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的女性异同与都市生存

2015-07-12 12:13胡嘉雯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0
名作欣赏 2015年30期
关键词:都市女性玉露

⊙胡嘉雯[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0]

《同门》的女性异同与都市生存

⊙胡嘉雯[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0]

亦舒以强烈的女性意识贯穿其作品始终,致力于表现女性的心态与各种境遇。《同门》是其现代小说之一,主要讲述了一个扒手世家里同门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以及由此牵引出的社会关系网络及人事。亦舒对两位主要女性角色的塑造,蕴含了自己关于都市女性生存的关怀和探索,其中的异同也给现代都市女性带来了生存意识上的启示。

亦舒都市女性生存意识

“新世纪小说阅读”专栏(二)

新世纪小说创作在性别、年龄、地域上不乏扩张之势,新青年的阅读也在同步伸张。在他们眼中,莫言、阎连科、李晓桦、姜戎等男作家,与迟子建、亦舒等女作家形成双峰并峙之势;70后的乔叶,以年轻的面目成为引以为傲的青春同类;草原—乡村—都市、内地—香港—海外等多重空间的书写,尽餍了阅读的需要。青年学子稚拙而充满生气的研读与品评,不仅拓展了一己的生命意趣,也为新鲜文本的传播与接受带来积极意义,在原作与评论的双重交响中共同演绎着繁复而迷人的当代经验。

胡嘉雯对亦舒《同门》中艺高胆大的女扒手的爱恨情仇给予细致解读,揭示了香港情色本相中的都市生存状态;何霞对李晓桦《世纪病人》的文本细读,切近地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离散文化下旅居海外的诗人——独语者的精神履历;张洁着力剖析迟子建《冰雪玫瑰》中的三位都市女性,阐释了宗教情怀下的罪与救赎、爱与恨的诗学辩证;石盛芳注目于乔叶《最慢的是活着》中的奶奶形象,彰显了奶奶倔强坚韧的生命意志,揭示了复杂矛盾的女性经验;蒲虹伶所写的《荒诞背后的悲凉》,从生存、历史、乡土层面上重读了阎连科《受活》,揭示了乡土社会挽歌式的命运;杨敏对《拇指铐》中的看客形象逐一解码,以莫言对人性渊薮的批判与悲悯,阐扬了文学隐秘的光芒;党霜紧扣姜戎《狼图腾》中所表现出的强悍、勇敢、团结等“狼”性,以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对比探讨了“国民性”的问题。

(傅华,博士,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诗歌与诗学)

在香港的通俗文学中,亦舒以其具有独特风格的言情小说获得文学声誉,与金庸、倪匡分居言情、武侠、科幻小说的首要位置,被誉为“香港文坛三大奇迹”。因其成长于香港,后移居加拿大,她的作品大多数以这两个地点作为舞台,以社会中的现代职业女性为主角,书写的重心往往在于讲述女性的情感、家庭、生活经历等等。因作品大多以女性为叙述主体,从不同的侧面展示当下都市女性的存在状态,所以相较于其他作家的言情小说,亦舒的创作具有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正如其兄倪匡所言:“亦舒的小说,是极佳的文学作品,她的小说中社会现实意识之浓,比起一般枯燥乏味、名词堆砌,美其名曰严肃文学,自命正宗的那些作品来,不知真是强烈多少。”①亦舒的作品虽然大多涉及爱情题材,但主人公的感情发展与身边的社会关系网络有着重大联系。亦舒在演绎故事的时候,向读者展示的其实是一个就在大家身边的现实都市社会。

与亦舒较为经典的作品,如《喜宝》《玫瑰的故事》等相似的地方在于,《同门》的主角都是年轻貌美兼有一技之长的女性;不一般的是,这个故事讲述的不仅仅是爱情,还关乎亲情、友情、交易伙伴之间的情感,甚至是民族之情。故事中的两位女性主角同在一个扒手集团门下,姐姐叫金瓶,妹妹叫玉露。当生活中的各种遭遇迎面扑来,金瓶跟玉露虽然同样拥有令人羡慕的身材容貌与高超的谋生手艺,却因为性格以及阅历上的差异,最后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而这不同的结局设计的背后,隐藏的是亦舒对都市女性生存的关怀与探索。

故事由一名中年男子被对面马路一个美女吸引目光讲起,只见“这个年轻女子秀发如云,穿淡蓝色夏奈儿套装,身型苗条,胳臂是胳臂,腰是腰,一双长腿在短裙下显露尽本钱”②。开场的这个美女,就是故事的主角之一——金瓶。仿佛是害怕这一描写无法完整地体现金瓶的美,亦舒又补上了关于中年男子遇见金瓶后的心理活动:“她会是小偷?只要她说一句话,他自动剥下衣服送上所有都可以。”话语显得赤裸直白,却使读者更明晰了金瓶外形上的魅力。这边厢金瓶美得“尽管已经抹净化妆,换上白衬衫卡其裤,但她美好身段仍然吸引了男人的目光”,那边厢另一个美女角色——玉露,缓缓登场:“呵,原来她也是个年轻女子,比伙伴还要小几岁,一脸稚气。”这样一位妙龄女子,想必也是极为注重和懂得打扮的:“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为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一个大都会年轻又带点小叛逆的个性张扬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俩人的另一个共同点在于,她们都完美地继承了师傅的高超手艺。且看“金瓶摊开手,她手中一套胶模子,上面印着五六把钥匙印。岑宝生大乐,‘什么时候下的手,你根本没有接近她呀’”;再看“穿着校服的玉露看到她出门上班,掏出车钥匙,便轻轻走上去,与她擦肩而过。钟斯一怔,略退后半步,金瓶知道玉露在那短短一秒钟内已经得手。秦聪称赞:‘做得好’”。俩人出手办事都是快、准、狠,干净利落得让人永远不曾察觉身边发生了异样的事情。

不难发现,亦舒塑造的这两个角色,有着新时代都市女性最为基本的两大特征——第一,姣好相貌,窈窕身段。亦舒表示,这虽然不是女性获得成功与幸福的必备条件,却是一个强有力的加分项,因为向往和追求美好事物是人类的天性;第二,有一门足以谋生的技能,可以实现经济上的独立。亦舒曾在作品中反复强调,女性首先得在经济上独立才能拥有自信及社会地位,获得他人的尊重,而经济上的独立,也会帮助女性获得平等面对爱情婚姻的权利。她通过故事的情节,来表明经济独立对女性生存极为重要。假若玉露不必依靠枕边人的财产,也许就不会陷入金瓶的圈套,不至于落得悲剧下场。

之所以说亦舒的小说带有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正是因为故事的发展一如现实生活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外形如此出众的金瓶并不缺乏追求者,上至大集团一把手,下至小小的酒会上认识的律师先生,无一不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令人失望的是,金瓶原来却钟情于同门的师弟秦聪,与秦聪的大部分会面都如孩子般对他撒娇,靠着他的肩膀,或是伸手环抱他的腰,开口说的话也往往是直接简单的一句“说你爱我”。尽管金瓶对秦聪的爱已经到了幻想与他到世界上的一个角落过上正常人生活的境界,但细看她的爱情观却是理智的,以及懂得自爱的。当玉露询问她是否得到秦聪的心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地回了一句:“秦聪没有心。”在秦聪与玉露的一次争吵中,秦聪也明确说出了“金瓶从来不会缠着任何人”。可见金瓶对爱情采取的并不是一种强求态度,她并不全身心依附这个男人。这也是亦舒一直在作品中想传达的一种现代女性难能可贵的精神,要学会自强、自立、自尊、自爱以及宽容。这里的宽容意味着冷静地认识和审视自己及他人,对自己宽容,也对他人宽容,一如金瓶对秦聪的不勉强,又如金瓶对玉露的忍耐。宽容还意味着冷静承受生活中的磨难和痛创,敢于直面人生,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金瓶曾多次向师傅提出改变集团的经营模式、采取更为现代化的经纪人制度,但是直到师傅过世,这个建议也没有被采纳。而师傅的突然离世,令本想金盆洗手的金瓶毅然肩负起了照顾同门师弟妹的责任。她对生活的沉着应对的态度,也是她在遭遇背叛并得知真相后,可以迅速恢复生活状态的一个重要缘故。

说来奇怪,同样容貌精致的妹妹玉露也与姐姐一样钟情于秦聪。与之不同的是,在从小养尊处优、年龄又相对较小的玉露身上,有着青春花季少女对爱情的狂热追求与不顾一切。她视秦聪为她的天,对于爱情她采取的是霸占态度,对于金瓶她内心有着矛盾和复杂的情感。一方面金瓶是她的亲人,或许她本人不愿意承认,可是在这个姐姐身边还是会使她获得安全感;但另一方面,她对金瓶的态度充斥着浓浓的嫉妒与不甘心——第一,她感觉金瓶样样胜她三分,师傅更是在遗嘱中任命金瓶继承自己的位置,师门内一切事情由金瓶做主,她把金瓶当作假想敌,一心想着打倒师姐,她就可以成为第一号;第二,秦聪虽然与她有暧昧关系,但是自己心爱的人对金瓶有着更为明显的特殊情感,这深深刺激到了怀揣爱情梦想的她;第三,她垂涎师傅留下的巨额财产,金瓶的存在不仅使她无法独占秦聪,同样也使她无法在不知不觉中得到遗产。这样错综复杂的情感一路不停地折磨着她,最终在一次与秦聪的争吵后,她萌生了通过“买凶杀人”的手段来除掉金瓶的邪恶的念头。

年轻气盛的玉露与金瓶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尚未领悟到只有精神独立了才能遇见更高品质的爱情,才能真正使自己获得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满腔热情,却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摇摆不定与懦弱。她依附于这样一个无力承担爱的责任的男人,也为她的悲剧结尾埋下了伏笔。再加上师傅吝啬于对她的赞赏,尽管她的手法已经很成熟了,如此一来,长期被压抑的玉露迫切地需要得到自己所爱的男人作为肯定自身存在价值的标签。但当她真的跟秦聪手牵手一同居住在一间近海的屋子后,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困境——确实,她终于独占了秦聪,可她得到的仿佛只是一具躯壳,她所幻想要得到的爱情和婚姻连影子都找不见。

亦舒通过玉露的悲剧,对都市女性提出的另一个深切关怀,就是精神上的独立也是女性所必须具备的一个品质。玉露的不幸福就在于,她虽然拥有超脱的技艺却仍依附于秦聪的财产。除此以外,个性带点叛逆色彩的她,又在精神上依附于男人。她游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有着现代女性拥有的美好特征,却被陈旧观念所左右,导致发现枕边人并不可靠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独自开始新生活的勇气。

从亦舒隐藏在作品中的对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怀与探索,可以看出她的作品能使部分处于社会较低地位的女性感到鼓舞,并找到前进的方向和力量,但是在作品中也不乏自相矛盾的地方,容易使读者产生困惑甚至走进误区。例如当金瓶发现秦聪与玉露宛如夫妻般亲昵,而且秦聪并没有把对面花园里跟他打招呼的自己认出来之后,她身上原本所拥有的理性与坚强便轻易地被现实生活击破——她“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噪,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当聪明的她意识到原来他们同门三人之间只剩下因为利益而生的勾心斗角和相互厮杀,她选择了复仇。出于对同门师弟妹性格、行动的了解,她破坏他们的生活的目的,也很快就达到了。这样的金瓶,一别从前睿智温婉冷静的形象,耍心计设下圈套,却没有令人心生反感,而只是使读者心底有了一层深深的感慨——毕竟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去批评她选择了这样一条发泄的道路。

面对这样前后思想与行为相悖的金瓶,读者就会对这个角色性格定位上的矛盾感到困惑。殊不知矛盾恰恰是生活的原生态,真实的生活中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从金瓶身上所凸显的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正是亦舒小说“具有较高社会现实意义”③,以及得到一众评论家好评的原因所在。而正是人性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与矛盾,使亦舒一直走在探索女性生存的道路上。金瓶的复仇体现了她对个人利益的关注,以及能够进行自我维护的个性。都市女性与传统女性的区别,也在于她们能够大胆挑战男权社会,她们汲取教训,跌倒了就在另一个地方爬起来,而且绝不在同一个地方摔跤两回。如此的自尊、自爱、自强,无疑是值得推崇的。但是,假若以牙还牙的维护方式的设计,仅仅是出于提高小说的戏剧性,增加读者的阅读乐趣,那也就是万万不可效仿的。

亦舒曾说:“写一本好小说的精髓是创造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主角。”④金瓶是称得上“有血有肉”的,她身上有着众多传奇般的美好特征——相貌姣好,品味独特,聪明睿智,心思缜密,独立又能干……可以说金瓶是一个被亦舒倾注了大部分心血塑造而成的角色。她将自己对都市女性生存的关怀与探索暗藏其中,她希望读者通过这一角色真切地感受到经济上的自食其力,摆脱传统的靠男性养活的依存地位,有着自己的事业的女性,更容易获得社会地位与别人的尊重;而精神上的自主,能让女性在爱情婚姻上获得更多的自由选择权利,学会如何自爱与爱人,才有机会踏上通往幸福的旅途。反观玉露,她浪费了自己过人的外表以及精湛的手艺,精神上的不独立导致她对男人有着无法化解的执念,经济上的不独立再一次加深了她对男人的依赖,最后在痛苦与挣扎中,她选择了与这个男人走向共同毁灭。可以说这些都是亦舒为读者树立的反面教材,她站在女性的立场上指出,如此不独立、理性人格发展不完全的女性的人生如履薄冰,随时有坠入水中而无人拯救的危险。《同门》的故事讲完了,而亦舒对女性的生存之道的关怀与探索却从未结束,有着坚强个性、独立品格的女性更容易获得成功与幸福的观念渗透在了她的每一部小说创作中。

②亦舒:《同门》,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④钟晓毅:《亦舒传奇》,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78页。

作者:胡嘉雯,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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