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湄公河扎曲河:江源区的生活

2015-03-15 09:07嘎玛丹增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5年2期
关键词:卓嘎巴桑江源

文/嘎玛丹增 编辑/吴冠宇

澜沧江-湄公河扎曲河:江源区的生活

文/嘎玛丹增 编辑/吴冠宇

在众水之源的青藏高原,有很多地方的河流叫扎曲。有多少源头,就有多少扎曲。河流作为世界最早的道路,养育了丰富多元的人类文明。显然,仅靠最初的那滴水成不了河流,途中有了更多冰川雪原水群的加入,才有了我们称之为扎曲、澜沧江和湄公河的浩浩荡荡。

江源区藏寨新居。 摄影/嘎玛丹增

左:僧侣一生都在刻苦学习,除了佛学经书典籍,还要系统研习历算、医药、建筑、修辞、声律、戏剧、绘画等等。寺院就是学校,很多僧人通过学习,修炼到一定阶段,个个都具有高僧大德的智慧和学识。 摄影/姜曦

应该从一条河的身份说起。

事实上,一条河的产生和结束,人类至今很难给予正确定义。它被文明命名,只是开始和结束之间的地理行程,也是人们容易看见和识别的部分。它的开始是什么?结束又是什么?我们看到的实相,只是水已经成为河流的式样,并不能由此推断因果就理。

水,就是水本身。它什么都不是,或者什么都是。一氧化二氢,它的化学式,无人不知。李聃祖宗早就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经典名言。水有世界上最大的包容性,而这种包容性既可藏污纳垢,也能冰清玉洁;可以圣泉仙丹,亦能祸水毒药。这不是我想关心的意义。我想知道成为河的最初那一滴水,在形其水象之前,它到底是什么。

澜沧江或湄公河,它的源头在青海杂多县有多个,最新考察结果确定在吉富山冰融区。我见过这条河的正源。受到交通和道路局限,没有去看最初那一滴水出生的冰原,只是见到看上去开始像河的部分——嘎玛沟的扎曲河。那是在西藏东部与青海玉树的交汇地带,白西山麓的亚高山草甸,也是我迄今距离这条长河源头最初那滴水最近的位置。扎曲的藏语意思就是源头,它不是地理名称。在众水之源的青藏高原,有很多地方的河流叫扎曲。有多少源头,就有多少扎曲。

河流作为世界最早的道路,养育了丰富多元的人类文明。显然,仅靠最初的那滴水成不了河流,途中有了更多冰川雪原水群的加入,才有了我们称之为扎曲、澜沧江和湄公河的浩浩荡荡。这是澜沧江江源区的扎曲河畔。照明灯打开的那一刻,我们着实吓了一跳,同时被吓着的,还有才让一家人。赶紧关掉摄影灯。一家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黑漆漆的一团,背靠墙裙,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光,像是黑暗中的宝石。昌都宣传部的仁增赶紧上前用藏语说着什么,自然是来意和解释之类的话了。黑漆漆的墙壁,黑漆漆的木梁,黑漆漆的屋顶。等我们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刚刚撞入时感觉得那么黑。炉灶上方房顶开有一方小孔,光线从那里射进来,有蛛网和扬尘在其间泛亮。光照虽然微弱,一旦在屋子里多呆一会儿,家具和物什,也渐渐清晰起来。严格地说,这间房子除了灶台、锅瓢碗盏、火塘和干牛粪,什么也没有。浓烈的羊膻味。一家老少坐在地上,身下垫着陈旧的毡子。除了眼睛在黑暗中闪

闪发亮,一家人就跟裹在身上的氆氇袍子和羊毛毡子一样,捆成了一团模糊不清。

右上:江源碑。澜沧江的源头,至今未得到最终认证。1999年6月,中科院德祥澜沧江考察队确定的源头位于杂多县莫云乡海拔5224米的拉赛贡玛的功德木扎山。而当地的藏族群众也有自己认定的源头,这个碑竖立在吉富山的草甸上,当地群众认为这里就是澜沧江的源头。毫无疑问,它自然也是源头之一。 摄影/和平

右下:江源区的扎西曲,位于扎纳日根山脉的查加日玛峰西侧,与可可西里大戈壁边缘相连。 摄影/和平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僧人,除诵经习法,人人都需要系统的学习建筑、音律、绘画、医术、舞蹈等。佛学院小沙弥的课间休息情形。 摄影/嘎玛丹增

这种土夯墙单层平顶建筑,除了门洞,墙面开有几孔内大外小的斜向天窗,没有檐廊,属过去时代的建筑式样,于今已经很难见到。以前的奴隶主或部落头人的住房,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唯一的差异,无非土夯墙和石木墙的区别。才让一家及其祖先,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了很多年。有炉灶和火塘的屋子,也是一家人日常起居活动的中心,吃喝睡均在其间完成。才让家没有祖传手艺,不像嘎玛乡上也村其他从事制作铜像、火镰和藏刀的家庭那样,不仅新修了石木结构的多层楼房,独门独院,也开始使用水泥、玻璃、塑胶、钢铁等建筑材料,甚至还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和汽油发电机。这个半农半牧的家庭,对物质生活的理解和需要,还停留在轻物轻身的传统里。文明世界对物质的贪婪和占有欲望,还没有侵入才让及其家人的精神肌理。

才让把我们引入他家经堂最初那一刻,我们和摄像机都停止了工作,彻底傻了。佛和神像居住的房子竟是如此富丽堂皇!木板墙壁,羊毛地毯,实木大门,屋内整洁得一尘不染。一溜数十盏酥油灯全亮着。佛、护法神像、唐卡、银铜供器,在明亮的经堂熠熠生辉,跟才让家黑漆漆的居所天壤之别。在不冒犯和得罪什么的前提下,我想说,这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传统的农耕方式还在继续。 摄影/嘎玛丹增

翁达岗村制作铜像的历史非常久远,大概可以追溯到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祖寺在乌冬山最为兴盛的时期,也就是公元15世纪前后,以打制大型铜佛像名扬四方。传统手艺曾受到文革冲击,被迫消停了十多年,上世纪80年代开始陆续恢复,出现了一批家庭式经营作坊。本世纪初,村中尼玛泽仁父子,带着一帮工匠,在青海玉树治多县贡撒彭措贤巴林寺,制作了一尊近30米高的宗喀巴铜像,据说是藏区最高的铜质佛像,用时整整两年。这个事件曾经惊动过媒体,尼玛泽仁一家也因制作铜像率先致富。2002年,尼玛一家在昌都买地盖了四层楼的房子,前后耗资数百万,并于2004年举家搬离了扎曲河谷。前不久,看到过关于这个工匠村造像致富的相关报道,村民全都搬进了有玻璃窗檐廊的藏式新居。

康巴藏族一向以剽悍、善骑射、精于商贸著称于世。我们在翁达岗采访拍摄的时候,正是家庭作坊热火朝天的时期。家家户户的院落都是作坊,堆满了铜皮、木料、铁丝、金粉、坩埚、鼓风机、氧焊机,缺头少腿的铜像半成品和砧板木锤。到处都是铜皮敲打声和风机声。

左上:上也村的孩子们。

左下:康巴女子服饰以繁复精美著称于世,尤以编成无数小辫的珠母发式夺人眼目。她们身上佩戴的珠宝都是祖

右上:整齐干净的新居厨房。摄影/嘎玛丹增

右下:悬挂经幡是千百年来流传于藏民族地区的一种宗教习俗,有着自身修行、利益众生的功德。风每吹动一次经幡,就如同将上面的经文诵读了一遍,以获得神的庇佑。 摄影/嘎玛丹增

河源区白西山麓的荒原。 摄影/芈友康

仁增安排我们采访巴桑家,居于两个原因。扎曲河畔依靠传统手艺率先致富;兄弟三人只娶了卓嘎一个妻子。一妻多夫在扎曲的遗留,涉及特殊的地域环境和民俗传统,不在现代文明的道德评判范围内。人口相对密集的扎曲河流域,土地和牧场资源极为有限,为了实现家庭财产的积累和余足,兄弟共妻可以不分家立户,财产和资源因此得以完整传续。这样的传统和扎曲河一样久长。

草甸的夏季。 摄影/姜曦

巴桑家的三层楼房,独门小院,土木结构。根据功能使用划分明确。一层牲畜房,二层厨房和居所,三层经堂和晒坝。玻璃窗的大量使用,使得一家人用于吃饭和接待的屋子,宽敞明亮。有靠背的长椅沿墙线安放,均有羊毛坐垫,上面的图案拙朴生动。茶几上摆满了风干牛肉、奶渣、卓马、康巴点心“卡赛”和各样水果,甚至还有维维豆奶、红牛等来自工厂的灌装饮料。其实,在高寒地区,更适宜饮用咸味的酥油茶,在蔬菜和水果无法生长的地方,酥油茶有替代作用,可以通便润肠。当年茶马古道的极度繁荣,正是源于高寒地区对茶叶和盐巴的日常需要。

卓嘎那天穿着鲜亮的袍子,梳着典型的康巴女子大户人家那种珠母发式,周身佩戴着祖传的金银饰品和珠宝。看上去既雍容华贵,又沉静安详。为了这身装扮,卓嘎没少花时间和心思。根据我的经验,仅头上无数小辫编成的珠母发式,就足以用去整夜的时间。据说这种发式源自格萨尔王的妃子珠母,也是辨识康巴族群的典型特征。卓嘎在厨房忙碌,对于我们的到来,一直没有停止手中的劳作。这个家庭分工明确,老大巴桑负责对外联络和业务商谈,老二、老三负责打理作坊,老四出家当了僧人,不常回家。神像加工生意红火,家里也陆续请了帮工。卓嘎除了承担一家人的日常饮食起居,还要照顾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40多亩土地的播种收割,畜牧牛羊、待人接物等都落在了这个女子的肩头。

我们提出要和巴桑一家人合影留念。巴桑欣然应从,并张罗卓嘎给自己和孩子们换上新袍装。在散发出松脂气味的木头上,我才看清卓嘎那身红袍蓝裙的华装,真是光彩夺目。据说,这套袍子仅做工就花去数万元。上面镶嵌的金银配饰、珊瑚玛瑙、各色宝石都是祖传下来的,价值连城。听仁增部长讲,戴在卓嘎颈项上那串九眼天珠,货真价实,于今你出再多的钱也很难买到。一个普通的康巴女子,三个男人的妻子,一对儿女的母亲,穿戴着价值百十万的衣装珠宝,让我再一次感触到康巴族群敬仰母性的神圣光辉。卓嘎以雍容华美的形象展现在世界面前,这个形象背后代表的是巴桑家的财富和实力。

江源区雪山脚下的冰碛湖。 摄影/姜曦

巴桑家的院落在河谷草甸缓坡地带,贴近原始森林,嘎玛大草坝尽收眼底。扎曲自雪山脚下弯曲而来,一路滋养万物,一路随物赋形,一路随缘就度。

一条河流过混沌洪荒的大地,必然滋养出森林、草场、人和动物的勃勃生机,原本苍灰贫瘠的荒芜大地,于是变得有声有色。文明就这样产生并前行,滔滔滚滚。水与生命和神灵有关,河流与文明的起源、发展或结束有关。一条河死了,文明必然结束,或迁徙产生新的文明;如果一种文明死了,河流依旧可能活着。这是水的宗教,还是河的哲学?一滴水留在原地,显然走不出生死的壮阔。

有几个年轻姑娘身肩长长的木桶,穿行在细线般的亮白羊道。姑娘们应该是结伴到河边汲水。周身穿戴得花花绿绿,金银佩饰叮叮当当,蝴蝶样地在阳光下飞舞。

如果说才让家的经堂,让我们在人神居所的类比中,感触到藏区“厚神灵,薄自身”的存在状态以及信仰的强大力量,那么在参观过巴桑家三楼晒台后方的木作经堂后,其精美豪华程度,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门窗、柱头、檐梁、顶棚、墙壁覆盖精致彩绘,凡是木头和金属材质的供器,均雕有精美的花纹图案。那是我在藏区见过的最华美庄严的家庭经堂之一。

虽然,那可能不是佛所需要的仪式和排场。

格桑梅朵说过:“这个世界的荒凉越来越磅礴。自愿的沉睡不醒以实用和快意安抚,日益加增着队列。庄严认真的简单有信,这个世界,很多人失去它很久了。我们应该是比我们以为的样子更深邃的一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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