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对话亘古的疏离
——从叙事学的角度细读《白象似的群山》

2015-07-13 12:19穆俊谢梦洁南昌大学南昌330031
名作欣赏 2015年15期
关键词:白象叙事学叙述者

⊙穆俊 谢梦洁[南昌大学,南昌 330031]

永恒的对话亘古的疏离
——从叙事学的角度细读《白象似的群山》

⊙穆俊 谢梦洁[南昌大学,南昌 330031]

海明威的小说简洁、含蓄、富有张力,且隐含一系列的文化符码。本文选取了《白象似的群山》这一短篇,欲从叙事学的角度对其做一分析讨论,从文本细读处见出小说鲜明独特的写作形式和叙事特征,从而进一步领略海明威小说中那种藏匿于水面之下的“八分之七”的深沉和涌动。

海明威 叙事学 文本细读 叙事特征

海明威的小说《白象似的群山》,初读之下觉得淡然,再一看不明就里,又仔细一读,方知意味深长、曲折跌宕、张力无穷,烦闷、焦躁、沉痛、无奈、心疼、失落、困惑……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笔者现从叙事学的角度对这篇小说做一分析讨论,从文本细读处见出小说鲜明独特的写作形式和叙事特征,从而进一步领略海明威小说中那种藏匿于水面之下的“八分之七”的深沉和涌动。

小说短短五页,基本上由男人和姑娘的对话构成。海明威像大特写一样,把这一场景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看,我们听,我们能知道的和叙述者一样多,或者说和叙述者一样少。昆德拉也谈道:“我们不知道对话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我们也不知道对话的方式如何:快地,慢地,带有讽刺地,温和地,恶狠狠地,不厌烦地?我们更不知道对话之后的结局如何。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它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激荡起的那种强烈的力量感。”

小说开篇,几笔白描式的速写,如同戏剧舞台的布景说明,简单地勾勒出了地点。这样的海明威式的开头并不潦草也不贫乏,而是隐含着丰富的文化符码,象征性、隐喻性、张力性,聚合成一种不可预见的无限扩展的力量。如埃布罗河谷的“那一边”“连绵起伏”,预示着彼岸的生机、希望和美好;而“这一边”“白地一片”“没有树木”,只有“车站”曝晒在两条平行的铁路线中间。这种境况正如此时对话中的男女,夹在迎来送往、聚散离合的车站中间。顺势,海明威描写“那一幢笼罩在闷热的阴影中的房屋”以及那一串挂在门口用来挡“苍蝇”的珠帘,进一步烘托出了此时此刻燥热、无力、烦闷、不安的气氛。这时“那个美国人”和姑娘出场,此处出现了一个说明性的读解记号,但它传递出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信息:叙事者比读者预先知道的只是一个国籍,而对于他的身份来历大家都一无所知。在这里,小说使用的并不是纯粹的客观叙述视角,所谓的叙述者缺席、摄影式表达、零聚焦,都不可能完全实现,无论如何叙述者不可缺乏。

姑娘首先主动说话,试图转变气氛。姑娘在整个对话中一直是采取主动姿态的人,主动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妥协些什么。但男人答非所问,其实他洞若观火,只是心中郁闷,所以他“对着门里面说”,没有理会姑娘。这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叙述者又一次在场,“那个女人”端来啤酒和杯垫,“看看”那个男的,又“看看”那姑娘,这一“看”是典型的人物视角,以人物的眼光来打量,而且在这几句中,姑娘的眺望也是借卖酒的女人来观察的,风景是由人物的眼光引出的,叙述者和姑娘及正在阅读的我们是一起观看的,人物的心声和叙述者的视角巧妙重叠,形成一种特殊的张力,这种写作手法被称为“自由间接引语”,海明威尤其偏爱这种写法。

“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姑娘说,“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比喻第一次出现,这个比喻不是属于小说的叙述者,而是属于姑娘的,它多少提示了姑娘的心境和情感,且这个比喻一再复现,应该有某种提示性的作用或者构成一个冲突的焦点。但是男人不配合,“从来没见过象”,他把啤酒一饮而尽。姑娘有些失望,她第一次反击。而男人得寸进尺,针锋相对,“光凭你”并不能说明什么,进一步抬杠找茬。这里开始暗示两个人之间有某种紧张,还是由女孩适时地转移话题,放低姿态,“那上面写了什么?咱们能尝尝吗?掺了水好喝吗?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女孩一直在讨好。可男人真过分,“样样”都如此,他把话题引向了所有的事情,其实只想说一件事情,就是那件姑娘不愿触碰的事情。姑娘很聪明,她也有气,“样样东西都甜丝丝像甘草……简直就像艾酒一样”。这里出现了一对矛盾,艾酒是一种苦酒,为何说它“甜丝丝”的,这就有了讽刺的意味。所以男人才恼羞成怒地说,“别说了”。姑娘则反戈一击,“是你先说的”。小说其实一直被一种内在的气氛笼罩,两个人即使不谈核心的焦点话题,但对话中的所有机锋都暗暗指向它。

男人似乎有所妥协,可刚才的冷落和不理睬,姑娘一个没忘,一一数落起来,“我说这些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这个比喻难道不妙?”“妙”,男人的回答有些敷衍和力不从心,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这种眺望已然成为一种叙事的标记,海明威笔下的女性特别喜欢眺望,笔者自觉,“眺望”并不仅是得陇望蜀的不满足,更多的是无奈、压抑,无法摆脱现实状况之时的凭栏远眺。可是能怎样呢?姑娘又缓过气来,“看上去真不像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这几句中,姑娘两次涉及白象的比喻,一肯一否,姑娘并不执着于这个比喻,她只是试图找个开心的方法,尝试摆脱沉闷的心境,缓解气氛。“咱们要不要再喝一杯?”可男人又不接茬,姑娘生气了,只有热风把珠帘吹得拂上了桌子……男人休战“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姑娘也说“味道好极了”。于是气氛缓和了下来。

可是,男人忽然猛地一句“那实在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术,吉格”。核心事件终于出现了,而且我们知道了姑娘的名字。姑娘第一次沉默。男人进一步逼问,姑娘第二次沉默。至此,我们可以感受到男人和姑娘的分歧与冲突。男人以为只要把那根闯入二人世界,打破平衡关系的楔子拿掉就行,而姑娘在乎的是拿掉以后他们是否真的会开心。男人接连劝导,“我认识很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姑娘反讽相击,“我也认识很多人,手术以后他们都过得很开心”。“好吧”,至少从字面上看去男人是不勉强姑娘的,但他百折不挠,只要有机会就会对其进行说服。“如果我去做了,那么倘使我说某某东西像一群白象,就又会和和顺顺的,你又会喜欢了。”白象的比喻再次出现,在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姑娘那种鼻子发酸的感觉。两人开始赌气。

姑娘走到车站的尽头,又一次远眺。在她感到失落的时候,她“透过树木,看到了大河”。这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其中浸透着一种说不尽的意味。“我们本来可以……”可是一切都已回不去,为什么会这样,姑娘非常沉痛、悲凉。男人却装傻,“你说什么?”“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不,我们不能。”三个否定连用,语气逐级强烈,姑娘心中的幻灭感也愈演愈烈,“一旦他们把它拿走,你便永远地失去它了”。这是小说中比较费解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谁,“它”又寓意何在,除了猜测,我们不得而知。

“我甘心情愿承受到底”,“我什么人都不要,只要你一个”。男人的话也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样说,很奇怪,似乎隐藏着的潜台词是仍有别的人存在,这可能构成了对姑娘的真正威胁,也可能男人会承受巨大压力,这里有无数可以想象的故事,但这一切又仅仅止于猜测。男人又提起手术的“便当”,这时姑娘厌烦极了,情绪开始爆发,海明威在此处连续使用了七个“please”。两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很大的分歧,姑娘的忍耐到达了顶点,小说中那种内在的紧张感也达到了高潮。

而那个女人不失时机的出现了,挡住了即将出现的冲突。“姑娘对那女人愉快地一笑,表示感谢”,这里又是一个自由间接引语。列车即将到站,姑娘经过了宣泄,情绪淡淡好转,她对男人“笑笑”,“我觉得好极了”。但是,“好极了”是什么意思呢?姑娘和男人的对峙结束了吗?他们何去何从?没有下文,没有结局,故事戛然而止。

当然,任何解读都是主观的,都存在“陋见”“误读”“过度阐释”之嫌。但笔者觉得这种“误读”又是必要的,海明威的小说功能性不强,而是凸显标志,又诸多省略、空白以及对话中蕴含着丰富的潜台词,经过这种细读的方式来琢磨和品味,更能把握其中的回环往复和内在张力。经过了这种感性把握,我们可以试着把此篇小说的叙事特征归纳如下。

第一,小说不是讲述,而是呈现,就如同一架机位固定的摄影机,它拍到些什么读者就看到些什么,没有叙事者的主观评论和解释,表面上看甚至没有叙述者,近乎于热奈特的“零聚焦”,查特曼的“叙述者缺席”。但在文本的分析中,我们几次发现叙述者,只不过以一种比较隐蔽的方式存在。

第二,小说富含多重意味和可能性,充满隐喻、象征和暗示,有的字词、比喻甚至已成为一种叙事标记,成为海明威的一种程序化用语,拥有丰富的文化符码;对话很短,但张力性很强,潜台词很多,有些用语时常重复,匠心独运,有时巧妙地使用自有间接引语,人物视角和叙述视角相重叠,可以洞见人物微妙的内心活动,烘托气氛,增强感染力。

第三,小说的结尾,戛然而止,费人思索,结束得那么平淡,如水一般流去,不点明主题,也不表示意向,没有一点儿征兆和暗示,没有提供任何显豁的信息让我们知晓未来,有人称之为“零度结尾”,平平淡淡地滑过去,像结尾又不像结尾,把读者茫然地悬在半空中。

[1][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2][美]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说[M].翟象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作者:穆俊,南昌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文论;谢梦洁,南昌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理论批评。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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