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湄公河洞里萨湖畔的红色乌托邦

2015-03-15 09:30嘎玛丹增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5年2期
关键词:暹粒吴哥湄公河

文、图/嘎玛丹增 编辑/吴冠宇

澜沧江-湄公河洞里萨湖畔的红色乌托邦

文、图/嘎玛丹增 编辑/吴冠宇

洞里萨湖又名金边湖,通过暹粒河与湄公河相连,既是中南半岛的第一大湖,也是世界上产量最高的内陆渔场之一。每年的6-8月,湄公河的河水注入洞里萨湖,湖水上涨,12月到次年2月,湖水又会向湄公河回流,成为泛滥平原最大的储水库。

澜沧江从青海杂多县出发,穿过沟谷深切的横断山山脉,流经青海、西藏和云南三省的崇山峻岭,于勐腊县出境成为老挝与缅甸的界河,并于此开始叫做湄公河。湄公河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在越南胡志明市以南汇入太平洋。总流域面积约81万平方公里,属亚洲流经国家最多的河流。

一条河静静地流着,时间一直在缓慢地继续。继续的不仅仅是一滴水的时间,还有一条河的精神地理,或者精神的存在式样。

世界上原本没有路,河流成为最早的道路。一条大河有无数的支流,每一条,都可以通往不同的流域文明。对于寻访者来说,澜沧江和湄公河庞大复杂的水域体系,通往目的地有无数条支流,当你抵达中途某个地方,满以为旅程目标精确可辨时,又将面对另外的支流,相当于岔路的岔路,足以让人千百次地放弃。我在试图寻访这条长河的精神地理的时候,没有任何学术上的意义。作为个体旅行者,要在大河的支流绕来绕去,会很危险,也属自不量力。我的目的地很明确,那就是柬埔寨的吴哥古迹。

入柬前,做了一些功课,除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关于暹粒和吴哥,手边顺手可以找到的文图资料,都翻出来大致浏览了一遍。我对柬埔寨的了解,停留在地理气候。简单知道那里的动植物种类,蚂蟥、虫蚁和雨水一样多,以及被殖民多年的近代史和西哈努克亲王和善净白的面孔。同时,道听途说过波尔布特领导的红色高棉,为了实现没有等级、货币、城市和贫富差异的共产主义乌托邦,把所有人都驱赶到了农村,不仅杀死了很多人,也饿死、病死了很多人。

不管别人如何评判波尔布特,我相信一个屠夫的乌托邦,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幻想,可能相当于巫术。一个巫师试图用暴力重构社会的心血来潮,完全可能源自地狱,彻底背离了文明发展的当然规律,绝对地反人类反人性。不需要国际法庭,组织内部就判了他终身监禁,最终暴病身亡,负罪千秋。

左上:通往洞里萨湖的游船码头上,停满了举世闻名的拖尾船。

左下:这种木楔船,是洞里萨湖水上人家的日常生活交通工具,既用来载物,也用来表演。

右上:通往洞里萨湖的河道两岸堆满了生产资料,很容易让人想起80年代的中国。

右下:洞里萨水上人家,30多年来一直居于湖面上。

我追随一条河来到柬埔寨,不是因为红色高棉,也不为查实谎言和事实的证据。波尔布特的乌托邦,跟我追寻一条河的精神地理无关。吴哥作为世界热点旅游目的地,我的感官和心灵,要感受或彻悟高棉人那个永远的微笑,几乎没有多少可能。我所能借用的键盘和镜头,已经被无数专家学者和顶级摄影师熟练地使用过了。去吴哥窟,于我纯粹就是一种眼见为实的庸常行走,或者跟风旅游。

人在地球这个空间看到的只是宇宙世界的一个维度,有更多的浩淼和宏大,存在于人的认知空间以外。就跟我们今天对吴哥王朝在公元15世纪突然从地球上神秘消失,无处寻求答案一样,总有很多存在不在现代科学技术的认知范围内。存在的无限可能,让我们的人生满怀希望和想象。

左:乞讨一旦成为职业,便远离了人道系统中的评判传统。很多人被水上人家贫困的生活和日渐恶劣的生活环境打动,使得这一职业在洞里萨湖欣欣向荣。

中:湖上流动的小卖部,主要向水上人家提供日常生活用品,也向游客出售小食品、饮料等。

洞里萨湖正在大兴土木,到处赤黄一片。湖岸上堆满了柴油桶、木头、钢筋和水泥,不时有古铜肤色的孩子在船坞间裸体奔跑。

早上抵达暹粒机场的时候,其实就是从阴霾垂城的中国,突然走进了柬埔寨炎热的旱季。落地导游举着黄色的小旗,在热浪滚滚的机场出口接到了我们,汉语流利。褪去厚重的冬装,只剩短袖短裤,匆匆上车,大巴的冷气开得很足。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热带雨林,暹粒城内城外焦黄一片,植物稀疏,空气污浊。整个城市布局,就跟上世纪中国任何一个小城差不多,因为缺少规划和环保预置,一切都显得自然散乱,混沌无序。而它所呈现的有些迫切的改变和发展愿望,多少让人不安。看上去,原生文化和自然环境,可能正在遭遇中国改革发展初期那样的急功近利。

我的人生水样流淌着,但没有想过,会从扎曲河谷走出这么远,一直走到了洞里萨。在澜沧江沿岸,我们的祖先也曾留下过芒康盐井、昌都卡诺石器时代遗址等远古文明,无疑,要与拥有2000多座石头寺庙的吴哥城比肩同坐,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并非因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于今柬埔寨民众的生活环境和质量,在我看来,比我们国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好不了多少。就在通往洞里萨湖6号公路的两侧,人们的高脚屋还是竹木架构,土地荒芜,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易拉罐、啤酒瓶、塑料袋和乱木污水。人们就像生活在垃圾上一样。

洞里萨湖正在大兴土木,到处赤黄一片。湖岸上堆满了柴油桶、木头、钢筋和水泥,不时有古铜肤色的孩子在船坞间裸体奔跑。湖盆装的不是可以照见云影山色的水,而是滚滚黄尘。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它的源头不在唐古拉山,而是在被反复使用污染过的城市下水道和化工厂。

我们乘坐世界闻名的长尾船穿梭其间,就像行驶在黄泥塘一样,螺旋桨拖着飞溅的黄泥浆,把整个湖区都搅成了刺鼻的鱼腥味。太阳亮晃晃地挂在赤黄的天空,地表上所有的植物都耷拉着脸,绝望而沮丧,好像在等待被什么割去脑袋。这跟后来在通王城和吴哥窟看到的情形差不多,那些身首异地的诸神雕像,躯体还站在寺庙和古道两侧,脑袋却被欧洲殖民者带到了异国他乡。

在通往洞里萨湖的运河上,我想到了杜拉斯,想到她的湄公河情人。湄公河曾被誉为“东方的多瑙河”,其流域内良好的自然生态,图画般地打动过我,就像我对一条河的记忆,最美好的部分,总是留驻在西藏东部的扎曲。无聊的旅程中,我的想象总爱东拉西扯,喜欢把一些看上去有某种关联事实上并无任何依据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许多时候风马牛不相及。比如,我同时还想起了毒品和信仰同样狂热的湄公河三角洲,矗立在泰国边境河岸上那座金晃晃的巨大佛像一直就在我眼前烁烁闪现……

右:日用百货在柬埔寨价格较高。酒店牙具、糖果和小食品,孩子们都很喜欢。

孩子们总是用蟒蛇作为道具,看上去很危险。他们用来表演,并获得同情和小费。用大铝盆作为浮载工具,很可能是世界上少见的景象之一。

水上人家。

游船码头通往洞里萨湖的河道里,拥挤着很多拖尾船,载满各种肤色的游人来来往往。柴油味和鱼腥味轮番上阵,火辣辣的阳光像一块浸满黄油的抹布,把所有人都晒得像半死的虾鱼。岸边到处都是塑料袋、啤酒瓶和易拉罐,有渔夫在其间撒网,或捡拾垃圾。船老大坐在船尾掌控方向,年幼的儿子伸出可爱的小手,轮流为游客进行象征性的按摩,以获取小费。柬埔寨是一个流行小费制的国家,打你在机场过边检开始,

小费一直追随着你的行程。小费少则1美元,多则10美元。人民币除了在银行兑换,或大型免税店刷卡,普通商店并不接受这个据说还算坚挺的货币,ATM机在暹粒城内也很少,非万事达和维萨卡不能使用。孩子们大多会数种常用语言,成为游客与本地人沟通交流的主要桥梁,因此被大多数游客喜欢。他们通常会在各旅游景点向游客兜售五花八门的旅行手册或光碟,或者乞讨,只流通美元或本国货币瑞尔。这一切,都让人必然担心这个曾经的殖民地,要回到辉煌至极的吴哥时代,将有一段多么漫长而艰难的旅程。

洞里萨水库距离吴哥城30公里。吴哥王朝创建初期,吴哥人就建造了这座庞大的水利枢纽工程,滋养吴哥王朝数世纪。这项精密繁复的水网体系,主要用于灌溉、城市饮用和神庙水景,让以种植水稻为主要收益的高棉人得以实现了庞大吴哥窟和通王城的建设,创造了辉煌至极的吴哥文明。这座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至今仍是柬埔寨中部氾滥平原的天然蓄洪库。水库通过130公里长的洞里萨运河与湄公河相连,旱季枯水期,可以补充湄公河水量,满足沿岸生产生活需要;雨季来临,湄公河河水回流湖中,大大减少了湄公河下游地区的洪涝灾害。

暹粒城东北的库廊山,既是建造吴哥城的砂石和木材的仓库,也是洞里萨湖水源的一部分。在我看来,洞里萨的水,同时也来自澜沧江。我对一条河的敬意里,不可能没有吉富山和嘎玛乡的扎曲,离开雪域冰峰,我追寻一条长河精神的原初举意,将变得毫无地理价值。澜沧江江源区纯然优美的自然风光、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淳朴安平的人文景观,以水的柔性话语,一直在我心底深情唱响。乌冬山那座古老的噶举派寺庙嘎玛寺,因大宝法王二世嘎玛巴希首创活佛转世制度名垂史册,元帝忽必烈将象征皇权和神权的黑帽赐予嘎玛巴希的年代,正值吴哥王朝权力和财富的顶峰,高棉领土扩展到了东南亚广大地区,吴哥文明空前繁荣。

30多年来,洞里萨水上人家只能居住在水上船屋,短暂上岸购买必须的日常生活用品。

从澜沧江到吴哥窟,中间相距4100多公里的河道里程,除语言和种族不同、地域文化丰富多样,宗教信仰无一例外地成为沿河流域共同的精神标识。

一万八千年前,西藏象雄古国的王子辛敦弥沃,在冈底斯山也就是印度教湿婆神的修行地,创建了臃肿苯教,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宗教,在世界屋脊抚慰人心万余年。九世纪初,阇耶跋摩二世打败邻国敌手,建立吴哥王朝,开始奉行古印度教。国王自封为传说中的世界之王,集君权和神权一体,开始大规模建造供奉梵天、湿婆、毗湿奴三大天神的庙宇。就在彼时之前30年左右,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其孙赤松德赞藏王于公元779年,从印度乌丈那国迎请莲花生大师入藏弘法,创建了藏传佛教,吐蕃王朝由此开始弃苯信佛,藏地全民信佛的历史延续至今。公元13、14世纪,与佛陀同宗的上座部小乘佛教传入吴哥,逐渐取代印度教,因陀罗跋摩三世时期定为国教。

青藏高原或吴哥,整个澜沧江和湄公河流域,宗教信仰一直就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拖尾船刚在洞里萨湖心岛停下,瞬间就被无数的妇女儿童包围。他们划着细长的木楔船,或把大铝盆当作浮载工具。有的身上蟒蛇缠绕,并把很可能没有了蛇信和毒液的蛇头举向你的面前,做表演状;有的抱着脏污邋遢、衣不蔽体的婴儿靠近你;有的直接向你伸出污垢的双手……看上去能有多贫穷,就努力装扮得多贫穷,以期获得理所当然的施舍,不轻易放弃,也不死缠烂打。我没有遇到过如此密集的行乞者,自然,此间也不是审验真善的道德法庭,它给予我的视觉伤害和人文苦难,远胜于道义上的社会伦理。我也来自一个并不富有的国家,类似景象在中国的旅游热点也不鲜见。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一种伦理道德支持不劳而获,只有宗教信仰例外。布施是维系寺庙和修行者存续的经济基础之一,就像吴哥王朝虽然离开世人视线达600年之久但其间的宗教活动从未停止一样,修行或朝觐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在进行。而孩子们从小就为寺庙募捐,是柬埔寨民间至今健在的古老传统。

河流养育了文明,文明照亮了河流。当文明走到某个段落,对历史文化究竟是一种照亮,还是遮蔽?

在洞里萨湖的水上人家,同团小眉给一个蟒蛇表演的越南女孩小费,是一张10元面值的人民币,她拿在手里对着日光,翻来覆去地查看,用汉语最后怯怯地问了一句:“美女、哥哥,有没有瑞尔、美元?”然后把它还给了小眉。导游解释说,中国的假钞太多,孩子们辨不清。小眉又拿出一张面值100的瑞尔,孩子很欢喜,收下了相当于2元人民币的瑞尔。

就在这片水域的源头,如果你去到世界藏艺之乡嘎玛沟,即便两手空空,身无分文,依然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干净的被褥和香醇的酥油茶。只要你不偷不抢,一切都可以免费。而对那些长途朝圣者、旅行者,扎曲河更会施以不计任何回报的物质援助。嘎玛嘎赤与勉唐、钦觉并列为西藏唐卡三大画派,我曾在那里采访过唐卡艺术大师嘎玛德勒。这个以《印度大成就者提洛巴》作品享誉世界,从小念经习法,获得过格西学位认证的民间艺术家,睿智宽厚,待人异常和蔼可亲,于今已逾80高龄。老人作为西藏三大唐卡画派唯一健在的亲传大师,为了弘扬民族文化,近年收取了200多个学徒,不仅亲传画艺,还免费提供食宿,学徒来去自由。这是一种怎样的人文情怀,有什么文明的伦理道德可以与之媲美?

无疑,现代文明已经给洞里萨湖水上人家造成了伤害。洞里萨湖水量丰沛,鱼虾丰富,如果没有旅游者的大批到来,除了生活环境的不尽人意,人人皆可丰衣足食,自然不会出现贫穷表演和乞讨职业的欣欣向荣。

30多年来,洞里萨水上人家只能居住在水上船屋,短暂上岸购买必须的日常生活用品。长期生活在水上的这批越南裔,吃喝拉撒均在水上,自然难以保持洞里萨湖的干净,其生活质量和生活环境可以确认为水深火热。而柬埔寨至今仍有大量可耕种的土地,没有得到有效利用,就在暹粒郊外,洞里萨湖两岸也有不少土地因无人种植一片荒芜。

内乱和战争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仍有上千万颗地雷暗埋在柬埔寨的热带丛林。就在暹粒郊外,某些通往丛林的路口,竖着一块用高棉文和英文书写的牌子,“小心地雷”的字样,非常醒目。

猜你喜欢
暹粒吴哥湄公河
扶贫工作中的一段“插曲”
西双版纳可直航柬埔寨暹粒
走近湄公河
一场无关风景的心灵之旅
骑转湄公河平原越南胡志明市
暹粒:避世迷城
张辉版画作品
走进湄公河
湄公河印象
探秘吴哥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