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2015-11-03 07:37杨剑敏
广州文艺 2015年11期
关键词:电梯艺术家孩子

杨剑敏

都市小说双年展

跟踪

杨剑敏

黄莹以她一贯的昂首挺胸的姿态走进富豪大厦。她身材丰盈,步态优美。周围的喧闹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拥挤的人群似乎也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她就像是从楼外夜空中扑进来的一道亮光,每个人都不无惊讶地望着她。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大厅里的微妙变化,径直向电梯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串清脆的足音。

几天来,我一直跟踪着这个女人。我已经许多次看着她在我前面美妙地走着,但每次看到,我还是会漾起丝丝激动。

“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尽管作为一名职业跟踪者,我从来不对目标作出评判,但跟着这个女人,我常会不时地在自己耳边念叨着这句话:她是个完美的女人。

在电梯旁,有一位艺术家模样的男人在等待着她。但只有我能看出他在等她,对于大厅里众多的路人而言,他们只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黄莹和艺术家不为人察觉地互相微微点了点头,便一前一后踏上电梯,随着人流默默地上升。

我想,我一直等待的时刻大概就要来临了。

隔着四五米远,我若即若离地跟随着他们。在电梯转弯的地方,我掏出手机假装看信息,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但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两三级台阶的距离,我想,这些照片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在顶楼停了下来。这一层是一家豪华电影院。在电梯上就已经能闻到售票大厅里弥漫的烤鸡翅和爆米花的香味。黄莹转过身来,似乎要和艺术家说话。我自然是不会放过拍他们合照的机会。这时艺术家的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放到耳边接听,一面踱到大厦边缘的玻璃幕墙边,那里安静一些。他向想跟过去的黄莹做了个手势,黄莹便转身朝售票柜台走去。

不知为什么,每家电影院的售票大厅里总会有那么七八个闲人在那儿游荡。我混进他们中间,随手在身边的钢丝架上取了一份电影海报假装浏览。站在这个角度,我既能看见还在玻璃幕墙边挥着手臂打电话的艺术家,也能看见正在购票的黄莹。

这个时段前来购票的人很少。黄莹身后并没有人排队。当她拿到两张票转身时,我又给她拍了几张照片。遗憾的是艺术家并不在她身边,这些照片也没什么用处。

黄莹把票放进随身小包,便走向玻璃幕墙。艺术家捂住手机,远远问了她一句什么话,想必是问电影的场次时间。黄莹回答了他。没等凑到一块,他们就又一前一后乘电梯下楼了。这对男女非常谨慎,这越发证明他们的关系并不正常。而我需要的只是一张或几张他们的合影。他们的身体逐渐下降,最后完全隐没。艺术家一直在接电话,不知为什么他的电话这么多。

这回我没有跟着他们。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跟踪者,我知道他们既然购了电影票,那么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我只需在这里守株待兔,这对通常十分辛苦的跟踪者来说,是个难得的小憩机会。但我并不知道得在这儿守候多久。

我退到厅外售票小姐视线不及的地方,耐心等待了三分钟,然后急匆匆地跑进大厅。我一直奔到售票小姐面前,喘着气问:

“对不起,小姐,刚才,有没有一对男女来买电影票?”

我的双手在空中迅速地比划,语无伦次地将黄莹和艺术家的相貌描绘了一番。

售票小姐微笑地看着我出洋相,当我说完后,她说:

“你说的男人我没看到,但女的确实来过,刚才买了两张票离开了。”

“两张票?”我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应该是三张票吧?”

“确实是两张,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是最后一个买票的人。”

“你肯定?”我醋意十足地低骂了一句,“说好三人一起看电影的,我来晚一步,他们就……”

售票小姐饶有兴味地望着我:“三个人一起看电影?你们俩都在追她吗?她很漂亮哦!”

“看起来我已经落了下风……”我沮丧地说,但随即一挥拳头,“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买的是哪个场次的票?我也要买一张!”

“对!”小姐非常赞同地说,“不要轻言放弃!”

她马上出了一张同场次的票,并抱歉地表示,无法安排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但这部片子并不热门,或许看的人不会太多,我还是有机会和他们会合的。

我对她千恩万谢。离开柜台后,我发现这是一场小众的文艺片,似乎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部经典爱情片的重拍片。看起来这对男女的情调并不俗。

离放映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所以黄莹和艺术家会暂时离开。我也没有必要在这儿傻等着。楼下就是一家大型的超市,我还是去那儿逛逛吧,一个小时很容易打发的。

我走到电梯口时,一个健壮的男子大踏步冲上来,险些撞到我。他并不道歉,也没停步,而是直冲进售票大厅里,叉着腰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四周张望。他满头大汗,背上的衣服也已湿透,粘在身上。汗珠从他耳朵上滴落下来。我怀疑,他要是多站一会儿,地上可能就会有一摊水渍。但他只停了十几秒钟,大概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又迅速地窜回电梯,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他窜过我身边时,一股浓重的汗味令我不禁倒退了两步。

这个男人似乎有点面熟。

我踱进楼下的超市。暂时不用跟踪别人的感觉真是轻松。我喜欢超市里那明亮的灯光,凉爽的空气和琳琅满目的货物。我也喜欢那种漫无目的的闲逛。一家商品极其丰富、货物堆积如山、空气中飘着护肤用品香味的大型超市,总能让我感觉到,世界并不全都灰暗,生活还是值得一过的。

逛着逛着,黄莹和艺术家赫然又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仍是隔着恒定的两三步距离,一前一后地慢慢观赏物品。艺术家仍然在接听电话。他没完没了的电话似乎已经让黄莹产生了厌烦。她微蹙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摸摸这件东西,又拿起那件看一眼就放回去。有时她会加快步子紧走几步,或者突然拐到一个货架的后面,似乎要看看艺术家会不会跟上来。而他总是跟得很紧,这一点似乎令她稍感满意。

我保持着绝对正常的神态,和他们擦肩而过。我没有正眼看她。随即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当男人经过这么美丽的女人时,不可能不盯她几眼的。而我的故作正常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常。黄莹迅速地瞥了我两眼。经过她之后,我在旁边一根柱子上镶嵌的镜子中,看到她还回头望了望我。艺术家还以为是望他,赶紧放下电话赶上几步。但我知道她是望我。我已经被发现了吗?或许我的神态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正常。当你经过一个完美的女人时,你心头的那种震撼难道一点也不会流露出来吗?或许我的心跳已经被她听见。

我穿过许多排货架,绕了一个大圈子,预计会在收银台附近再次和他们相遇。这么做显然是不明智的,但我似乎无法控制自己。

这时,那个满身大汗的男子又出现了。他叉着腰,站在收银台之外的出口处。他健硕的肌肉和稳如泰山的站姿,表明他以前可能是个运动员,或者曾经做过军人。他的目光是阴沉的,也是焦灼的、饥渴的,还透着某种尖锐的恶意。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它的终点正落在不远处悠悠走来的黄莹身上。

我心里一惊。此刻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在这几天的跟踪过程中,这个男子每天都出现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没有一定的规律,但每天他总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显然,跟踪黄莹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人。

尊敬的先生:

您好!

遵照您的要求,在您出国访问期间,我对您的妻子黄莹女士进行了为期半个月 (七月十一日至七月二十五日)的跟踪调查。目前调查已经结束。在半个月的时间中,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我可以欣慰地告诉您,您对妻子的怀疑完全是多余的。

现将这半个月的跟踪调查详细情况向您汇报如下:

七月十一日,星期六。上午九时,您妻子黄莹 (以下简称H)开车送儿子去上书画兴趣班。(见照片1)在孩子上课的两个小时里,H一直在附近的商场里闲逛。十一时,H接孩子回家。(见照片2)下午和晚上,H未离开过家门。

七月十二日,星期日。午后,H开车将儿子送到爷爷奶奶家。(见照片3)随后离开,驱车至下海路艺术街区,与一位女士会合。(见照片4)她们参观了多家画廊,但并未购买任何作品。其后,她们在附近的星巴克咖啡馆消磨了两个小时。(见照片5)她们分手后,H回到孩子的爷爷奶奶家,想必是在那儿用的晚餐。晚七时半,H带孩子回了家。(见照片6)当晚未再出门。

七月十三日,星期一。早晨七时二十分,H开车送孩子到学校。(见照片7)七时五十分,H到达单位上班。(见照片8)这一天H并未离开过单位。下午五时半,H开车去学校接孩子回家。(见照片9)晚上未出门。

七月十四日,星期二。早晨七时二十分,H开车送孩子到学校。(见照片10)七时五十分,H到达单位上班 (见照片11)上午十时许,H出来到对面的中国银行办理了一些事务。(见照片12)四十分钟后,她回到单位。此后未再离开。下午五时半,H开车去学校接孩子回家。(见照片13)晚上未出门。

……

七月十八日,星期六。上午九时,H开车送孩子上书画兴趣班。(见照片27)在孩子上课的两个小时里,H一直呆在教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十一时,H接孩子来到爷爷奶奶家。(见照片28)晚餐后,H独自出门,步行到达富豪广场。(见照片29)她乘电梯至四楼的电影院,购买了当晚某场次的电影票。(见照片30)然后她到三楼的超市逛了一个小时。(见照片31)晚八时半至十时许,H观看了这场电影。(见照片32、33)散场后,在走下已经停止运行的电梯时,她的脚崴了一下,摔倒在坚硬的台阶上,磕破了小腿。(由于事起仓促,未能拍下照片。)事后H来到富豪广场外,乘出租车回了自己家。

七月十九日,星期日。上午H没有出门。下午三时许,H叫出租车到孩子的爷爷奶奶家。晚饭后,H开车带孩子回家。(见照片34)。晚上未出门。

……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六。上午九时,H开车送孩子上书画兴趣班。(见照片50)十一时,H接到孩子,驱车与一位女士 (即七月十二日曾见过面的那位)会合,三人一同在金谷路一家牛排馆共进午餐。(见照片51)午餐后H带孩子回家,其后未再出门。

综上所述,黄莹女士的生活可谓比较单调。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进过舞厅、卡拉OK、酒吧等场所,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看了一场小资情调的怀旧影片。她的社会交往面也十分狭窄,半个月的时间里,仅和一位女士会过两次面。凡此种种,充分表明了黄莹女士对家庭是忠诚的,请您不必再担心了。

根据我们的协议,如未发现可疑证据,我只能获得协议报酬的一半。尽管如此,我却感到十分值得。从我开始从事这项事业以来,已承接过十几次业务了,每次我都能轻松地取得雇主希望或害怕得到的证据。可以说,我们这个时代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唯有这次,我一无所获。虽然我的报酬只有一半,但在这段跟踪调查的时间里,我却发现世上仍然存在着典型的贤妻良母,在一些人的身上仍然葆有优秀的传统道德风范。这令我备感欣慰。

我的银行账号在签订协议时已提交给您。定金早已收到。根据协议,您将在我提交调查报告后的一周内支付余下的报酬,对此我将十分期待。

最后,祝您在海外访问期间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学问精进,事业成功!

知名不具

2015年7月28日

一个小时之后,黄莹和艺术家已经坐在了昏暗的六号影厅里。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并没坐在一起。黄莹呆在她购票的位置上,而艺术家则坐在最末排的角落里。我的拍照取证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度。

我端着一杯饮料向黄莹走去,照例装作看手机,先拍下了她坐在影厅中间座位的照片。我的座位离她不远。当我找到地方坐下后,我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她侧头朝我看了两次,不过她同时也转向另一方向看了两次。我不认为她已经发现了我。但我必须十分小心了。

这个影厅不大,只有十排座位。正如售票小姐所说的,影片并不热门,观影的人也不多。这些人大多坐在中间几排靠中间的那些位置,也有稀稀拉拉的两三人坐在侧面或后面的空位上。

灯光熄灭,影片开始放映。过了几分钟,黄莹的手机亮了,显然是收到了一条信息。她低头看了看,捂着嘴悄悄地笑了。她站起身,从我面前侧身走过去。她的腿弯从我的膝盖上轻轻擦过。我尽量保持着镇定,但我的饮料杯在手里一直颤抖。幸亏黑暗中黄莹注意不到这个细节。她到达过道之后,我的余光看到她向后排走去。但我没有转头。

又过了几分钟,我才侧头向后面观察。黄莹已经坐在了艺术家身边。刚才的信息想必是他发的吧。影厅座位中间的扶手是可以拉上去的。黑暗中,从他们两人的身形看起来,艺术家已经搂住了黄莹的腰。他俩的头也已经挨在一起。毫无疑问,他们的关系已经完全可以证实了。现在,我只需拍到一张他们搂在一起的照片,就可以向我的雇主——黄莹的丈夫——领取一笔不菲的酬金了。

跟踪的原则通常是保持呆在目标的后方。现在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我怎样才能拍到他们搂抱的照片呢?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先退到六号厅的门口,然后装作是一个迟到的观众,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找座位。为了避免影响别人,我应该犹豫片刻,然后径直向最后排走去。我打开手机的亮光,以便看清座位。而沉浸在拥抱中的这对男女想必不会注意到我趁机给他们拍了照。

我起身来到影厅门口。隔着门帘,我听见外面的服务生在和一名男子交涉。男子的声音低沉、短促而顽固,他一直在纠缠,目的是想要进入六号厅;而服务生则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他,理由是他的票并不是六号厅的这场电影。我掀开门帘的一道缝,那男人汗津津的脸立刻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果然又是他。

我得好好想想,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会是黄莹丈夫雇用的另一个跟踪者吗?我即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黄莹的丈夫没有必要雇用另一个人,这并不是影视作品中紧张刺激的间谍游戏,只不过是普通的出轨调查而已;其次,这个男人也不像是个职业跟踪者,他完全不具备跟踪者的素质 (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也不具备跟踪者的基本技能 (他甚至无法查出黄莹进了哪个影厅)。

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那种类似影迷或球迷的人。他一定是疯狂地迷恋上了黄莹。这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他很可能会惊散那对露水鸳鸯,从而破坏我的一笔眼看要到手的可观收入。

我回到影厅的过道上。机会果然已经错过:黄莹和艺术家已经分开。这对男女就像兔子一样警觉,或许他们也听见了门外的喧哗。我想,在这个电影院里我不会再有机会拍照了。

电影散场后,他们仍是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出了富豪大厦,他们折向对面的一家宾馆。地下道已经关闭,他们横过马路,进入宾馆的大厅。我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一直跟随着他们。但我没有跟进大厅。夜色已晚,现在已过二十二时。大厅里只有两三个人,这个时候跟他们进去,一定会引起注意的。我隐在宾馆前面的门柱后向里观望。黄莹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里,艺术家则在柜台上办理开房手续。他们始终注意不在人前作近距离的接触。

以我多年的跟踪经验,人们进了宾馆以后,就很难再找到拍照的机会了。守在这里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你并不知道一对偷腥男女的激情会持续多久。我想,此刻最好的办法是回到黄莹的住处去守株待兔。她总归是要回家的吧。既然这么晚她还在外面,那么显然是不会回孩子的爷爷奶奶家的,她多半早已交代过今晚不回去了。那么他们会不会一直代在宾馆的房间里呢?这种可能性极大。但即便如此,我守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的。

我转身向马路走去。我得叫辆出租车,去我停车的地方。这时我仿佛闻到了一股隐约的汗味。那另一个跟踪者又出现了吗?我迅速地朝四周张望了一遭,并没有发现什么人。我摇摇头,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暗笑不已。

一刻钟后,我已经开着自己的车,来到了黄莹居住的地方。她住在江边一栋孤零零的大楼里。楼下有一个空阔的院子,零零落落地停着七八辆车子。院子的铁门从来不关,门房也是黑灯瞎火。围墙上那一圈路灯和监控摄像头也都已报废。一看就知道物业公司已经撤走多年。这样的小区或住宅楼在城市里比比皆是:居民们对每月一两百元的物业费斤斤计较,无法达成统一意见,最终这里成了一处无人看守的、小偷经常问津的目标……

我将车子停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方便地监视黄莹家所在的单元门洞,而又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自从物管撤走后,这个院子想必也经常会出现陌生号牌的车子吧。

四周十分安静。夏虫在隐秘的地方低吟。多日的跟踪已经令我非常疲惫。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梦见一辆车无声地开到院子门口停下。但很长时间没有动静。后来,车门终于开了,黄莹从车里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车里挥了挥手,车子又无声地开走了。黄莹以她一贯的昂首挺胸的姿态走进院子,走向她所居住的单元门洞。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面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梦里会有声音吗?想到这一点,忽然间我醒了过来。透过车窗玻璃,我看到了什么?黄莹真的出现在了单元门口!一时间我不知自己置身何处。我掐了一下左手,有疼痛的感觉。这么说,我看到的是真实的情景。我抓起掉在副座上的手机,准备拍照。令我失望的是,艺术家并没有一起出现。难道我梦中所见的那辆无声的车子,是真的吗?

黄莹径直拉开单元的铁门,走了进去。这门年久失修,早已无法锁上。门洞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黄莹站在电梯口,按下电梯按钮。感应灯又灭了,一个黑影从旁边闪出来,一把抱住了黄莹。黄莹发出半声惊叫,但随即被那个黑影捂住了嘴。灯光一亮,我看见黑影正将她横拖倒拽地往旁边地下室的门拖去,而黄莹也正在极力挣扎着。

我已经完全醒来。我打开车门,迅速向单元门洞里奔去。通往地下室的门口丢着一只高跟鞋。我奔进地下室的楼梯,台阶上两团黑影正在撕扭着。我听见男人低沉的威胁喝斥声和黄莹被压抑住的短促哭叫。她大概被吓住了,不敢大声呼救。

我朝那黑影大喝一声:“住手!”

男人立时僵住了。不到两秒钟,男人懊丧地怒吼一声,猛地丢下黄莹,像一列火车一样向楼梯上冲来。他一把将我推到一边,闪电般蹿了出去,消失在楼外的夜幕中。一股浓重的汗味挟在风中也卷了出去。又是那个男人。

我走下几级台阶,想扶瘫坐在地上的黄莹起来,她却畏惧地往后退缩。

“你没事吧?”我问。

“没……没事……”

也许是我温和的声音令她有了安全感,她伸出一只手,让我扶了起来。我搀着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到门洞里。感应灯的亮光下,我发现她的一条小腿上有两道血痕,也许是挣扎撕扭时在水泥台阶上磕的。

我按下电梯的按钮,正想说点什么,一转头,却发现黄莹正死死地盯着我,我顿时语塞。

“你不像是这栋楼里的住户……”黄莹说。

“你是超市里假装不看我的那个人。”黄莹说。

“你在电影院里也出现过!”黄莹说。

“你在跟踪我吗?”黄莹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是我丈夫派你来的吗?”

“我们得谈谈。”黄莹紧紧揪着我说。

责任编辑高鹏

杨剑敏Yang Jianmin

浙江诸暨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在 《人民文学》、《上海文学》、《作家》、《钟山》、《山花》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所著小说、散文有数十篇 (次)被多种文学选刊及文学年选、选本转载和收录。短篇小说 《诱惑》、《出使》、《突厥》分获江西省第一、三、五届谷雨文学奖。短篇小说 《突厥》登上200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著有长篇小说 《回来的路》、(安徽少儿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 《出使》(华夏出版社,入选 “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刀子的声音》(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另应中国电影集团公司之约著有电影剧本《剑士无伤》、《一剑如风》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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