女神般的风姿让我想见，希腊的荣光、罗马的庄严。”古老的史诗中海伦与希腊的荣光联系在一起。正是她的美丽，掀起了人们的亢奋和狂热；正是她的美丽，使她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庇护。这就是古希腊人依然崇尚和追求美和美好的事物的本真写照。美与道德的对立冲突更体现了追求美所付出的代价，在两者的对立统一中更突出了希腊人的追求。

[1]荷马.伊利亚特[M].陈中梅，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164-166.

[2]陈戎女.《伊利亚特》中的女性[J].求是学刊,2008(3).

[3]陈戎女.荷马的世界:现代阐释与比较[M].北京：中华书局，2009:185-190.

[4]荷马.荷马史诗·奥德赛[M].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70.

[5]陈中梅.神圣的荷马：荷马史诗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63-64.

[6]陈中梅.荷马的启示：从命运观到认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93.

[7]王以欣.理性、人性和美:希腊神话拟人特征剖析[J].南开大学学报，2003(5)：134-135.

[8]潘道正.论荷马史诗中的女性美观念[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118-121.

[9]赵晓，韩琳琅.英雄时代的女性:荷马史诗的女性地位及启示[J].商洛学院学报，2007(1)：43-54.

[10]杨慧.历史与阐释:海伦形象再探[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2008(5)：82-85.

【责任编辑 郭庆林】

Conflict of Beauty and moral in the Image of Helen inIliadandOdyssey

JIANG Cong1, WANG Yue2

(1. College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Zhengzhou 450000, China 2.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In Greek mythology, Helen is the daughter of Zeus and Sparta queen Leda, who is most beautiful woman in the world and is married to Menelaos. The beautiful boy with “golden apple agreement” with god-Prince Troy Paris came to Sparta and abducted Helen with Aphrodite’s help, which led to a ten-year-long Trojan War.Iliadis an epic about the Trojan War, It mainly describes heroic image. Helen as a origination of Troy war in which Homer does not dwell much.Odysseyunfolds the story around Odysseus wandering home, but doesn’t focus on the plot.Iliadmentions Helen three times positively.Odysseymentions Helen only positively but the conflict of beauty and moral is fully realized in Helen.

Helen; beauty and moral; conflict

2015-03-23

蒋聪(1991—)，女，河南滑县人；王月(1997—)，女，河南滑县人。

I563

A

2095-7726(2015)07-003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