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风景写生的“似与不似之间”辨析

2015-04-10 15:40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物象油画风景

何 丰 妍

(上饶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江西上饶334001)



油画风景写生的“似与不似之间”辨析

何 丰 妍

(上饶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江西上饶334001)

油画风景写生的“似与不似之间”是具象与抽象、写实与写意、有形与无形的对立统一。辨析“似与不似”的艺术内涵,合理把握二者之间的关系,从而寻求写生语言的审美境界,提升写生的艺术品质,可以避免写生步入公式化、照片化、趋同化的误区,使写生生发出创造活力与生机。实现这一目标,离不开艺术家借古开今的学养、外师造化的实践、澄怀观道的胸襟。

油画风景写生; “似与不似之间”; 辨析

国画大师齐白石先生继承、总结和发展了从宋明开始的关于“似与不似”的绘画理论,提出“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的见解。此说言简意深,影响深远,在许多人眼中,它是中国传统绘画所当遵循的基本原则。齐白石的这一理论是对传统理论的超越,是从绘画实践总结出来的审美法则,它具有丰富的美学内涵和审美创作规律的普遍性。

总的来看,关于“似与不似”问题的学理探讨,既有站在美术史的角度从传统传承的立场展开的,也有从中国画创作实践方面进行分析的,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和理论创新,从而极大地推进了人们对于绘画的规律和美的本质的认识。不过,平心而论,已有的争论和研究大多发生在中国画领域,而不免有眼界局促之嫌。比如,从油画风景写生方面来进行相应的理论研究,这种做法尚不多见。油画虽然是外来画种,但中国人怎样借助这一形式表达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应该是中国艺术家努力的方向。笔者认为,在倡导油画表现“中国精神”的今天,重温和探讨这一理论,吸收已有讨论中的正确观点,处理“好似与不似之间”的辩证关系,无疑大有裨益。

写生即对着实物或风景绘画之意。油画风景写生中“似与不似”的问题一直是艺术家面临的十分重要的课题,它极为复杂,而又不可回避。油画风景写生中常常出现两种极端的情形,一是太似物象,二是过于不似。正如齐白石所言,太似媚俗,不似欺世,它们无疑在一定程度消减了作品的艺术质量。就油画风景写生而言,只有“似与不似之间”才是真正的艺术,才使绘画具有审美意象,才能实现绘画的审美功能。艺术之美,是似与不似之间的妙境。要达到这一境界,笔者以为,首先要站在艺术的高度上认识“似与不似”的内涵,恰到好处地处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其次是面向传统和自然,不断丰富我们的视觉经验,做到“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1](P456),提高我们的审美水平和创造能力。

一 、油画风景写生的“似”

艺术是精神产品,无形的精神必须通过有形的符号才能得以实现。

油画风景写生的“似”,从文字上解释是“像”的意思。“似”指的是风景写生的具象性,即对对象的客观描绘和摹写,它是形象的,而非抽象的。它是通过能够造成具体物象真实感的,符合视觉科学的表现方式体现出来的,是艺术家在仔细观察与深切感受物象的基础上运用艺术语言产生的艺术真实。写

生中求“似”的创作过程,将艺术家眼前的对象加以某种程度上的再现,利用绘画技巧达到形象上的逼真,从而产生真实的视觉效果。

但是,写生中的“似”不应是拘泥于物象细节的面面俱到,巨细无遗的机械摹仿,这种摹仿不仅无益而且有害。因为,作为审美创作活动的风景写生所呈现的实际上已不是客观物象本身,而是物象化了的审美意味。虽然,逼真的对象具有特殊的意义,但是,油画风景写生不是以简单的逼真再现对象为其最终目的的。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写生中的“似”或“像”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照相机所捕捉到的那种图像式的真实。

一些画家简单地认为,风景油画写生中只要模拟了物象,只要照相机式地复制物象,便完成了艺术上“似”的要求,作品就具有艺术价值,从而不遗余力地以此为写生的标准,这是十分偏颇甚至错误的观念。一个时期以来,国内各级油画展览中不少作品以如法炮制、模仿照片效果为风尚,使本应在作品中呈现的十分可贵的艺术上的“似”沦为专事取乐部分观众视网膜的照片效果。很明显,脱离了审美的绘画技巧是一种工匠式的技术,虽能一时博得人们的惊异,却不能带给人们永恒的美的感受。艺术家的慧根与内在感受、丰富的艺术语言为机械复制所代替,定然会出现公式化的局面,势必导致风景画趋同化的倾向。如果在风景写生中一味追求照片式的“似”,就极易把人们的注意力导向作品再现的物象上而不是作品本身。这样,作品的材料、线条、色彩自身所具有的独立的审美元素,以及由此派生出具有抽象因素的绘画语境、表现手法丧失殆尽,作品成为美的修饰而不是美的原动力。照片的幻觉不仅掩盖了艺术本身的媒介特性还掩盖了画面中不可或缺的具有抽象意味的审美品质。如果照片化趋势成了作品简单浅薄的目的,油画风景写生的绘画性、多样化和风格化就会隐遁无踪。因此,在这一趋势的影响下,作品的公式化、趋同化的弊病也应运而生,从而导致绘画作品呈现出千人一面的局面,作品本身的表现手段也走向单一化。

毫无疑问,油画风景写生的“似”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是具象绘画真实性特征的要求,是表现艺术家精神气质和物象生命力视觉要素,是形成具象绘画必不可少的条件。但是,这个“似”是艺术家通过心灵的审美活动对物象进行过滤的结果,它过滤掉了物象中无关紧要的细节,而融入了艺术家的审美趣味和倾向,从而使得绘画所依托的物象转化成纯粹的审美对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油画风景写生中所表现出来的“似”在某种程度上源于艺术家的内心。从“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物化为“纸上之竹”,这是一个转换与升华的艺术创造过程,这个过程包含了事先绝不可能预见的视觉经验的偶然性,也包含容易被人忽略的艺术创造力。英国美学史论家贡布里希在论及这一过程时说:“我们不是转录我们所看到的,而是将我们所看到的转译为传导语言。”[2](P332)也就是说艺术上所要达到的真、实,是经过艺术家的视觉经验和形象思维艺术,通过智慧和技巧转译过来的更典型更符合绘画性的“似”。“似”得传神,“似”得典型明了,“似”得单纯、简练、自然、清新,“似”得有艺术表现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的“似”。

二、油画风景写生的“不似”

以上述分析,“似”不是机械的复制,不是简单的摹写,而是有着艺术家的精神与绘画的形式语言融入其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油画风景写生的“似”中有“不似”,或者用一句十分拗口的话来说,是“不似之似”,或者用齐白石先生的话来说,是在“似与不似之间”。油画风景写生中的“不似”是抽象元素。“抽象”原是哲学术语,即没有形象伴随的思维过程,非客观、非模拟、非描绘的,在自然界中没有与其对应的原型,如果说具象性是指绘画中对物象摹仿、再现方面的性能,那么抽象性则指对物象加工、表现方面的性能,能够唤起人们某种意向、情趣的线、形、色的特定组合。

英国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说:“有意味的形式,是一切视觉艺术的共同特征。”[3](P600)他指出,只有巧妙地“抄写”自然,对物象过滤提炼,画面中具备有意味的形式才符合视觉艺术的规律,有意味的形式即画面中的“不似”。北宋苏东坡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中指出,“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4](P163),形象地道出了“不似”与传神在绘画中的作用。中国古代画论中有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要诀,而这个“无画处”正是“不似”。与齐白石齐名的另一位国画大师黄宾虹先生也将绘画划分为三种,一种是“绝似物象者”,第二种是“绝不似物象者”,这两种属于“欺世盗名”,而只有“绝似又绝不似物象者乃为真画”。这些话语虽表述方式各异,但它们的意思都与“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之论不谋而合,都强调了写生绘画的审美要求。因此,风景写生的

“不似”是建立在“似”的基础之上的,而不能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即“绝不似”。“绝不似”就不可能是写生艺术了。

因此,油画风景写生中“不似”的存在价值是写生作品的对立统一的要求。恰如其分地运用好“不似”,可以减少写生中的简单描述性,使作品的艺术取向与创造力有着更为宽广的可能,成为艺术家拓展艺术语言的资源。可以说,“不似”的元素是绘画的魂魄,是艺术性、绘画性的直接体现。把握“不似”的度显得尤为重要,增之一分则太多,减之一分则太少,过与不及都会大大减少“不似”的艺术效果。在不计其数的优秀风景写生作品中,艺术家们伟大的创造力体现在其作品的“不似”之中:毕沙罗描写法国乡村景象的油画风景写生作品,不经意地看,似乎艺术家在把山川、草木、农庄画真、画像,其实艺术家的意图远非如此,他是意欲通过斑驳的肌理痕迹和交响乐般色彩笔触的堆积,利用油画材料具有的覆盖特性,多层着色,颜料与媒介剂的厚薄混合,制造出厚重斑斓抽象的形式美;吴冠中风景写生画面中大量运用颇具抽象美的线,这些线的起承、转合、长短疏密,刚健与婀娜的变化,正是对颇具抽象意味的“不似”的极好诠释。这正暗合中国古代文人画所追求的“笔笔是山,笔笔又不是山”的意念。此外,画家在行笔过程中,笔的方向与力道倏然作变,可以产生偶然的即兴效果;利用油画材料制造凝重和轻薄、厚堆和流淌兼具的可能性,结合婉转与痛快的丰富笔触,可以将绘画元素营造出前所未见乃至意想不到的效果。正是因为这些忽隐忽现的“不似”的不确定性,给观者留下宽阔的解读空间,使得油画风景作品呈现出千变万化的面貌和多种多样的风格,使得作品更具艺术魅力,从而散发出独特的美感。

三、“似”与“不似”的辩证关系

油画风景写生中的“似”是蕴含有“不似”之“似”,“不似”是以“似”为基础的“不似”。因而,“似与不似之间”乃是“似”之“不似”和“不似”之“似”。“似与不似之间”不是取一个绝对的中间值,“之间”的尺度是宽广的,可以充分容得下艺术创造的自由。这种自由能为绘画制造各种艺术个性,艺术个性是在“似与不似之间”呈现出来的元素,不同的艺术个性决定了如何选择和安排“似”与“不似”的位置。对于“似与不似之间”的度的把控,是艺术家通过专业知识、艺术取向和视觉经验所达到的能力和水准,在这一过程之中存在着偶然性,这一偶然性在写生中当然并非预先设定好的,而是艺术家因时、因地、应景,从写生过程中应物象形时的现场感受与灵感产生的。不同气质的艺术家对待自然的态度方式不尽相同,因此,每件作品中的偶然性也不同,而这一偶然性可以使写生风格各异、面貌多样,甚至会产生出异乎寻常的佳作。由于这样,千人一面的单一化得以有效避免,风景写生的风格异彩纷呈,回味无穷,真正好的风景写生作品是不可重复的。

油画风景写生中的“似”是具象,“不似”是抽象。黄宾虹先生提到的“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乃真画”是油画风景写生者理清思路,确立艺术方向,走出照片化或虚无主义窠臼的最好途径。真正的艺术作品,是“似”与“不似”的统一,离开了“似”的“不似”趋于空洞,离开了“不似”的“似”缺乏意味,在风景写生中,“似”与“不似”的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融,相得益彰的关系。写生中有“似”,艺术家才可能托物言志,寄情山水,而从一线一点的“不似”之中,艺术家们则可以找到自然之美与艺术之美的联结处,而这个联结处才是使人沉醉的地方。

油画风景写生中的“似”来源于物象,但它并非最终目的。如果“似”是最终目的,我们诉诸于照相机或摄影机就可以了,如果“似”是最终目的,绘画就沦落为炫技。因此,油画风景写生创作中,艺术家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对于“似”的超越,从而达到“似与不似之间”的微妙平衡,进入写意的艺术境界。因此,“似”与“不似”缺一不可。而如何在“似与不似之间”取得和谐,做到恰如其分,从而达到完美的高度,我们认为,传统的滋养和自然的哺育都是重要的因素。

油画风景写生中似是“形”,而“不似”是“神”。在创作中,艺术家力图由“形”传“神”,“求神似于形似之外”,把具象性和抽象性,也就是“似”与“不似”连接在一起。中西绘画史上许许多多的艺术家在对“似与不似之间”度的驾驭上留下很多宝贵的经验和有益的探索,他们以自由多样的方式在艺术的丛林中独辟蹊径,寻找新的语境,拓展新视野,是我们研究借鉴从而提高写生水平的精神财富。齐白石先生画虾不画水,以“不似”映衬“似”,巧妙而隽永。莫奈晚年创作的油画风景《睡莲》,对“似与不似之间”的度的自觉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十分洗练的莲花形象的“似”,那层层叠叠混沌中发出光明、色彩斑驳的沉积感的“不似”,是具象的“似”与抽象的“不似”,有形与无形,有限与无限水乳交融交相辉

映,睡莲和水于莫奈仅仅是一种凭借,为的是一场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演出。

走向自然,直面自然,是艺术家们把握好“似与不似之间”的重要途径。其实,写生就是直面自然,关键是如何观察表现,贡布里希说:“要不是我们用绘画的眼光去看大自然,大自然就不会如画。”[2](P167)以自然为师,首先要求艺术家接地气、亲近自然、扎根生活而非走马观花,从自然物象当中去发现去创造。进而,笔触要追随物象,但又不为物象所缚,色彩既要传递出物象的真实,又要流淌出内心的感受。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大自然,常常激发艺术家的写生热情和创作欲望,从而唤起艺术家的真情实感,而这些感受正是油画风景写生处理“似”与“不似”之间的度的基本点和源泉。当艺术家澄怀观道与山川神遇,执着地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时,“似”与“不似”之间诗一般的妙不可言的语境便会在物我两忘中油然而生,自然而成。

[1] 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

[2] 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艺术的故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1.

[3] 杨身源.西方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0.

[4] 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

[责任编辑 邱忠善]

An Analysis of the “Resemblance or Non-resemblance” of Oil Scenery Painting

HE Feng-yan

(School of Fine Arts and Design, Shangrao Normal University, Shangrao Jiangxi 334001, China)

The “resemble or not” of oil scenery painting is the unity of opposites between concreteness and abstractness, reality and imagination, tangibleness and in-tangibleness. Thus it is to analyze the artistic connotation of “resemble or not” and reasonably balance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m, so as to explore the aesthetic realm of the language of painting from life, improve the artistic quality of painting from life, avoid the mistakes, such as formulation, photoing and assimilation, and bring creativity and vigor to the painting from life. The artists’ accomplishments in learning and inheriting the past for the present new creation, the practice of respecting nature and the thinking of viewing the world with a clean heart can really guarantee the realization of the above goals.

oil scenery painting; “resemblance or non-resemblance”; analysis

2015-07-04

何丰妍(1975-),女,江西上饶人,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美术学。E-mail:hffyyy@126.com

J20.02

A

1004-2237(2015)05-0083-04

10.3969/j.issn.1004-2237.2015.0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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