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革命”的理论与现实分析

2015-03-28 15:00卢春雷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恩格斯战争

卢春雷

(淮阴师范学院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淮安223300)

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视域中的“非暴力革命”

众所周知,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早期思想里,就社会主义革命策略方面有两个相互联系的设想:一是只要经过一两次大的冲击,资本主义就可以被埋葬;二是提出了“除了进行暴力的民主的革命以外,不承认有实现这些目的的其他手段”[1]。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恩格斯更是明确地宣布:共产党人只有“暴力推翻全部现成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2],在《资本论》中还形象地将“暴力”比作“每一个孕育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3]。

不过,到了19世纪60年代前后,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思想发生了转变。暴力已经不再是无产阶级取得胜利的唯一手段,而关于非暴力的、合法的手段重视的论述广泛地存在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当中。在一次谈话中,马克思说:“在英国,工人阶级面前就敞开着表现自己的政治力量的道路。凡是利用和平宣传能更快更可靠地达到这一目的的地方,举行起义就是不明智的。”[4]面对国际工人协会荷兰支部的追随者们,马克思说:“我们知道,必须考虑到各国的制度、风俗和传统;我们也不否认,有些国家,像美国、英国……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5]恩格斯针对欧洲新的经济政治形势和阶级斗争状况,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马克思主义的和平革命理论。他认为:“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照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可能和平地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英国报纸上每天都在谈论即将赎买王朝的问题,这个王朝在人民的意志面前是软弱无力的。”[6]当然,最能代表恩格斯非暴力革命思想的当数在1895年他为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文所写的《导言》。在《导言》里,恩格斯系统地阐述了两种革命策略,尤其突出了和平非暴力革命策略的重要性。他通过对以往具体革命方式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变化的反思,坦率地提醒人们:“历史表明我们也曾经错了,暴露出我们当时的看法只是一个幻想。历史走得更远:它不仅打破了我们当时的错误看法,并且还完全改变了无产阶级借以进行斗争的条件,1848年的斗争方法,今天在一切方面都已经过时了,这一点值得在这里比较仔细地加以探讨。”[7]510恩格斯明确指出:“党正进入另一种斗争环境,因而它需要另一种武器,另一种战略和策略”,即合法的、非暴力的斗争策略[7]400。《导言》中,恩格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暴力革命传统理念的根本原则前提下,系统地阐述了非暴力革命方式、合法性的政治活动对于无产阶级革命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充分地论证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方式可以而且应当多元。列宁也多次强调革命的和平发展、和平过渡的问题。姑且不说“新经济政策”的出台与实施本身就是俄国社会和平发展的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更为明显的是,在列宁看来,当全部政权转归苏维埃手里的时候,革命的和平发展自然就变得更为可能。斯大林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论证了和平过渡的基础、前提和奥秘。他指出,“从前我们主张使政权和平地转到苏维埃手里,并且我们推断:只要苏维埃中央委员会通过一个夺取政权的决议,资产阶级就会和平地让开道路”。那么,其中的奥秘是什么呢?斯大林指出,那是“因为每一次都可以用实力做决议的后盾”[8]。可见,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从来没有怀疑过非暴力作为无产阶级取得革命胜利的方式的合法性。

二、对战争的厌恶以及世界的变化导致“非暴力”的选择

战争是暴力的极致表现。自从有了人类文明就有了战争,同样也有了对战争的理论追问。在西方社会对待暴力与战争的态度上,历来有正义战争论、现实主义战争论与和平主义战争论等三种不同的传统观点。就和平主义论而言,由于深受西方基督教诫训的影响,因此,它反对任何意义和形式上的暴力与战争;现实主义的战争理论则从每一个国家必然都要追逐自我的利益、权力与安全的角度来论证战争的不可避免性;影响最广也是最容易被人所接受的当然是正义战争理论。所谓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之区别,表现在以下两个问题上:(1)战争的起因,是否“师出有名”。(2)战争的手段,是否合乎道德。但是,不管运用何种理论来论述战争或为战争正名,所有的战争所引起的对社会的破坏后果是不可避免的。众所周知,有近1 500万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丧生,这场战争让欧洲整整一代的青年人躺在地下;而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死伤人数最多的一场全球性的战争,死亡的人数在6 000万左右,受伤的人数达到1.3亿,所以,任何一场战争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来说,都将是“一场闻所未闻的流血和浩劫”[9]。战争的危害后果使得人们本能地拒绝和厌恶各种形式的暴力发生。

更为重要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当下资本主义世界以及其中的工人阶级队伍都在发生变化,它正表现为“一个没有以往任何偏见、没有把自己展现为历史的‘绝对真理’的时代,这一时代正建构着新的解放话语,一个更人性化、更民主的话语。末世学与认识论的雄心更为谦和,但解放的期望则更宽广、深厚”[10]。按照丹尼尔·贝尔的说法就是:处在后工业社会的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中轴原理是经济化,这是一个根据最低成本、使用代用品、谋求最佳效果和寻求最高价值等原则来分配资源的途径。现代政体的中轴原理是参与管理。有时候是经过动员或有控制的参与,有时候是自下而上要求的参与。文化方面的中轴原理是实现自我并加强自我的愿望”[11]12。这种结构上的改变使得“没有一个社会制度(或者民族社会)对未来掌握专利”[11]20。

认识能力至上和理论知识至上已经成为一种主流的生活方式,专业和技术人员阶层处于社会的主导地位。由此,使得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权力与阶级之间关系中发生了两种“无声的革命”:“一种是传统权力的衰落(但不一定是财富的衰落),这意味着,社会上层的富裕企业家阶级及其子孙后代不再构成一个统治阶级;另一种是经理阶层的兴起,这意味着权力不再继续掌握在一个特定的特殊集团手中,权力的连续性体现在机构职位方面。”[11]38随着传统的私人企业主和教会人士在社会中地位的式微,于是,现代西方社会的根本问题“就在于生产资料管理者、群众领袖、政治家和知识分子之间千变万化的复杂关系”[12]188。

与这种社会结构改变相对应的是,西方发达国家中的工人阶级结构和斗争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在“个人主义”和“个人自由”的价值观念的包围之下,人们对于职业利益的诉求远远超出了对于阶级利益的追求,所以,相对于集体利益实现而言,个人的成就与成功显得更为重要。又由于在西方发达社会中,阶层之间的流动相对开放,人们普遍认为,对于某个阶级的认同并取得该阶级的身份,不是源于经济而是源于个人的自由选择。所以,即便在这些国家发生各种工人抗议运动或其他的社会运动,但是,所有的这些抗议运动的矛头指向的往往是政府而不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所有的这些抗议运动的目标也都只是寻求资本主义秩序内的变革,而不是改变资本主义秩序主导地位的变化。

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我们当然不能同意西方这些学者所认为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工人越来越不革命,甚至反革命的观点。但是我们也不得不面临如雷蒙·阿隆所说的现实:“对于最先进的工业化国家来说,革命的论调在当前有点过时。阶级之间展开殊死斗争的前景对美国工人比对真正贫穷的不发达国家无产者的诱惑力显然小得多。对经济持续增长的西方国家来说,阶级之间进行决定性战斗的思想已成往事。”[12]239这样的现实证明了,在资本主义世界,尤其是在发达的西方国家,爆发无产阶级革命的时机还远远不够成熟,因而,非暴力革命理念是当下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形式。

三、和平与发展主题下的“非暴力”诉求

恩格斯早就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13]382的确,站在 21 世纪开端的人们,面对世界的新的变化与发展,真的应该负责任地追问自己一个严肃的问题,即属于我们这个社会的真理秩序究竟是什么?我们又将用一种什么样的话语及方式来表达属于自己时代的真理秩序?当马歇尔·麦克卢汉用“地球村”的概念描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也就赋予了世界不同国家、地区以及不同制度下的人们的某种带有同质性的东西。

全球化显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最重要的话语之一。全球范围内的交往速度在加快,密度和广度在加强。整个世界出现了这样的变化:知识经济取代资源经济;世界市场充分得到了发展,各国从市场上得到资源的成本远远低于通过武力掠夺的成本;国与国之间频繁的交往、交流与合作已经到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程度,对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的或经济的攻击都可能对其他多个国家造成同等伤害的后果。[14]同样,这样的一种话语也使得社会主义国家拥有了比过去更大的经济选择与发展的空间,拥有了更多民主的和丰富、多元文化选择的可能空间。全球化的话语让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再是在对立、宣战中存在,而是在对话、认同的背景下谋求共同发展。

对话是我们时代的另一个重要的话语。20世纪的两次毁灭性的全球性战争让人们对战争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甚至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运动;冷战的终结与苏联、东欧剧变也改变了不同国家、民族以及制度之间对抗的阵地,战争“将不再有任何的空间——除非,精确地说,核大国成功地降级并设法为战争限定新的领域。如果军事大国以这种十分现实的疯狂降级为第二力量为代价,重建一种战争环境,即实际上人类的一个有限的空间,那么武器就会重新获得它们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交战就会重新变得可能”[15]。尽管不能简单地把这一切认作“意识形态的终结”,但是,的确我们所面对的更多地不再是源于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而是来自日常生活、文化、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冲突。冲突领域的改变注定了我们解决的手段和方式。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对话已经成为重要的生活方式,成为每一个社会成员的社会实践形式。对话一方面是承认差异前提下的采用和平方式交流以及解决各种矛盾与冲突的非暴力的状态,另一方面,在哲学意义上,“真理的发展采取对话的形式……真理本身就在于对话。也许关于人类存在的形而上学只有在对话的意义上加以表达才能被如实地把握”[16]。

在和平与发展成为当今时代主题的时候,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显得更为突出。在“适者生存”的观念指导下,人们为了一己私利盲目地对自然进行暴力式或掠夺式的开发和利用,结果导致了人类生存环境的严重破坏,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的:“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13]519恩格斯在100多年前的警示今天都已经得到了验证。善待自然就是善待我们人类自己,这已经是人类的共识。“如果我们毁坏了生物圈,那我们就将以自毁而告终。人类的命运和地球的命运已相互交织在一起,对人类的爱和对地球的爱已密不可分,或早或迟地,伦理学和企业都必须关照生存的恰当的单元,这个单元就是地球——万物之母。”[17]可见,在人与自然之间不再是一种对立的关系。人们必须改变以往的“征服自然、掠夺自然”的思维习惯,确立人类与自然良性共生、共赢的观念。因为,“人类并不是自然界的主人,而是托管人,就如同原初意义上的农夫的技能并不是对土地的挑衅,而是一种捐献(播种),一种接受(收获),一种年复一年的保管员的职责一样”[18]。的确,在世界政治经济发生转型的时刻,是对话还是对抗;是让内耗、欺凌以致互相残杀永不止息,还是通过共赢以更好地发展自己;在和谐共处中保持各国家、民族特色等问题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必须作出合乎时代要求的选择。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71.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07.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19.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683.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179.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273.

[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斯大林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165.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381.

[10] 拉克劳.我们时代革命的新反思[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118.

[11] [美]丹尼尔·贝尔.后工业社会的来临[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

[12] [法]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M].周以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14] 李惠斌,李朝晖.后资本主义[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22.

[15] [美]道格拉斯·凯尔纳.波德里亚:一个批判性读本[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255.

[16] [美]L·斯维德勒.全球对话的时代[M].刘利华,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272.

[17] [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M].杨通进,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427-428.

[18] 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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