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说新语》看魏晋风度的精神内涵

2015-10-23 16:45吉华欣
翠苑 2015年5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风度名士

《世说新语》是南朝刘义庆编撰的一部记载魏晋时期士族阶层的遗闻轶事和言谈的轶事小说集。谈到魏晋,不得不说到魏晋风度,它是魏晋名士所表现出来的处世方式、人格精神和哲学态度,是魏晋时期文化哲学最直接与最深刻的体现,也一直是后世文人景仰的对象和追求的目标。风流名士们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风流自赏。从青年才俊何晏、王弼至竹林名士嵇康、阮籍,再到名相谢安,无一不是清峻通脱、崇尚自由、无所羁绊。正是由于这种精神的超俗,自“华亭鹤唳不复可闻”至“广陵散于今绝矣”,一个个付出生命的故事不断上演,但主角仍不放弃灵魂的执着和抗争。也正因如此,魏晋时期才在中华5000年的浩浩瀚长河中折射出不同于其他朝代的别样光辉。佛教、道教、儒教、玄学等争奇斗艳,文学流派五彩纷呈,舞蹈、音乐、书法、绘画均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开创了一个思想解放、个性张扬的美学高峰期。

如果魏晋时期的历史背景被我们深入触及的话,那个时代的人生哲学观以及魏晋玄学所产生的根源就会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那混乱的年代,政治漩涡使名士们朝不保夕,难以全身而退。名士们尽管清高孤傲,然而势单力孤,居于弱势,无力抵抗政治上的冲击,难免因褒贬时弊而遭受迫害。为了远离祸端,士人们不得不噤口沉默,仕官无谈、清谈自保、饮酒泄愤、避世远俗。当魏晋名士们的传统人生价值观遭受挫折,他们便转变人生态度与入世理想,儒家的礼制名教被摈弃,而重视性情、张扬个性得到凸显,精神境界得以升华。

魏晋士人在思索,在找寻,何为真正的个体意义与生命价值?才性四本之争是魏晋玄学重要命题之一,它转变了两汉以来注重事功的人生价值观,使得士人们转向尊崇个性、重视人格完美与精神自由。人性的自然本性因而得到极大解放,士人们秉承着这种人生态度,酣畅淋漓地完善了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中华文化的魅力也由此得到升华。本文从人格气质上的个性主义、精神追求上的自然主义、审美理想上的唯美主义三个方面来阐释魏晋名士风度。

首先是人格气质上的个性主义。

最能代表魏晋人士“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是“任诞”——任性放诞的行为方式。士人们无情地颠覆礼制,坏礼之风遍布于士族上下,一发不可收,虽看似极端,却无情地冲击了传统礼教的重重禁锢,让个性得到了张扬、人性之光重见天日。他们不管世俗礼教的目光与诋毁,言语夸张、行为放荡不羁,以冲破世俗礼教的高墙为傲、为乐。阮籍、刘伶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如《任诞》第六:“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魏晋时期,“是中国人生活史里点缀最多的悲剧,旧礼教的总崩溃,思想和信仰的自由,艺术创造精神的勃发,使我们联想到西欧16世纪的‘文艺复兴。这是强烈、矛盾、热情浓于生命色彩的一个时代。”以魏晋风度为开端的儒道互补之士大夫精神,从根本上奠定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风范,其影响极为深远。魏晋人眼中、笔下的山水常常是可爱可亲的,如简文所说的“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是与人息息相关的。

放诞之举,惊骇世人,世俗以之为癫狂不羁,疯言浪行,如旋风回转、长风破浪。名士之好恶颠覆常人思想,令人大吃一惊。这些放荡不羁的风格使他们言行浸染上某种怪诞色彩,他们的名言是“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任诞》第八条刘注引王隐《晋书》曰:“籍邻家处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与无亲,生不相识,往哭,尽哀而去。其达而无检,皆此类也。”

率真旷达倍受魏晋名士们推崇,他们时刻注意自己的这种举止气度。魏晋知识阶层往往信仰老庄之道,不为外物所累、随性而为是他们的人生态度。《任诞》第三十六条:“刘尹云:‘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

概言之,魏晋风度,它彰显的是一种自由人格,它以对人生的爱恋、自我的发现与肯定,使内在追求与外在否定相联,在对旧传统、旧价值的怀疑、对抗、破坏中彰显个性的解放、人格的独立。正因为有了这种人的觉醒,才使得魏晋风度具有了推动历史演变的人文情怀,蕴含着激励后人的意绪情结,从而使中国名士文化获得了空前的审美开拓。

其次是精神追求上的自然主义。

从“七贤”的竹林之游、“二十四友”的金谷园之乐,到东晋的兰亭之会,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无不表现出人与自然的亲和。魏晋名士在“江山永恒,人易湮灭”的慨叹中,将注意力从外在物质世界转向个体内心领域,希望在有限的生命中能无所羁绊地生活,因而他们随心所欲、任性自然,表现出生命境界中坦然率真的自我,即本我真我。名士们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远离世俗的纷扰,寻找人生的自由天地。他们感受到的不只是林下风韵的愉悦,而更多的是神奇的天籁触动了心中的意象,从而达到与山水自然的默契和交流,逐步领悟并深化着生命与自然这一人生哲学,在宁静的虚想与任意的言行中,体现出对生命的一往情深。

魏晋时代的天空,依旧留着士人内心觉醒的笑容,当然无法掩埋自然的诗情画意。山水之美在名士心中永不搁浅,内在的向往还在等待救援。翩翩欲飞的情趣与自然山水情感之美韵紧紧维系,笑世俗给不起承诺。凡夫俗子只能永远读着对白,读到他们造成的伤害,却不知自我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凝神专注于自然山水的魏晋士人,必然终将发现,对于秀丽山川、清风明月,在超越感性认识之后,所暗含的深深哲理,唯有用心去体悟,以真情寄寓其中,方能发掘这别样的美。魏晋士人通过对于自然山水的体悟,抒发了对生命短暂、时光易逝的感叹。

自然山水景物没有化妆,名士却以之品藻人物。魏晋士人不仅选择充满生命活力和坚强品格的自然景物来品评人物,还将自然景物与人的外在体貌、内在品性相联系,使人与自然神行合一。

冯友兰在《论风流》一文中从美学的角度使用了“魏晋风流”这个词,他认为风流是一种人格美,构成真风流须有4个条件:玄心、洞见、妙赏、深情。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提到:“他们畏惧早死,追求长生,服药炼丹,饮酒任气,高谈老庄,双修玄礼,既纵情享乐,又满怀哲意,这就构成似乎是那么潇洒不群、那么超然自得、无为而无不为的所谓魏晋风度;药、酒、姿容,论道谈玄,山水景色……成了衬托这种风度的必要的衣袖和光环。”他又说到:“可见,药、酒、姿容、神韵,还必须加上‘华丽好看的文采词章,才构成魏晋风度。”

当士人们面对“自然”与“名教”,即个体与社会、情感与伦理、生命与纲常发生激烈冲突时,玄学这一乱世的产物以兼收并蓄的态度、独树一帜的思辨,对社会人生做出一种究极的把握和全新的解释:“建功立业的荣耀显赫与归隐田园的恬淡清真一样重要;彼岸世界的神秘与此岸世界的温馨都令人迷醉;对社会的责任意识与个体对自由的追求不可分割;感性的声色之乐与理性的谈玄论道同等地位。”宗白华先生曾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人们常常谈论魏晋是“人的觉醒的时代”,所谓“觉醒”,归根到底还是“情”的觉醒、“情”的颠覆。“魏晋风度”洒脱浪漫的真正意蕴,也在一个“情”字上。

作为自然的两个义项,自然人格和自然山水在《世说新语》中都有鲜明的表现。前人从魏晋士人眼中的自然山水美展开,论述“自然美”在魏晋时代的具体内容。《世说新语》中,自然山水进入了魏晋士人的审美视野,魏晋士人寄情山水、逍遥山水、体悟山水,并用山水景物臧否人物,体现了人对自然从寻找,到发现,再到回归的探寻轨迹。魏晋士人突破世俗社会的羁绊,在与自然山水进一步融合中形成对话关系,完成对生命的重建。

魏晋士人不仅彰显个性、崇尚自然,更讲究自身的文艺修养和审美追求。

宗白华曾说过:“汉末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政治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奠定了后代文学艺术的根基与趋向。”叶朗也说过:“魏晋南北朝可以说是中国美学思想史上的第二个黄金时代。”

仕途轻如纸张,深情散落地方,情致在掌声渐息中慌忙。在为国建功立业无着落后,士人们便投身于文艺,以图借书画抚平内心的创伤,而这恰恰促进了魏晋文学艺术的大发展,自然,这样的成就离不开魏晋士人苦心钻研的“神韵”要义。

怎么隐藏士人的悲伤、失去理想的地方?士人清远潇洒地匆忙,世俗已经跟不上。闭上眼睛还能看见,富有审美内涵的生命存在的痕迹,在月光下一直找寻,那想念的身影。如果说以自然物象来比喻人物容止是转变的起点,那么在终点之前,名士们愿意借鉴老庄的自然观将人物品貌的神韵推向极致。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魏晋名士的感觉,尘俗已听不见。动荡之世,表里如一者有几何?能全身而退者又有几何?儒家礼法的囚笼已经禁锢了精神太久,生命凋零如草木,不如纵酒啸歌度。寻求内心的自由、精神的释放,看长风万里,归雁何处。一朝赋罢,夕阳相随,往事怎堪数?纵性任情,把酒言欢,看风流消逝何处。

晋人品美,不乏超绝。超者,如奇峰凸显,直破其颠;拔者,如长涛巨浪,滚滚东流;逸者,如清风绕云,绵绵不息。以此陪衬人物形象之美,兼之身姿、言行、精神。身姿俊朗与言行之清俊相融,言行之清俊与精神之风采相秀,身形之美可贵而精神之风采更为难得。此皆可挥笔而就,亦可借物抒情。如王濛之风采:“林公道王长史:‘敛衿作一来,何其轩轩韶举!”(《世说新语·容止》)

智慧体现于言语和行为上,高妙的品题和机锋暗显的对话都是通过言语而得以体现的智慧。比如品题,叶朗先生曾说:“品藻者必须有审美的心胸,必须有审美关照的能力,才能发现和捕捉住一个人的风姿、风神。对自然美的欣赏也一样。”

魏晋士人在生活中从不讳言对美的欣赏喜爱,人物山水都进入到他们的审美感受领域。这种真挚深沉的情感在表达时很难遵循“礼”的规范,礼制的限制使真情难以畅快地流露。任情越礼,必重个性与个体之真情,复为时代之观。

魏晋风度是一种在中国文化史上极具特色的文化情怀,它的特征与此前汉朝的浑厚敦实及此后隋唐的弘放盛大、宋明的文饰清丽完全不同,魏晋风度的内涵表现为洒脱旷放、冷峻玄远。这个时代所孕育的各色人物、精神风尚与审美追求,必然以最为另类奇异的符号和色彩载入史册。

综上所说,魏晋士人的任诞纵性、放浪形骸、追求个性、人格觉醒、寄情山水、彰显真情,在历史长河中为我们展现了一幅精彩绝伦、飘逸清远、可歌可泣、超凡绝尘的不朽画卷。他们屹立于自由之峰而岿然不动,在礼教的喧嚣下坚守信仰,重铸理想,为后世文士树立了无比光辉的典范。他们在中国文人的灵魂深处埋下了觉醒的种子,提供了焕然一新的理念与价值体系,以锐利的目光批判社会人生,警醒世人,打造出独特的社会文化以供后人思考。

作者简介:

吉华欣,江苏常州人,苏州大学文学院2014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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