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怀老榆树

2015-05-30 10:48葛振东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榆钱榆树老爷爷

葛振东

近年来,儿时老家的一棵老榆树,时而在我的梦里出现,常常在我的脑海中萦回,遂引动了我对它的追忆和怀念。

老榆树长在距我家窑洞门口约二十米外的硷衅边缘,正好矗立在从硷衅到下坡底和去学校的交际路口上,我们每天出入都必须从它的身旁经过。它好似一棵迎客榆,也如站立的一位老哨兵。

老榆树的正身躯干,高出地面竟不到一两米。那时候,村里七八岁的小孩们都能在树杈上蹿上跳下,轻松自如。可是,树干直径却达一米之多,当时大人一抱都搂不住。老榆树究竟有多大树龄,我的爷爷和叔父们也说不清。我记得曾问过爷爷,他说,自己从记事时候起,看到这棵榆树就这么大了。我想它至少该有一百多岁高龄了吧。

老榆树一直在所有村人眼里,是一棵身躯矮小、不成大材的树。我记得,那是1968年的时候,我父亲在拓宽和降低出行的路面时,不料,发现地面下还埋着老榆树近三尺的躯干。真没想到,他原来还是一颗堂堂七尺之躯的大树啊。

每逢夏日,我们硷上几家大人小孩,天天中午和晚上都端着饭碗不约而同地来到树下聚餐,饭后也都纷纷来到树下,在地上铺一张烂席片或破麻袋,躺下乘凉和休息。常年树下成了我们孩子们的生活乐园,女人们的聊天场所,男人们的憩息帐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年春天,到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上年度生产队分的那有限的口粮已经吃完,山上的野菜也被挖光,而这时榆树上盛开的榆花就成了我们的主要食源。我们每天从树上捋下榆钱后,洗净煮熟,然后拌少许玉米或高粱等杂粮面,放到锅里蒸熟,再加点简单调料就能食用。小孩们饥饿的时候,就攀到树上捋上几把榆钱,大口大口地尽情吞噬。榆树刚生出嫩叶时,摘下来喂猪,长成老叶子后,又用来喂羊。有时候,我们把较粗一点的树枝砍下来,叶子喂羊,树枝晒干烧火,树皮剥下后剔除外面的粗皮后,将里面的细皮晒干磨成面粉,然后用少许掺和到粗粮面里,既充数又起黏糊的作用。听爷爷说,1929年,陕北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大饥荒,饿死了不少人,那时,老榆树的叶子和嫩树枝,都被我们村里人吃光了,使它救活了我家几十口人的命。父亲也曾告诉过我,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每年老榆树上的榆钱和叶子全都被我们家吃光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树干。在那个饥馑困苦的岁月里,老榆树曾经救了我们家几代人的命,每年给我们全家人和家畜提供了不少的食物和燃料,是我们家的一棵救命大恩树啊。

老榆树,是我小时候最亲密的老朋友,也似我的一位慈祥可爱的老爷爷。一年四季,我常常不是坐在它中间的树杈上,就是爬在它的树枝上。坐在权上就好似坐在它的怀里,爬在枝上就像爬在了它的肩膀和臂腕上。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它身上度过的,是它看着我一天天长大的。我常常把自己的心里话,偷偷说给它听,它总是默默地耐心听我说,从不打断我的话,也不随便插话,更不反感和训斥我。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或受到别人欺负后,就把心中的怨气和愤怒向它宣泄,不是用斧头在他身上乱砍,就是用小刀在它身上狠刻。把自己心里的痛苦和愤怒全都转移到了榆树老爷爷身上,但它受伤后从不喊冤,也从不发怒,更不计较,而是那么宽容忍让,善解人意。

在我懵懂的童年,患上了一种叫“初恋”的病症,偷偷爱上了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名字。我对谁说呢?我绝不能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啊。在一个风和日丽的静静的中午,我一个人偷偷坐在榆树老爷爷的怀里,把心里的最神圣的小秘密悄悄地告诉了它。我相信只有它才会听我的心里话,才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它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会对树上过夜的小鸟说,也不会对头顶路过的月亮说。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拿出削铅笔的小刀,爬到它主枝干的最高处,在最隐蔽的地方,一笔一画地刻上了那个最美丽和心仪的名字。就这样,在榆树最高贵的部位,在榆树芳香的年轮上,留下了我童年的笔迹,珍藏了我幼小心灵里最心爱的名字,榆树成了我初恋的纪念碑。

写到此,顿然明白,我原来追怀的已不只是一棵老榆树,而是追怀自己生命中最纯洁的部分。

所幸,老榆树为我保存了生命中最纯洁最无价的部分,珍藏着我童年美好的记忆和爱恋,令我久久地追怀……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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