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西路军南下路线及对平阳的冲击

2015-04-11 02:17
关键词:金军西路军平阳

刘 丽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4)

关于金元时期平阳雕版印刷业兴盛之因,清末学者叶德辉的说法是:“金源分割中原不久,乘以干戈。惟平水不当要冲,故书坊时萃于此。”[1](卷4,75此种看法向为学界所引用。但也有学者表示怀疑,上个世纪80年代,黄永年先生就指出“都只是猜测,暂时找不到坚强的证据”。[2]91李晋林先生则认为平阳据要冲,是宋金战争的主战场之一,据此驳斥了平水刻的外来之说。[3]那么,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对平水在宋金战争中是否“当要冲”一事,这可以从梳理金人两次南下的进程中窥得。

宋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初七,金太宗以宋人背盟为由大举南下,分兵两路伐宋。西路军以国相宗翰(粘罕)为主,由西京(今大同)进兵太原;东路军以四皇子宗望(斡离不)为主,由南京(今唐山)进兵燕山(今北京)。[4]卷3,53其战略意图是:“以粘罕一军下太原取洛阳,要绝西兵援路,且防天子幸蜀;斡离不一军下燕山取真定,直掩东都。”[5]卷23,167金西路军南下,前后两次,历时一年五个月。

一、第一次南下:义胜叛逃,平阳残破

宣和七年(1125年)十一月十九日,金东路军向燕山发起进攻;此时,宋宣抚使宦官童贯正与西路军和谈,幻想通过谈判收回燕云地区。但宗翰的条件是:割让河北河东地,以大河为界。遭拒后,十二月三日,西路军入寇忻、代,进犯朔、武,童贯逃归,太原被围。消息传到平阳,遂有平阳义胜军之乱。

义胜军,又称投附人,系燕云之汉人,在金灭辽的战争中,为宋军所招抚,因其勇悍可用,北宋将其散居于河东各地,以分河北新附常胜军之势。其众有十余万人,待遇优厚,后因供赡不继而生怨。宗翰军犯朔、武及忻州,义胜军或开门迎降,或擒其将领以降,尤其是石岭关的迎降使太原门户洞开。太原被围,“有裨将自太原城中出至平阳,漏言欲尽杀投附人,于是义胜军皆不安”。[5]224是时,平阳府有义胜军四千人,驻扎在城外,由刘嗣初统领。此人“见平阳富盛,有欲得之心,既知太原被围,遂有叛意”。[6]卷3,27靖康元年(1126年)一月十九日黎明,刘嗣初率众乔装打扮成商人模样混入城内,趁乱纵火。为叛逃计,他们“纵掠金帛,次驱虏子女,次驱奔牛马,次取驴猪羊,尽杀为脯腊,科磨户破麦为干粮”。十余日后,刘嗣初“以其众归粘罕”[5]卷23,224。关于义胜军的叛逃路线,李纲的《传信录》云:平阳府义胜军“破城叛去,攻陷威胜军,遂引金人入南北关,陷隆德府,遂次高平”。[5]卷37,281威胜军,宋置,即铜鞮县(今沁县),在平阳府的东北面,为太原南下泽潞的要道,[7]卷5,1512素有“泽潞咽喉”之称。

其实,刘嗣初与叛归太原的金军最近的距离是雀鼠谷道。谷道始自介休南端,大体上沿着汾河河谷逶迤西南行,至灵石南端的古阳凉南关。然从刘嗣初所陷威胜军的情况看,他们显然走的不是这条道。因为,“河东、陕西路兵来救太原,刘光世、折可求栅于文水西山”,[4]卷81,1827如是,刘嗣初带领四千兵马,若出鼠雀谷道无疑是非常困难的。舍雀鼠谷道而至威胜军,这是另一条道。按今人考察,雀鼠谷其实并不是一个通道,而是一大战略要塞集群,实由雀鼠谷道、千里径山道和统军川间道等三道组成。[8]83千里径,系与鼠雀谷谷道平行的近山隘道。统军川,则是远山间道,由洪洞南境溯统军川河谷东北行,经古县至统军川源头,再折东循沁河东北行,入沁县,再折西北行,循浊漳河西源,越过武乡西北一隅与祁县交界的分水岭后,循昌源河谷一线,直至祁县的东观镇。史载:“刘嗣初领众四千先屯平阳,有欲降心,会金人已围太原,其余党谋袭京师,嗣初闻之,密遣人间道献平阳于大金。”[6]卷3,27此“间道”当系统军川无疑。惟有此,他们方能通过威胜军,与金人夹击拿下分水岭北面的军事要塞南北关,即武乡南关、祁县北关, 为金人进入隆德府开辟通道。这也是粘罕获知此事而大喜过望的原因所在。

南北关,在《宋史》中出现过数次,过去不少人误为灵石的阳凉南关、阳凉北关,如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即如此。[9]卷41,1927实际上,从威胜军所处的位置看,此南北关决不是灵石的南、北关。方志中已有说明,[10]卷1,40近来学界对此也作过辩证[8]88。

平阳义胜军的叛乱,捣毁了平阳的军事设施,直接影响了平阳的防御功能;同时,为金军继续南下打开了通道。他们攻陷威胜军,引金军过南北关。这样,泽潞门户敞开,金军直取隆德府,二十五日,兵次高平。同日,宋使路允迪等见宗翰,备言城下讲和之事,宗翰乃“退过北关”,[5]卷61,455遂还太原。

二、第二次南下:战略提升,平阳弃守

当金军撤退后,各地勤王军队云集汴京,抗战派得势,对金强硬。是时,宋军企图策反金军中的辽贵族,事泄,引起宗翰的极度不满,又因宋拒割三镇,靖康元年(1126年)七月底金军第二次南下。为解救太原,北宋出动数路大军:“王渊与刘韐出平定军辽州路,解潜、折彦质出威胜军路,张灏、折可求出汾州路。”[5]卷50,378听闻宋军到达,金人利用北宋诸路间的矛盾,各个击破。九月三日太原城破。金人入城,“无问老幼皆杀之,焚烧屋舍,夷其城郭”。[5]卷53,401自此,西路军再无后顾之忧,专事南下。这样,平阳、泽潞的战略地位凸显。

宋军“分河东为两路,其隆德府即为东路经略,平阳府即为西路经略,各命守臣以援汾州”。[5]卷59,437进攻汾州的是大金名将娄室(或称娄宿),而汾州守将则是张灏,此人庸碌无知,在郭栅、文水之战中丧师殆尽,幸存“将佐辈日事杯酒,更无纪律”。[5]卷57,428宗翰占领太原后,纵兵汾晋间,宋军望风而降。由于张灏的出逃,汾州失守,“娄室取汾、石二州及其属县温泉、方山、离石”,[4]卷72,1651“鹘沙虎取平遥,降灵石、介休、孝义诸县”。[4]卷74,1696平阳彻底暴露在金军面前。前因义胜军的破坏,平阳城已残破不堪,知府林积仁遂不作守计。朝廷又遣刘锐统众,驻扎平阳以捍北边。刘锐虽被差统制,手中并无人马。此时,唯有平阳城南的回牛岭,山势险峻,足以抵挡金军。然宋军乏粮,驻守回牛岭者“日给豌豆二升或陈麦而已!”[5]卷59,437十月二十三日回牛岭告急,刘锐以平阳也需守卫为由拒绝增援。很快,士气低落的宋军自行散去。这样,娄室的军队轻易地度过回牛岭。二十四日,金人说降者至平阳城下,声称金人已经兵分两路,娄室大王所将人马将“从绛州掩”。[5]卷59,440绛州在平阳以南,以此可见,这支军队并非娄室所亲率的主力,应该是一分支。而娄室主攻方向是汾、石二州,这可能与追击张灏有关。按坐镇汾州的张灏“欲往石州渡河过陕西”,[5]卷57,429早在第一次解围太原失利后,他也曾“以牙兵数百趋慈隰”,[5]卷51,515慈州可通过汾水,直溯绛州城下。此次娄室很可能在追击张灏的过程中沿吕梁黄河一侧包抄,这样,势必禁绝了晋人西向渡河入陕的通道。二十五日,平阳城中居民以官吏皆走,因以城降。

三、金西路军南下对平阳民众流徙的影响

西路军第一次南下,由于太原军民的誓死抵抗,限制了西路军南下的步伐,使得双方交锋的主战场限于太原及其周边区域。后虽有平阳叛军导引金人过南北关至泽州高平,前后不过六日即北返。然而,宋朝并不准备将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割给金人。宗翰一时无法占领太原,则尽陷其周边诸县,“为锁城法困之”,[11]卷335,10754全部切断了通往城内的交通。双方争斗的中心依旧在太原地区。为解太原之围,朝廷派大将姚古、种师中出河东、河北,种师中约定姚古及张灏两军齐出击,但姚古和张灏逾期不至。最终,种师中十万大军因粮草不济而被八千金军击溃。不久,姚古率兵至隆州谷,与金兵激战数日而败。[11]卷349,11061宋军以解潜代之,双方交锋亦限于晋中地区。

西路军第二次南下,猛攻太原,宋人再次救援太原的计划被击破。先是八月初刘韐被击溃,随后解潜兵败南关,知威胜军张尧佐叛降金人,河东察访使张灏、都统制张思正等相继败于文水,都统制折可求师溃于子夏山。晋中诸州县陷落,引发民众恐慌,《宋史》称:“威胜、隆德、汾、晋、泽、绛民皆渡河南奔,州县皆空。金人乘胜攻太原。”[11]卷23,430由于此期间的攻掠是在晋中、威胜军一线进行,平阳一带的民众是否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迁徙,是值得怀疑的。

在太原陷落后,十月金军在平定召开会议,制定了直指汴京的总方针。[5]卷57,425西路军兵分两路南下,一路是由大将娄室率领。从前文来看,娄室所率军队亦是兵分两支,其一支自汾州南下,直指平阳;另一支由娄室亲率过汾州、石州,经慈州至绛州。随着汾州陷落,为避兵乱,汾西、灵石、赵城、霍邑等地百姓开始向南流徙。十月十九日,宋使陶宣幹南下至平阳府三十四里处,“见村落间牛畜车乘,居民妇女,官员宅眷,扶老携幼号呼之声,蔽川而下”,[5]卷59,438避寇至平阳北部一带。二十五日,金军兵不血刃地占领平阳。按金军行程,其目标是直取汴京,并非以屠城为能事,凡以城降者,多不入城,故在平阳也应如此。史载,金人耶律怀义“从娄室取汾州及其属邑,遂过平阳,出泽潞以趋河阳,所至皆降”。[4]卷81,1827从一个“过”可以看出,金军在平阳的停留也是极其短暂的。十一月初六,金人东去,民众已无南下的必要。

另一路,由宗翰亲率自南关而下。按《金史5太宗纪》:十一月三日,宗翰自太原趋汴。七日,下威胜军。十二日,破天井关。十四日,克隆德府。十九日,宗翰克泽州。二十五日,克怀州。早在攻陷太原时,宗翰曾“使娄室等自平阳道先趋河南”[4]卷72,1651。为赴粘罕怀州之约,十一月六日,娄室自平阳又兵分两路,一由郭山一由冀城向河阳进发。[5]卷61,455娄室先行至泽州,与宗翰先锋诸将会合。二十五日,与宗翰军会师河阳。宋军望风而逃,金军渡河。粘罕分五万兵守潼关,以扼西来之兵。一路东向,所向披靡。

金军第二次南下,主力通过威胜军南下,故“泽潞州官多弃城走”。当时,有能力进行迁徙的,又多为官员家眷及资财之家,史称:“士庶携老提幼适汝、颍、襄、邓逃避者,莫知其数。”[5]卷64,482由于河阳无桥,“河滩中已积五六万人,军民宅眷、官员车伏兜乘摆布如蚁”。[5]卷63,473对于平阳府而言,由于娄室军队一支最远到达绛、晋一带,若不是武力逼迫,普通民众很难进行长途迁徙。待汴京形势日渐分晓之时,宗翰使娄室率师趋陕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南向北攻河东郡县之未下者:“娄室破蒲、解之军二万,尽覆之,安邑、解州皆降,遂克河中府,降绛、慈、隰、石等州。”[4]卷72,1651

当然,金人南下,不仅在于略地,而且在于得人,如宗翰所谓:“为州县须要人民,若纵兵多杀人民,则坏了州县”。[5]卷61,457故占据两河之后,“宗翰奏河北、河东府镇州县请择前资官良能者任之,以安新民”。[4]卷74,1697当时,宋金战事正殷,河东寇盗尚多,宗翰乃分留将士,夹河屯守。后宗翰转战河南,“遂迁洛阳、襄阳、颍昌、汝、郑、均、房、唐、邓、陈、蔡之民于河北”。而此后河北长期陷于战端,相对稳定的河东无疑更具吸引力。

通过对金西路军两次南下路线的简单梳理,可得出结论如下:

第一,金军西路军所经历的南北关,并非灵石境内阳凉南关和北关。在山西境内,西路军主力所行路线基本沿着太原、南北关、威胜军、隆德府、泽州一线行进。

第二,金第一次南下,引发平阳义胜军的叛逃,致使平阳城池残破;第二次南下,娄室军一支通过平阳,平阳因官吏逃跑而投降,故平阳并未遭受金人蹂躏。

第三,由于双方的交战地主要集中在晋中至东南一线,故这一带民众流动较大,而流徙民众多以官宦势力之家为主。至于平阳一带,由于金人自北向南最远到达晋、绛;此后征服河东诸州县,方向则是自南向北,这一包抄征服形式,不仅杜绝了晋人南迁的通道,而且将从晋中迁移到此的民众滞留于平阳一带。

第四,在传统时代,政治因素往往是提升区域经济文化的首要因素。金人第二次南下,北宋政权为阻止金人南下在平阳设立经略,尽管平阳弃守,并未有效地发挥作用,但对于提高平阳的政治地位具有重大意义。金承袭这一做法,在晋南置河东南路,平阳为首府,行政地位的提升实为金元平阳崛起之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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