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学生运动*

2016-02-11 18:34
中共党史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国家主义学联青年团

黄 金 凤

中共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学生运动*

黄 金 凤

1923年北京“驱彭挽蔡”运动发生后,中共成功介入学生运动并成为主导力量。五卅运动中,民族主义潮流高涨,国家主义派成为中共主导学生运动的主要对手。为了夺得学运权,中共采取了软硬两手相结合的办法:一方面在政治宣传上坚决与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作斗争;另一方面采取“统一学生运动”的策略,通过统一学联去争夺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的群众。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的学运政策发生重大改变,青年团的主要动员对象从青年学生转向青年工农。

青年运动;学生运动;领导权

所谓“谁有青年谁有未来”*朱家骅:《三民主义青年团在中国青年运动中的意义与价值》,《中国青年》1942年第7卷第1期。,青年历来是政党争相吸纳的主要对象。民主革命时期,学生运动更是青年运动的最主要部分,中共、国民党、青年党三方对青运权的争夺就主要表现在对青年学生的争夺。在以往学界关于民主革命时期学生运动的研究中,解放战争时期的成果最为丰富和成熟,但对中共与20世纪20年代学运关系的研究仍显不足。*吕芳上的《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年)是研究20年代学生运动的一部力作。作者通过阐述学生运动如何逐步政治化的过程,研究政党与学生运动的关系。但该书由于资料所限,对中共与学运的关系着墨不多。有鉴于此,本文拟从20年代的学生运动入手,以探讨中共早期群众运动的模式与理路。

一、主导学总与学联

五四运动中,学生会和学联组织表现出强大的政治能量。中共成立后,对学联组织十分重视,并从学联着手介入学生运动。1922年5月召开的青年团一大就对如何介入学联问题作了详细规定,认为“学生联合会为学生的结合,为我们在学生中宣传主义的最好场合”,并决议“在未组有学生联合会及只有有名无实的学生联合会之地方,各学校的青年团同志应提倡组织,或改组之。学生联合会中的青年团体应不停的以活动在其中造成中坚势力,于学生的爱国及争自由等各种运动中得以指导一切。对于学生联合会所设立之平民学校、俱乐部、演讲团、新剧社等,青年团团员应加入其中宣传主义”*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1册,内部发行,1981年,第140—141页。。

但是,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过后,不少学生或重新回到书斋,或主张教育救国,不干预政治,学生运动一时沉寂下来。之后,虽有安徽学生驱逐李兆珍的运动,湖南学生驱逐张敬尧的运动,天津学生反抗杨以德的运动,但这些运动基本只局限于某一地方,大都没有得到全国学生的大力援助。直至1923年北京“驱彭挽蔡”运动的发生,中共与青年团成功介入学生运动并成为主导力量,学生运动才再度蓬勃起来。

1922年11月,北京政府任命“品行卑鄙,学术无长”*《北京教潮势将扩大》,《晨报》1923年1月22日。的彭允彝为教育总长。他为换取其担任阁员的同意票,有意讨好军阀、议员,公然越位违法,提出“罗案*1922年11月18日,国会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副议长张伯烈,指控时任财政总长的罗文干在订立奥国借款展期合同时有受贿行为。总统黎元洪不经司法程序,亲自致电军警将罗文干收押入狱。1923年1月11日,又以证据不足将其释放。此即所谓“罗案”。再议”,导致本被释放的罗文干再度收押,引起轩然大波。1923年1月17日,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以彭允彝干涉司法独立,蹂躏人权,“痛心于政治清明之无望”,“不忍为同流合污之苟安”,*《蔡元培不屑居彭允彝之下》,《晨报》1923年1月18日。提出辞去校长职务,离京南下。1月18日,北大召开全体学生大会,青年团北京地委执行委员黄日葵任主席。在他的主导下,大会通过“驱彭挽蔡”的决议。对于“驱彭”,提出:(1)先请政府明令罢免;(2)警告国会勿投同意票;(3)联合国立八校采取一致行动;(4)宣布彭氏罪状;(5)至不得已时则采取直接行动。对于“挽蔡”,提出:(1)派代表挽留;(2)请总统退还辞呈。*参见《教育界将一致驱逐彭允彝》,《晨报》1923年1月19日。为了保证运动的顺利进行,会议决定重组北大学生干事会。而重组后的干事会八股负责人中,就有黄日葵、邓中夏、何孟雄等青年团干部。1月19日为国会众议院投阁员同意票的日子。当日,北大学生干事会决定以直接行动阻止投彭允彝的同意票,遂联合法专、医专、工专等校学生1000余人赴众议院请愿,却遭军警围攻殴打,受伤达200余人。*参见《众议院门前大流血》,《晨报》1923年1月20日。1月24日是国会参议院投票的日子。当日,北京42所院校5000余名学生到国会参议院请愿,要求否决对彭允彝的同意案。但是,参议院以学生“聚众要挟”为由,仍通过了对彭允彝的同意案。*参见《学潮将愈不可收拾》,《晨报》1923年1月25日。这两次请愿均告失败,说明要凭借政府之力驱彭,无疑是与虎谋皮。1月31日,北大、工专等6校评议会召开联席会议,决定以后“所有彭允彝署名一切公文概不接受”。*王学珍、郭建荣主编:《北京大学史料》第2卷下册,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945页。

随着运动的升级,这次学生运动很快便由北京蔓延到全国各地。为了有计划、有组织地推动运动的发展,中共决定恢复和加强全国学总。1923年2月2日,由青年团领导的湖南学生联合会向全国各地学联和各学校发出“冬电”,要求重组全国学生联合会总会。

3月15日,中华民国学生联合会总会第四届评议会在上海召开,大会秘书为青年团干部夏曦、黄日葵。会议通过《中国学生联合会章程》《中国学生联合会活动之范围》《中国学生联合会进行方针》《中国学生对于现实政治的态度》等文件。其中,《中国学生联合会进行方针》是根据湖南学联代表夏曦提出的草案通过的。该文件明确提出:对外“为‘民族生存’、‘国家独立’、‘世界和平’、‘人类解放’,应该联合一切被压迫的各民族各阶级,来打倒国际帝国主义”;对内“要联合一切民众,在民主革命的旗帜之下,结成联合战线来打倒曹吴(即曹锟、吴佩孚)及其它军阀”。*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研究室编:《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2集(上),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第262页。这表明中共提出的“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的口号,已成为学总进行学生运动的新方针。自此,学生运动改变了以前“只问外交,不问内政”的倾向,由外交运动、教育运动趋向政治运动。据青年团二大的决议案所述,经过此次大会,“我们在学生运动中已取得重要地位。全国学生总会中央委员会七人,我们同志有四人。此外学生刊物多系我们同志编辑”*文武:《全国学生总会是谁的?》,《醒狮》第78期,1926年4月10日。。自全国学总第四届评议会开始,中共与青年团成功介入学总,此后的第五至八届学总均处在中共与青年团的影响之下。*1927年夏,第九届学总分别在武昌和南京召开。前者为中共与青年团控制,称“赤色学总”;后者则由反共的国民党员召集,反共色彩浓厚。

1923年6月,中共三大通过《青年运动决议案》,要求:“社会主义青年团对于青年学生应从普通的文化宣传进而为主义的宣传,应从一般的学生运动引导青年学生到反对军阀反对帝国主义的国民运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第119页。8月16日,学总第五届评议会在广州召开。中共对青年运动的决议案在这次会议中得到明确体现。大会通过的《为本会今后运动之目标和进行的计划案》明确指出:“过去的学生运动,失败的原因因为没有运动的目标,今后,我们要全体加入民主革命的战线上,赞助三民主义,与主张三民主义者携手合作,使三民主义早日成功,以达到打倒国际帝国主义和军阀的目的。”*《学生联合会之议决案》,《广州民国日报》1923年8月30日。此次大会还仿照苏联的组织建制,对学总章程进行了修改,改理事制为委员制,评议会改称代表大会。以上种种,均体现出中共势力在学总中的显著增强。

1924年3月,青年团召开扩大会议,议决在学生会中设立C.Y.团组*参见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2册,内部发行,1981年,第49页。,意图通过团组实现对学生会的主导,进一步加强对学生运动的引导。这一策略收到明显效果。同年8月召开的第六次全国学生代表大会,通过了《打倒帝国主义压迫案》《引导学生从事社会活动案》等议决案。到1925年6月第七次全国学生代表大会召开时,青年团占据压倒性优势。在参加大会的37处61名代表中,青年团员占据多数。据任弼时的说法:“这次会议是完全在我们(指青年团)的口号与影响之下而召集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4册,内部发行,1981年,第478页。大会还通过《反帝运动案》《维护妇女利益案》《集中学生组织案》《援助工农阶级案》《普及平民教育案》《反基督教案》《增进学生本身利益案》等议决案,不仅具有鲜明的共产主义青年运动的色彩,而且具体内容与青年团三大通过的各议决案甚为相近。在此次大会选举的职员中,青年团员也占据了绝大部分。这表明:在五卅运动中,中共势力在学总得到明显的加强。《中国青年》杂志对此次大会作了高度评价,认为:学运“从空漠不着实际的‘外抗强权,内除国贼’的口号,进而为‘推翻军阀,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此口号已普及于一般民众;又从单纯的政治运动,进而为社会服务及保障学生自身利益运动;从单独学生一部分的运动,进而为宣传民众及参加农工市民等社会运动;从松懈的组织,进而为精密的团结”。*《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2册,第213页。

在恢复和加强学总的同时,中共开始着手整顿和改组学联。五四运动过后,学生运动转入低潮,各地学联组织“几乎一蹶不振,各地学生会大半有名无实;尤其是学生之重镇上海广州学生会,连名也没有了!”*独秀:《欢迎广州上海两学生会》,《向导》第64期。1924年3月,青年团召开扩大会议,决定督促全国学总“从速召集正式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和“于最近期内恢复周刊”,并“派人组织及整顿各地之学生会”*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少年研究所、青运史研究室编:《青运史资料与研究》(2),内部资料,1983年,第70页。。1924年 8月,全国学总召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时,会议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要求“刷新我们各地的,乃至各校的学生会”。会后,学总向各地发出通告,要求各地召开代表会议,研究落实“如何促成国民会议”“如何整顿各校之学生会”等问题。*《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1册,第549页。为此,团中央还于1924年12月发出通告,要求各地团组织按照学总的通告,整顿和改组各地的学生会。

在各地整顿学生会之前,青年团就已经取得北京、长沙等地的学联领导权。*参见《青运史资料与研究》(2),第64页。在北京,学联是学生运动的领导机关,自五四运动期间成立以来,在历次学生运动中起着至关重要的领导作用,在广大学生中具有较强的号召力。加入北京学联的学校最多时有三四十所,最少时有十六七所,其中坚分子为国立八校,其中尤以北大、师大地位最为重要。北大是北京青年团的策源地,故北京学联自成立以来即掌握在青年团手中。其间,因“驱彭挽蔡”运动,学联内部发生极大冲突,导致学联一分为二,一以北大为首,一以师大为首。后来,青年团利用国立八校索薪罢教之机会,组织八校读书运动会、教育基金运动会,从感情联络入手,积极进行恢复学联之准备。经过中立四校调停,北京学联于1923年底又重新恢复,而恢复后的学联领导权仍然掌控在青年团手中。*参见中国李大钊研究会编注:《李大钊全集》(最新注释本)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30页;《团北京地委工作报告第一号》(1924年1月16日);《北京学联及北京青年团体情况的报告(节录)》(1924年初);《团北京地委关于北京学生状况的报告》(1924年3月20日)。在长沙,1919年5月28日,湖南学联在长沙成立。“驱张运动”后,湖南学联曾一度落到无政府主义者手中。1923年初,湖南学联进行改组,青年团成功取得对学联的领导权。

借整顿与改组各地学联之机,青年团又成功取得上海等地的学联领导权。1919年5月11日,上海学联正式成立,复旦大学学生代表何葆仁被推为会长,教会学校具有很大势力*第一届上海学联成员如下:会长何葆仁(复旦)、副会长王遵轼(南洋),正会计吴长城(南洋)、副会计朱承洵(复旦),文牍长岑国彰(圣约翰),文牍员曹德之(震旦)、钟震(东吴)、魏时珍(同济)、黄绍兰(博文)、瞿宣颖(复旦)、恽震(南洋)、殷永如(大同)、忻贤寿(沪江)、吴静波(南洋女师),干事长舒志侠(神州女校),干事员陈伦会(同济)、程孝福(博文)、杨逢源(澄衷)、丁国鉴(圣约翰)、王华英(爱国女校)、高时侠(青年会)、邬志陶(大同)、费公侠(寰球)、阮勤(省立商校)。,青年团在其中“不易活动”。*《团上海地委报告第六号——一九二三年十一、十二两个月的活动情况》(1924年1月10日)。1924年3月,团中央扩大会要求团上海地委“应注意学生运动,设法整顿上海学生联合会,使为我用,此种工作,最好督促国民党青年部,要他们命令在校党员向各校活动,改组学生联合会”*转引自王章陵:《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史论(1920—1927)》,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1973年,第269页。。同年秋,青年团联络上海大学、法政大学、南方大学、大夏大学、中华职业学校等7校的学生会,几次致函上海学联理事长,要求召集各校代表会议,讨论时局主张。但上海学联一再拖延。此7校遂以上海学联不尽职责为由,召集各校代表大会。大会公决否认上届学联,选举上海大学学生刘一清为新一届学联主席,其他执行委员会重要分子亦皆为青年团员。上海学联受青年团之领导也自此开始。*参见《团上海地委学生部工作报告——关于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九月的学生运动情况》(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后,加入上海学联者达90余校。团上海地委在报告中称:“整个的学联受民校党团的指挥;民校党团受我们党团的支配,故学联势力,可以为我们所左右。”*《团上海地委学生部工作报告——关于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九月的学生运动情况》(1925年)。

青年团对全国学总与各地学联的主导,一方面为中共与青年团领导学生运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也导致青年团过于注重对学运上层机关的争取,而忽视了对下层学生群众的工作,从而埋下了后来各地学联分裂的隐患。

二、争夺学运权

中共早期进行学生运动的竞争对手主要是基督教青年会。据中华基督教协进会公布的调查,1926年,全国教会学校共6599所,学生共203595人,其中约62%为基督教徒。*参见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内部发行,1981年,第383页。基督教青年会在全国各地的市青年会达44处,学校青年会212处,会员约7万余人。此外,尚有儿童会员6000余人。*参见《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316页。鉴于基督教青年会在青年中势力的庞大,青年团成立之初,便视其为大敌,议决:“对于此种团体须用言辞及文字的宣传披露其罪恶,使青年不致受其愚蒙沾染资本主义之毒。于其所设立之义务学校及一切援助劳动者及其它慈善事业,应利用之,但须揭穿其目的及用心”;对非基督教与非宗教团体“应尽力帮助进行。并宜在此种团体内组织青年团同志的小团体;此种小团体应尽量活动以达到指导的地位”。*《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1册,第140页。

1922年初,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决定于4月在北京清华学校召开第11届大会。借此机会,中共发起反对帝国主义利用宗教侵略中国的非基督教运动(以下称“非基运动”)。1922年3月,上海各校学生发起“非基督教学生同盟”(以下称“非基同盟”)。一时全国响应,北京、广州、南京、长沙、杭州等30多个城市,纷纷组织此类团体。由于此次非基运动乃因反对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在华开会而起,在这次大会闭幕后,运动失去攻击的靶子,不久便陷于停顿状态。

1924年,随着反帝废约运动的兴起,非基运动又重新活跃起来。8月14日,在中共的领导下,上海青年学生重新发起组织上海非基同盟,并向全国各地联络、发起组织支部。至12月,已有杭州、温州、宁波、河南、安徽、湖南、苏州、山东等十几个支部*参见瞿作君、蒋志彦:《中国学生运动史》,学林出版社,1996年,第112页。,甚至远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也组织了非基团体。12月下旬,上海学联抓住圣诞节这一机会,决定自22日至27日举行“非基督教周”。此次非基运动以反帝国主义为出发点,集中抨击“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教会教育成为被攻击的焦点。1924年5月起,徐州的培心学校,广州的圣三一、圣心、广益、三育、建道、协和、培心等校,南京的明德女学,福州的协和中学等教会学校,均因为学校禁止学生纪念“五七”国耻而爆发学潮。随后,教会学校的学潮愈加扩大而猛烈。“打倒基督教”“收回教育权”成了全国青年学生的普遍呼声。*收回教育权运动首倡者为国家主义派。1923年,余家菊即在杂志上写文章提倡收回教育权。1924年7月,中华教育社在南京开年会时,陈启天与余家菊等共同提出收回教育权案,得多数通过。然收回教育权运动得以大力推进,居功厥伟者应是中共与青年团。这一点连陈启天也不得不承认。收回教育权运动亦算得上是国家主义派与中共屈指可数的合作之一。参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青年党》,档案出版社,1988年,第67页。

五卅运动爆发后,在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运动高潮中,反基督教已成为全国青年学生的普遍主张与行动。教会学校当局严禁学生参加反英运动的举动,更激起学生们的义愤。因此,在五卅运动的怒潮中,也发生了遍及全国的教会学生退学运动。据统计,五卅运动中,各地教会学生退学风潮,不下百余起。其中,在中国经营数十年,为全国教会学校领袖的上海圣约翰大学,亦因此次运动而出现全体学生退学。*在遍及全国的教会学校学生退学运动中,涉及的教会学校有: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南京的震旦预科、汇文女校,九江的南伟烈、圣约翰、安德烈、儒厉等校,南昌的宏道学校,武昌的博文、华中、文学、求是、三一、圣约瑟、希利达诸校,汉口的博学、圣约翰、圣保罗学校,汉阳的文德学校,黄州的懿范学校,樊城的淑华学校,湖南的雅礼、智益、信义、遵道、务本等校,开封的圣安得烈、济汴、倍文、圣玛利亚女校,卫辉的牧野中学,北京的崇德、笃志、萃贞、萃文、慕贞等校,松江的东吴圣经学校,杭州的广济、冯氏女校,宁波的甬江学校,广州的圣心、中法、圣三一等校,梧州的培正、汉英、建道、宏道等校。参见《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119、147页。各地教会学校学潮如此热烈,实与中共的发动与暗中支持有着莫大的关系。*参见《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193页。在非基运动的一再打击下,基督教青年会在青年中活动困难,逐渐偃旗息鼓。

中共争夺学运权的另一个重要对手是国民党。据统计,1929年国民党党员总数为266129人,30岁以下的党员人数为149507人,占总数的56.2%。*参见汤向东:《国民党党员群体结构分析——以1929年为中心》,《江苏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国民党的党员基础主要为青年,而青年中又以青年学生为主。国民党自1924年改组后,采取“联俄容共”政策。中共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以其名义进行组织拓展。当时,国民党内最重要的机构组织部由中共党人谭平山主持,“一切的组织章程,由他拟订;各地组织方面的人员,由他委派”*邹鲁:《回顾录》(1),台北三民书局,1974年,第182—183页。,以便于他将中共党员与青年团员大量安插到地方基层开展党务。国共合作初期,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部长虽是其老党员邹鲁,但从1925年以后,即数度更迭。继邹鲁而任斯职者,先后有陈公博、甘乃光、邵元冲、丁惟汾、孙科、傅汝霖。至于省级青年部部长,国共两党充任者均有。由于中共党人控制了国民党内的人事重权,因而在省级青年部部长中实以跨党党员居多,使得早期国民党的青年运动,大多在中共的掌控之中。国共合作之初,国民党内部对孙中山的“容共”政策就存有意见分歧,反对中共跨党的声音时断时续。跨党党员对青年运动权的掌控,更引发了国民党内的不满,导致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相继出现两党党员的纠纷与冲突。但在孙中山逝世之前,这种冲突在他的驾驭之下,尚能受到相当的约束。

1924年9月,中国青年党(又称“国家主义派”或“醒狮派”)的活动基地由海外转入国内,成为与中共争夺学运权的最有力对手。以往研究者的目光更多地投注于中共与国家主义派斗争的一面。其实,中共曾经有过与国家主义派联合的打算,并为之进行过不少努力。*参见张少鹏:《民初的国家主义派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2005年,第178—187页。中共发起之初,蔡和森甚至有过与曾琦共同建立共产党的谋划。*参见张允侯等:《五四时期的社团》(1),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第29—30页。可惜,事与愿违,最后中共竟与国家主义派成为水火不容的仇敌。

中共虽与国家主义派同倡革命,然前者主张依靠工农,联合苏俄,实行“阶级革命”;国家主义派则仇视阶级斗争,敌视苏俄,主张“全民革命”。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革命策略的不同,然实质却在于对青年运动领导权的争夺。这一争夺也导致双方矛盾无法调和。1925年至1926年间,中共与国家主义派的冲突从语言“对骂”阶段进入行动“对抗”阶段。尤其是在北京、武昌及上海,双方的冲突上升到大打出手的程度。联合国家主义派的策略失败后,中共即视国家主义派为最主要的敌人,认定:“以后的敌人就是国主派(即国家主义派),余都可联络”。*《上海区委全体委员会议记录——关于小沙渡罢工问题、学生运动等》(1926年9月17日)。在与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斗争问题上,中共也主张:“联合国民党右派打倒国家主义派”*《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446页。。

中共之所以如此重视与国家主义派的斗争,实在于其与其他反共产主义势力不同,“知道有系统地提出所谓绝对的国家主义来抵制共产主义,而其余各派则只能无系统地临时摭拾所有学说——自三纲五常到无政府主义——来攻击他们,所谓‘过激主义’”*《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2册,第96页。。国家主义派能以系统的国家主义理论来对抗共产主义理论,这正是中共最为警惕的,也正是将其视为头号敌人的主要原因。郁达夫把中共与国家主义派之争称为“主义的战争”*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8卷,花城出版社,1983年,第14页。,实不无道理。

总体而言,在五卅运动之前,全国学生运动基本上处于青年团的领导之下。据任弼时的说法,“学生群众中,除基督教青年会稍有一点教会学校群众外,并无其它带有全国性质的政治组织,学生中的国民党,不过是团的御用机关而已。基督教青年会被我们历年‘非基’运动的结果,他们是不敢反抗我们的,除教会学校外,几乎没有它的影响与作用,所以那时候的学生运动与组织,完全在本团的包揽之下”*《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4册,第477页。。至于国家主义派成为有主义,且有群众的势力,则是在五卅运动开始后。这一时期,民族主义潮流高涨,国家主义派所倡导的“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等观点最容易获得青年的认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青年,遂对青年团的发展造成很大的威胁。陈启天就充分肯定了五卅惨案对于国家主义派发展的意义,认为:“入了(民国)十四年以后,最能使国家主义运动扩大的便是五卅惨案。在五卅惨案以前,国家主义的宣传虽已奏了相当的效力,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对于国家主义持游移的态度。五卅惨案一发生,大足证明国家主义为救国的唯一方法,不容游移的人长久游移。”*《中国青年党》,第61页。任弼时也认为:五卅运动后真正有组织和有群众的青年团体,除了青年团与基督教青年会外,还有国家主义派*参见辟世:《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过去的一年》,《中国青年》第121期,1926年5月30日。。

三、统一学生运动

五卅运动爆发后,中共成为运动的实际领导者,从此声名鹊起,影响扩展到全国。青年团在《中国共产青年团的过去与现在》一文中承认:“‘五卅’惨案发生的一切运动,几乎完全是共产党与团所包办。国民党(各省国民党也几乎全是共产分子包办的)虽然形式上也是参加的分子,但这一运动的领导者完全是共产党。”*《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4册,第478页。共产党对国民革命领导权的积极争夺与本身名望的提高,也引起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的激烈反对。

五卅运动中,戴季陶以“孙文主义”的阐释者自居,重新解释孙中山的三大政策,矛头直指共产党。戴氏此举无疑为国民党内的反共势力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武器。*戴季陶的理论,不仅在国民党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青年团内亦颇有影响。南京地方团一名严姓团员为戴季陶的言论所动,要求退出青年团。而据团南京地委报告,“此处同学抱此种见解者不止严君一人”。见《团南京地委少峰关于地委已改组及严君思想情况给郑容的信》(1925年8月)。戴季陶主义出笼后,黄埔军校学生与广东部分学生在其影响下建立孙文主义学会。该会以反共为己任,其极端分子“stick”派*stick即手杖。该派分子采用暴力反共,经常用手杖殴打左派学生,故称“stick”派,又称“树的”派。实行“stick政策”,四出毒打左派学生,扬言要“从广大打到广州,从广州市打到广东省,而打到全国”!*《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408页。1925年10月,国家主义派正式组建国家主义青年团,反对中共与苏联。1926年,上海一部分信奉国家主义的教职员对中共领导的“过火”学生运动不满,起来组织“各大学同志会”,主张师生联合一致,反对中共包办的学生会与学联会。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在“反共产”的口号下联合向中共进攻,要夺取学联或分裂学联,全国学生运动的情形日趋复杂。广东、北京、上海、南京、武汉、安庆、四川等地均有国家主义派、国民党右派、基督教等或大或小的势力在学生中暗中活动,与中共对抗。

面对国家主义派、国民党右派等势力的联合进攻与各地学联的日趋分裂,青年团对学生运动进行了深刻检讨:“过去我们在学生中的活动,虽然得有相当成绩,在这种工作中同时发现我们做群众工作的极大缺点,即是只顾取得上级机关而未能获得机关以内的群众。”*《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2册,第313页。为此,决议纠正此种弊端,“在我们能够领导的地方或学校,立即抛弃包办上级机关的政策,使无党派的学生,有充分活动的机会,在行动中逼其左倾;在右派或反动势力之下的地方或学校,我们除相当的注意上级机关取得外,并宜以全力注意下层群众的工作”*《团湖南区第三次代表大会文件——关于学生运动决议案》(1925年11月25日—28日)。。同时,为了获得更多的学生群众,强调:“学运应注意到全般的学生运动,如专门学校,女职学校,小学校,教会学校,而不宜偏于学联与中等学校。”*《团长沙地委学委会三月份报告——学委会计划,市校联组织及各校学运情况》(1926年5月5日)。

为了争夺学运权,中共采取了软、硬两手相结合的办法:一方面,在政治宣传上坚决与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作斗争。1925年11月25日,中共中央发出《与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斗争问题》的第65号通告,指出:“现在对于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之思想上的争斗,非常重要,必须在此种争斗上得到胜利,我们在学生运动中才能得到胜利。”*《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446页。另一方面,采取“统一学生运动”的策略,通过统一学联去夺取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的群众。中共提出的“统一学生运动”的口号虽未招致国民党右派的公然反对,但却受到国家主义派的猛烈攻击。国家主义派机关刊物《醒狮》周报在第78期、81期,接连发表《全国学生总会是谁的?》《共产党把持下的全国学生总会》《共产党把持全国学生总会的又一证据》等文章,攻击学总已成为共产党“操纵”和“把持”的机关,提出“不应让共产党来统一学生运动”,而“应由全国学生自己出来统一学生运动”,并要求“全国学生要统一学生运动,须先:肃清赤化学生运动”!*文武:《全国学生总会是谁的?》,《醒狮》第78号,1926年4月10日;余衍恒等:《共产党把持下的全国学生总会》,《醒狮》第78号,1926年4月10日。

面对国家主义派的进攻,1926年7月,青年团中央第三次扩大会议通过《学生运动决议案》,要求在学生中努力宣传“学生运动统一”的口号,主张学生运动的“组织统一、主张统一、行动统一”,并对“统一学生运动”的策略、方针作了详细规定。值得注意的是,尽管青年团在“统一学生运动”的口号下,作出了很大让步,承认学生运动统一,绝不是要各派学生都联合统一在青年团的主义、主张及口号之下,但仍然坚持“所谓主张统一,乃是行动上的主张统一,而不是思想上主张之统一”,要求“在日常的政治思想宣传上,我们对国民党右派、国家主义派及基督教派,丝毫不能让步”,同时通过与国民党右派、国家主义派、基督教派学生合作,在合作中运用组织与宣传优势引导其学生群众左倾,在“统一学生运动”的口号下夺取对手的学生群众。*《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212—214页。

紧随青年团扩大会议之后,学总在广州召开了全国第八届学生代表大会。该大会由国民政府及国民党补助经费,国民党中央青年部则策划安排。虽然在出席代表54人中,国民党占了42名*参见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第355页。,其中不乏右派分子,但仍在中共与青年团的影响下,通过了《统一学生运动决议案》。其内容与青年团扩大会议通过的《学生运动议决案》甚为相近,要求各地学联“超越党派的争持”,“力求组织上行动上主张上的统一”。*林隶夫:《第八届全国代表大会议案述要》,《中国学生》第35期,1926年9月18日。

“统一学生运动”政策在北京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在青年团占优势的情形之下合并左右派的组织,另行组织了“北京学生总会”。五卅惨案发生后,为声援“五卅”运动,北京学联在青年团的领导下成立沪案雪耻会。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则另组各校沪案后援会,与之对抗,并提出与雪耻会相反之主张:反对打倒帝国主义,主张单独对英;反对打倒军阀,主张专门对外。之后,各校沪案后援会又声明退出北京学联。北京学生组织遂一分为二。1925年8月11日,全国学总正式介入调停北京学联分裂问题,于当日发出《告北京各校同学书》,要求北京学联“务必在最短期内,使组织归于统一,对外主张虽一时不能尽归统一,然目前均应互相尊重,审情度理,以全国大会议决案之原则及各校代表之多数主张为依归,不宜坚持贯彻某一部份或某一派别之主张”*《告北京各校同学书》(1925年8月11日),《中国学生》第3期,1925年8月15日。。10月,全国学生临时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在全国学总的参与下,双方达成协议,各派5校选出代表,组成统一的学生组织筹备处。为表示统一组织的诚意,北京学联自行解散。在筹组新的统一的学生组织过程中,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看准青年团统一学联心切,一再刁难,动辄以撤台为要挟,并且“为避免后援会加入学联的议论”,坚持要更改学联的名称。最后,青年团在名称上作出让步,新的学联改名为北京学生总会。12月6日,北京学生总会宣告成立。12月30日,北京学总举行选举,青年团在选举中获得胜利,选出的执行委员会共24校,青年团占14校;监察委员5校中,青年团占3校。*参见《北京学生统一后之工作》,《中国学生》第27期,1926年5月15日;《伯庄关于团北京地委工作的综合报告》(1925年7月14日);《团北京地委学委关于学生运动的报告》(1926年1月6日);《告北京各校同学书》(1925年8月11日);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北京青年运动史料》,第268—269、309—312页;共青团北京市委青年运动史研究室:《北京青年运动史(1919—1949)》,北京出版社,1989年,第102页。

在上海,五卅运动期间,国家主义派与国民党右派在学生中的势力亦得到很大扩充,形成与青年团鼎足而立的局面。1926年春,上海学联面临改选。中共与青年团对此次改选高度重视,指示各级组织必须全力以赴夺取上海学联。中共上海区委指出:“上海的学生运动,现在到了一个严重紧急的关头”,“如果学联此次改选失败,则反共产的空气必然骤然高涨,我校的发展,将受重大打击,上海的工人运动,势形孤独,学生群众,更离开我们”;而且,万一上海学联落到国家主义派及国民党右派手中,他们将“以学联名义直攻学总,则必减轻学总在社会上的地位与学生群众中的信仰,影响到全国的革命运动,分离各种革命势力,助长反动势力之蔓延”。*《上海区委致各级同志信——关于学生运动问题》(1926年3月14日)。团上海地委则发出第34号通告,对学联改选的准备工作进行了具体计划:一是要求各校准备一批新的人才,争取多出风头,提高在学生群众中的知名度,以便改选时当选;二是极力在各校发展团的组织;三是要求由团控制的学生会尽可能把改选拖延到学联改选之后再进行,不能控制的学生会则敦促其先行改选。*参见《共青团上海地委第三十四号通告——关于目前学运的形势、策略、办法及过去错误》(1926年1月22日)。

上海各级党、团组织原本的计划是:一方面督促党、团员全体动员,以同乡、同学、朋友以及青年团体等各种关系,拉拢中立学校,在有党、团组织的学校中争夺出席代表;另一方面派人与国民党右派谈判,欲在上海学联改选的三方博弈中,联合国民党右派,共同攻击国家主义派。但是,结果恰恰相反,国民党右派“处处都与我们为难。在大夏、复大、南洋都与国家主义者结合一致向我们进攻,并且在各区分部开除我们的同志”。*《团上海地委工作进行计划(地方代表大会议决案)》(1926年1月)。

在改选大会召集前,青年团即规定了在学联执行委员中,本方占1/3,反动派占1/3,中立派占1/3的原则。并且,召开国民党党团会议,按照此原则分配当选学校。最后改选的结果是:在当选学校中,青年团和国民党左派占27校,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占15校;在改选后的执委中,青年团占7校,左派7校,国家主义派2校,国民党右派4校,中立1校,代表大会主席落在青年团手中,副主席则属于国家主义派。会后,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对所得席位不满,公开派代表与青年团谈判,表示他们要得到会计一职,否则将勾结军警来逮捕青年团方面人员,并分裂出去,另组学联。为顾全学生统一运动起见,青年团决定让步,将会计一职给予东吴法科代表,国民党右派与国家主义派才得以罢休。*参见《半年来上海学生运动报告》(1926年)。这样,在青年团作出让步的情况下,上海学联基本上保持了形式上的统一。

广东学运的情况更为复杂。由于广东是国民党的根据地,其党员在广州有雄厚的根基,左派势力发展困难。国民党改组后,邹鲁为第一任中央青年部长,并兼任广东大学校长。据邹鲁自述:工业专门学校的校长是其好友,省立第一中学的校长是其族弟,“广州中等以上七校的校长,除女子师范外,都和我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邹鲁:《回顾录》(1),第190页。邹鲁在粤期间,对维护国民党的学运权不遗余力。为了对付中共与青年团的学生组织,他一方面秘密组织各校党团组织与之抗衡,在学生个人方面组织民权社、民社以对抗青年团的外围组织新学生社,另一方面则不断派人加入共产党,去侦查其行动。*参见邹鲁:《回顾录》(1),第182页。由于邹鲁的顽强抵制,青年团在广东学生运动中成绩甚少,最后广州学联与广东学联竟闹出“双包案”。

广州学联成立于五四时期,1920年学运转入低潮后,广州学联一度停止活动。直至1924年3月,新学生社在青年团整顿学生会的精神下联络各校签名,发起改组,广州学联才重新恢复。*参见独秀:《欢迎广州上海两学生会》,《向导》第64期,第512页;《广州一年来教育及学生运动状况》(1925年1月)。由于广州学联内新学生社与民权社、教会学校时有冲突,1925年4月再度改组。改组后,学联仍然分裂为新学生社与民权社派、民社派、教会派。在邹鲁的支持下,右派在学联中势力强大。此外,由于团广东区委的学生运动策略存在严重失误,“没有注意到如何取得学生群众在无产阶级影响之下,而只注意到如何抓住一部分左派的学生组织极少数人的‘新学生社’,对于其它学生群众,认为都是反革命分子,不去取得学联的群众与机关,以致‘新学生社’为一般学生所仇视,时常发生冲突,甚至右派影响下的少数学生组织‘树的党’(Stick)的‘泛系团’对付新学生社”。*《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4册,第479页。在“统一学生运动”的政策下,团中央驻粤委员与团广东区委决定取消“新学生社”以与右派妥协,实现学联会合并。但是右派的力量相当强大,左派势力始终未能占据优势。

1926年4月,广州学联照章改选,双方为争夺领导权,竟酿成“双包案”。本来,在改选之前,青年团已决定学联执委实行各派联合组织,通过召开国民党党团会议,商定好当选名单。不料,在选举前一天,青年团探得右派预选名单完全不依党团决议分配,而欲由其一派包办。因时间紧迫,青年团决议:无论如何要使这次会议无疾而终,方法是通过审查各校代表资格以引起纠纷(因右派代表多属不合法)。4月4日,大会在广东大学礼堂召开,青年团代表提出讨论代表资格问题,果然纠纷遽起。于是,青年团代表陈志文、沈宝同等10余人登台大呼,宣布散会。这时,公安局侦缉闻声闯入,将一干人等带回警署询问。陈志文等人到警署后,得知右派代表仍在继续开会,遂又回到会场。在群情汹涌下,一些青年团员及左派代表手持木棍扫把,冲进会场,大声喝打,将许多窗户打得稀巴烂,女师代表郭顺清等人被殴打。但是,右派代表80余人仍然继续开会,并将陈志文等14人开除会籍,停止其第三届执委的职权。纠纷发生后,青年团决定:一方面采取上层联合战线,以国民党党部名义出面调处;另一方面将右派包办选举及勾结侦缉的行为向下层群众揭发,以夺取群众。4月5日,国民党党团会议召开,中央青年部长甘乃光、省青年部长黎樾庭、市青年部长谢瀛洲均列席,但右派分子李悦义等拒绝出席会议。会议决定:禁止双方发表宣言攻击,听候解决。右派分子对此置之不理,翌日即发出攻击文电,并用代表大会名义召集,准备于4月11日在广东大学礼堂开会改选。在上层联合战线无望的情况下,青年团决定在教育会另行召集大会,成立新学联,与之对抗。4月11日,双方遂各自开会,产生执委,由此出现两个在政治上完全对立的广州学联的局面。广州学联闹“双包案”后,双方又分别召集成立广东学联,于是广东学联亦一分为二。

广州学联与广东学联均闹“双包案”后,谢瀛洲上书国民党中央执委会,称在广东大学召开之代表大会为合法,而甘乃光则支持在教育会召开之代表会议为合法,双方争持不下。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决定组织调查纠纷委员会,调查双方纠纷,以求解决。在中共与青年团积极主张统一,一再作出让步的情况下,双方于7月20日在广州市职业学校召开全省学联第一次代表大会,选出黄炳坤、黄传名、李翼中、涂思奋、潘维枢(以上5人为常务委员)、黄联译、潘考鉴、梁文琰、萧湘南等9人为执行委员。至此,广东学生运动分裂之局面宣告结束。*参见《团粤区委学运报告——广州学联纠纷经过情况》(1926年4月20日);《团广东区委半年来学生运动总报告》(1926年6月20日);《广州学生联合会各校代表大会重要启事》,《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4月7日;郑国材:《广东省联成立的经过与工作之一班》,《中国学生》第41期,1926年11月6日。在选出的9名执委中,中共的代表仅占2名。这说明:尽管广东学生运动重获统一,但中共已无力左右广东学运。

四、中共领导学生运动的走向

1927年春,中国政局日形紧张。一方面,国民政府的北伐节节胜利,由南向北迅速推进。另一方面,北京政府由奉系掌控后,磨刀霍霍,加紧对“赤化”势力的镇压。在国民政府内部,南昌与武汉又势如水火。受大局影响,中共领导下的学运愈加激烈。

国民革命军攻克武汉三镇后,国民政府与国民党中央于1926年底迁都武汉,中共中央、团中央及全国学总亦于1927年4月由上海迁往武汉。这时,学总第八届执委由唐鉴、张超、郑鼎勋、刘英和林隶夫组成。由于学总的主要负责人唐鉴、郑鼎勋、林隶夫都是青年团员,因而其表面上虽受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领导,实则处于中共领导之下。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国民党右派为了控制学生运动,于1927年4月19日成立上海学生运动指导委员会,并改组上海各校的学生会。20日,国民党右派在上海市党部召开上海市学生第一次代表大会,宣布成立上海市学生联合会。21日,又派人查封原由中共领导的上海学生联合会。*参见共青团上海市委、青年运动史研究室:《上海学生运动大事记》,学林出版社,1985年,第100页。上海市学联成立后随即提出改组全国学生总会的要求。5月,上海学联成立学总改组筹备处,并通电全国,否认在武汉的学总。8月1日至10日,学总改组筹备处在国民党中央青年部丁惟汾、谷正纲等人的支持下,在南京召开中华民国学生联合会总会第九届代表大会。由此,出现两个学总对峙的局面。

1927年4月27日至5月9日,中共五大在武汉召开,对于中国革命的前途作出了“非资本主义的发展”的决议,并要求青年团“利用一切的机会,在工人之中以及乡村和军队之中去发展青年的群众运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第46页。继中共五大之后,共青团四大也在武汉举行。大会训令全体团员偕同一切被压迫的青年工农学生群众在党的指导之下,“实施土地革命,以求革命的深入,踊跃参加肃清封建余孽的北伐战争,以求革命的扩展”,反对“蒋介石及其代表的资产阶级”,为建立工农小资产阶级的民主独裁政权而奋斗。大会还指明:今后学生运动的主要方针是“到群众中去”,“到农村中去”,“到军队中去”。*《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443—444页。但是,青年团对以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左派仍寄予厚望,希望与国民党左派“建立更巩固扩大的同盟”,共掌“中国青年运动的霸权”。*《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476页。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中共为避免过度刺激国民党左派,一再训令“在革命政府之下减低学生本身利益要求”。*《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297页。

7月15日,由中共领导的赤色学总在武汉召开第九届全国学生代表大会。这次大会宣言指出:要“讨伐蒋介石”,“否认东南伪学总”。*《第九届全国学生代表大会宣言》,《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7月30日。大会通过的各个决议案,基本体现了共青团四大的学生运动新方针。其中,《政治问题决议案》声明:“要巩固工农小资产阶级之联合战线,建设民主的独裁的革命政权。”《农村工作决议案》则认定:“只有农民革命才能铲除封建制度的基础;只有农民革命才能打倒帝国主义之经济侵略”,要求学生负起宣传土地问题意义及组织农民协会的责任,帮助农民建立县区乡自治政府,以及到农村中去做农村社会调查工作,参加“浩大的农村革命斗争”,号召学生走上农村革命与政治斗争的道路。*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第368页。

同日,汪精卫在武汉宣布“分共”,国共合作彻底破裂。之后,中共被迫转入地下,以武装暴动对抗国民党政权。为了配合中共的武装暴动政策,武汉学总于8月初散发《中华民国学生联合会总会拥护学生本身利益宣言》,指出:“总会系革命学生的集团,领导全国同学以参加民族解放运动和争取学生本身利益,求中国民众之解放与中国学生之解放为唯一职责。惟革命进行以来,‘学生无负于革命,而革命之结果乃大负于学生,学生虽在革命势力所及之地,本身利益仍无安全的保障,鄂省既遍闻痛苦的呼声……’”。之后,武汉国民党中央青年部以武汉学总“直接攻击国民政府,殊非拥护本党之道”为由,命令学总停止活动,并以“通共嫌疑”追缉武汉学总职员刘荣简、林隶夫。*参见吕芳上:《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第369—370页。由此,武汉学总被迫转入地下。

国共合作彻底破裂后,中共的学生运动方针亦随之发生重大转变。1927年8月21日,中共临时中央通过《今后学生运动方针议决案》,决定放弃“统一学生运动”的口号,转而推动学生群众的分化,敦促左派学生参加无产阶级的土地革命,领导学生起来反对国民党政府。《议决案》要求:在领导学生的斗争方式上,应改变以往“在革命政府之下减轻学生本身利益要求”的观念,而尽量提出学生应有尽有的要求;在学生运动的组织形式上,当革命学生会及学联不能公开存在的时候,须保存学生会的秘密系统组织,在秘密学总的指导下活动。同时改变以前集中学生于学联之下的政策,发展左派学生青年团体。*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296—299页。

10月29日,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召开。在讨论学生运动时,鉴于白色恐怖下学生政治分化激烈,统一的学生组织难以活动,任弼时同意取消全国学总及各省学联。*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任弼时年谱(1904—1950)》,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79页。11月,团中央召开扩大会议,指出:“革命急激的发展直到工农暴动夺取政权时,学生逐渐表现其小资产阶级动摇心理,革命作用日渐消沉”,“现在在学生中绝对不能再幻想能够在我们领导之下保持一个统一的群众组织”,因而“现在各地学生运动的策略,不是注意获得整个学生会学联会的机关。全国秘密学总机关组织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会议还要求提出革命学生“到民间去”“到工厂中去”“归农”等各种口号,“指示他们的出路只有坚决的参加工农斗争,消灭一切新旧军阀统治”。*《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548页。这意味着,青年团已经放弃城市中的学生运动,从城市转入乡村。1927年11月,《中国青年》改名《无产青年》继续出版,则喻示中共与青年团的主要动员对象已经从青年学生转向青年工农。

五、余 论

学生运动在中共的革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中,解放战争时期国统区的学生运动更成为推翻国民党统治的第二条战线。然而在建党之初,中共对学生运动并不看重,只是希望通过组织学生来发动工人和农民,以达到动员工农的目的。因而,中共一度将学生运动划为由青年团专任,自身则专注于工农运动。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中共是一个无产阶级政党,需要将党的阶级基础建立在工农之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青年学生组织本身有许多毛病,经济不独立,而且学生是种身份而非职业,在革命态度上也摇摆不定。

五卅运动前,中共与青年团通过主导学总与学联,取得了全国学生运动的领导权。然五卅运动后,中共在学生运动中遇到了强劲对手,原因除了中共不插手学生运动外,与其学生运动策略的失误亦有着重大关系。青年团曾在1926年7月通过的《学生运动决议案》中深刻检讨学生运动分裂的主观原因:一是不善应用联合战线的策略,以获得学生群众。“动辄以‘反革命’的头衔加诸被反动派影响的一般群众”,结果反失去了群众。二是“不了解学生群众的意义”,满足于对学运上层机关的掌握。同时,不注意参加本校学生活动,因而脱离群众,也失去了领导的机会。三是“忽略学生本身利益的斗争”,只关注全国性的政治运动,反使学生对政治失去兴趣。*《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3册,第210—211页。

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中共经过20年的发展,其组织、动员与领导学生运动的能力已大大提高。以五二○运动为例,在运动前,中共地下组织已通过“勤学、勤业、勤交友”等方法,不仅掌握了学生自治会的领导权,而且在学生群众中树立了威信,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在运动中,中共一方面通过大中城市的地下组织对学潮进行了强有力的组织、动员和领导工作,另一方面则紧紧抓住战后恶性通货膨胀、物价暴涨导致学生生活困难的实际情况,以经济斗争发动学生,提出“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将学生的切身利益与政治诉求紧密结合起来。在中共的有力推动下,国统区学潮由为解决生活困难问题而起的经济斗争,转向反内战求和平的政治斗争,最终发展成为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政治运动,使国民党政府陷于内外夹击的困境,加速了国民党统治的崩溃。

综上可见,尽管中共以组织和动员见长,中共最后之所以赢得政权,与中共群众运动的成功有莫大关系,但中共刚开始组织、动员群众及领导群众运动时并非如以往所描述的一呼百应,广大群众也并非始终步调一致紧跟共产党的领导,中共的组织、动员及领导群众运动的模式与理路有一个逐步发展成熟的过程。

(本文作者 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广州 510631)

(责任编辑 王志刚)

The CPC and the Student Movement in 1920s

Huang Jinfeng

The CPC intervened successfully the student movement and had achieved a dominant position after the Movement of Expelling Peng Yunyi and Detaining Cai Yuanpei. The nationalism school became the main rival of the CPC for the rising nationalism trend during the May Thirtieth Movement. In order to get the hegemony of the student movement, the CPC fought resolutely against the nationalism school and the KMT Rightists in political propaganda on the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she took their masses under the name of Unified the Student Movement. After the bursting of KMT-CPC cooperation, the CPC made a major change in policy of the student movement. The Chinese Communist Youth League turn its main object of mobilization from students to young workers and peasants then.

* 本文为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资助项目“青年团与中共关系变迁研究(1921—1956)”(GD15CLS02)的阶段性成果。

D231;D432;K26

A

1003-3815(2016)-04-00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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