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

2016-02-16 10:17韩晴
前卫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满堂排练队长

作者名片

韩晴,1990年7月出生于辽宁本溪,12岁当兵入伍,现为前进文工团舞蹈演员。崇尚文心舞魄,2013年与2015年分别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舞蹈编导与文学创作。

出版有个人文集《花季雨》《含情诗选》《晴在军艺》,作品获全军“中国梦强军梦我的梦”主题征文奖。

大客车吱吱嘎嘎地开进雪地,像黄花闺女被迫走进地主爷的洞房。

“他妈的,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呵,呵呵,真绝。都要裁撤了,还在这整没有用的,也行,就当是告别演出吧!”金满堂一脸不乐意的样儿,吐出的气体有害于这一车人的情绪。他裹着军大衣,根本看不出个当兵样儿,总觉得他那两只抄在袖子里的手正焐着一块烤地瓜。

文工团舞蹈队男演员行驶在赴黑龙江边防哨所的路上。此刻,大雪硬朗,天地茫茫,客车载着男演员们去体验生活。他们正在排练的男子群舞《雪浴》,正是为即将拉开帷幕的“多彩军营”文艺汇演而作。可队长认为他们跳得不疼不痒。也许是编导的问题,话说凡事只要躬行,就会得智,队长一个命令把他们支到黑龙江边防体验雪浴。当然,对一些人来讲是“雪浴”,对金满堂这类人讲就是:“雪你妈!”

“满堂,你不都瘸了只眼睛嘛,我看队长这次有些难为你了,又不是人手不够。你这眼珠子上顶颗黄豆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实在不行,你就找个辙先撤吧,别把眼珠子跳坏了!”

“我就说我不来,偏让我来。队长那个人就是有老猪腰子,我他妈明天就打报告回去,马上就要失业了,不能再坑只眼睛。”

金满堂右眼睛起了一个麦粒肿,黄豆大小,把他的那层双眼皮顶得老高,估计是熬夜打游戏累的。

“我说老金,你检查眼睛的诊断单我昨天去医务室取止疼片时可都看见了。你这黄豆眼,人家说吃点消炎药就能消化掉,别在那儿磨叽了啊,吃药,吃药。”

“唉呦我的梁大官人哎,感情不是你的眼睛了,医务室那个诊断水平你也信啊!咳,真是。再说,就咱们这舞蹈,用得着费这么大劲亲自到这雪堆里体验生活吗。你说就参加汇演的那几个单位,他们会跳啥啊,咱们就是随便在舞台上走两圈儿,都比他们强。哎,都‘三十万分之一的人了,这个时候了,还作什么秀!”

“别一有什么事就拿这‘三十万分之一说事。没来命令之前,你还是你,这身军装也时刻是你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他妈就烦这些舆论,文工团总在风口浪尖上,感觉这裁军就是裁我们文工团似的,你也想点正事,别一天到晚总想着溜奸耍滑!”

金满堂不吱声,好像有点“我不跟你计较”的情怀。他打心眼儿里跟他的梁班长过不去,他认为凡是被画上“正能量”一词的人,在情商方面都是如此低弱,他们不变通、一根筋,在自己崇高伟大的同时还要拉上一帮受苦受难的弟兄们跟他一起崇高伟大。金满堂认为这崇高伟大是不切合实际的,他没有理想,所以不具备奉献的渴望。梁刃是班长,他就是这么一位不变通又一根筋的人,有些可以打马虎眼的事在梁班长眼里绝对不容,大家梁班、梁班叫惯了,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凉拌。

“听我口令——卧!”

20个小伙子,赤裸着上身,如劲风吹倒了一面墙,死心塌地扑进了信任的雪堆。时间一长,就觉得冰冷也等同于灼热。

“听我口令——匍匐前进!”

皮肤在雪地上蹭,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人体履带。

“爽!凉拌,还有什么花招放马过来吧。你这提出的体验生活真他妈好,我觉得我现在虎性十足,你看我现在帅吗!”

梁刃斜眼瞅着左侧的一个男兵,晶莹的雪粒挂得满脸都是。

“嗬,人家说的是血性,你还自编一个虎性,我看不错。咱东北兵个个是东北虎,怎么样,在这儿体验一下不错吧。你说,咱们整天在排练场不疼不痒地能弄出什么玩意。咱是老爷们啊,不能莺歌燕舞啊!”

“我看你这回成全了不少人,也害了不少人。我跟你说,肯定有不爱来的,你呀,总是这么硬。肯定你的人都是在心里肯定,永远不会明面跟你‘表白;不肯定你的人吧话总是很多,一天叨叨叨的。凉拌啊,我跟你说啊,这该凉拌时,你必须凉拌,但时常也得给兄弟们尝尝‘热乎菜,我可提醒你了啊。”

“怎么感觉咱两个大老爷们在这儿谈恋爱呢?冰天雪地的,感情还是‘裸聊,行啊。我都明白,都十多年了,我要是没坚持住,现在早就不在这儿了。我性子已经定型了,世间十有八九不如意,很多时候我们顶不住了……”

“很多时候我们顶不住了,顶不住了怎么办,硬顶!”

奕冰抢过梁刃的话,他早就知道班长这句名言。在文工团已经十年了,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小学四年级就来到这里。他们没有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有的只是这一帮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战友。梁刃小时候家境不好,但很刻苦。他柔韧度不行,胳膊腿啥的太硬,于是乎每天都要惨不忍睹地压腿、掰腰。他有好多大白兔奶糖,要知道舞蹈演员在学员期间是不允许吃小食品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正是容易发胖的节段。梁刃把这一包包大白兔奶糖用宽胶带粘在宿舍窗户外边,一到‘贿赂别人帮他踩胯压腿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几块给人家送去,一来二去,班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帮他踩过胯、压过腿。他那老钢腿实在不开化,需要给他压腿的人要用尽全力给他掰、给他压。梁刃能忍是出了名的,正值青春期的他脸上长了好多青春痘,每逢踩胯压腿到了万分疼痛时,只见那脸上的红痘痘瞬间就憋大了,异常恐怖。他挨了痛,还要送别人大白兔奶糖——他总怀疑梦想真是以这样的形式实现吗?

金满堂融进一身怨气,在雪地里叽叽歪歪地训练。梁班长总说他冤着个脸,这个“冤”字恰到好处地体现出金满堂眉毛、眼睛、嘴巴都揪在一起的五官神态。他似乎总在埋怨中度日,也不知生活怎么着他了,反正就是看啥都不顺眼。

梁刃事先备好了一系列雪上课目,有爬冰卧雪系列、雪上沐浴系列、猛龙跳江系列、雪风劲跑系列、雪中跳剧目系列,折腾了两个小时,班上就有三个人感冒了。

“我咋就不感冒呢!”

金满堂盘腿坐在下铺的床上,绿色的军被把他从肩膀开始裹成一个粽子。刚才大家轮流量体温,到金满堂这儿,他趁大家不留神,把温度计扎进了开水杯里。温度计瞬间就炸了,水银崩裂,他赶紧丢在地上,说自己不小心把温度计摔地上了。

“我咋就不感冒呢!”

金满堂再次嘀咕着,因为他刚刚得知,感冒的同志明天可以不参加雪上训练,可以在排练场自行训练。呦嘻,感冒的人岂不是占了便宜,可我怎么就不“中奖”呢!

灵机一动,他想到班上某位同志在小时候为了躲避排练,生吃了一管牙膏,结果第二天发高烧了。但是同样的方法不一定适用于不同的身体,金满堂犹豫之中,上了趟厕所,先把牙膏拿过来再说。熄了灯,怀里搂着一管牙膏,像浮命于深沼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思索过后,他拧开牙膏,痛饮几口,半管牙膏就这么吃掉了。强烈的薄荷香气立刻渗入整片肺叶,他感觉自己特别烧心,不忍心喝水,就这么一直辣下去……

梁刃也在黑灯时吞下了四粒止疼片——他是有脊柱侧弯,小时候把腰练伤了,现在成了顽疾,只要运动过猛,脊椎两侧的肌肉就会明显一边高、一边低,半夜疼得睡不着觉,只有靠止痛片来麻醉。

第二天,金满堂体温烧到了39.7℃,眼睛上的麦粒肿也大大亮亮的,像一颗“虫卵”里有一个蠕动的生命。这下他乐坏了。试问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扭曲的想法,宁可动刀手术,也不想面对排练!他昨天在雪地里匍匐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吱吱乐,给旁边的战友一愣,不知道金满堂在做什么梦。金满堂这孩子说来也有些灵性,他在雪地里突然想到,我他妈把阑尾割了吧,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突然一阵吱吱乐,被自己的高明都笑癫了,这回也不用割什么阑尾了,一管儿牙膏造就的水到渠成,让金满堂感叹世间所有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

边防哨所的医疗水平有限,可说来也赶巧,这位任职在黑龙江边防的医务室小大夫,去年刚在地方医学院进修学习过如何治疗眼病,对高满堂这个麦粒肿当然不在话下。医生问他是内切还是外切,高满堂考虑了一下说:外切。医生莫名其妙问怎么不内切,这样伤疤好了就看不出来了。高满堂说正是因为外切会留疤,看起来蛮有血性的,心里想的却是,说不定以后相对象时,可以编造一个因执行任务而伤到眼睛后英勇作战的佳话。

手术刀啪啪响,麻药起作用后,只觉手术刀像乌龟的爪子在扒一块鲜肉。

“好了,回去跳你的独眼龙舞蹈吧!”

金满堂意气风发地走到雪上训练场,看到兄弟们正在光膀子训练,他拽来一把椅子,正对面坐在了他们排练的方阵面前,跷起二郎腿,沾沾自喜。

“嘿,你这个小瞎子,在我们面前臭显摆啥?”

“金满堂,收获挺大啊,又发烧,又做手术的,咋弄的?”

“你快跟我们跳啊,自己坐在那儿不孤独啊!”

“满堂,这节目你还上不上了?还给你留位置不?你说演出后天就开始了,咱们总得定下来队形啊。凉拌,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赶紧把人数和队形定下来!”

梁刃腰肌上爬满毒性的藤蔓,延伸在身上爆发根深蒂固的疼,这时又发作了,可大家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情况。

“满堂,你别上了,好好休息。你要是想看我们排练,就在这坐着看;要是不想看,你回屋躺着……来,同志们,咱们重新安排队形,把满堂的位置补上。”

金满堂坐在正中间,看兄弟们排练,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家,因为他要重新换一个队形,眼前的兄弟似乎傻里傻气的。他发觉班长不时会有扶腰龇牙咧嘴的小动作,可转瞬又融进了雪浴之中,谁都没有发觉。

“队长,咱们这节目也准备差不多了,您晚上审查一遍吧。要我说,节目就这么定了吧,您看后也别修改了,兄弟们这几天风里雨里的,您晚上看了,保证让您满意。我们之前在排练场排的,现在一看太平淡了。我觉得这几天爬冰卧雪,大家最主要的收获就是增添了血性。您可不知,兄弟们手脚都生了冻疮,但他们不服输,要将咱军人的血性杀在舞台上,赢得最高的荣誉。”

队长专程从文工团赶来,他在男演员出发前,将领导权交给了梁刃。今天他来到这里,在与梁刃的聊天中,已经对他们这几天的训练有了把握。

“哈哈,梁刃。我从来都不怀疑你的能力,你说节目好,那么节目肯定会好,难得你今天有这么足的信心。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个《雪浴》,到底排出了什么花样。对了,节目有什么调整?”

“队长,要说花样,咱们还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咱就是实实在在地抒发军人的血性。之前我们在排练场排的《雪浴》,大致感觉都对,但缺少情节,不引人入胜。我也是这几天在雪地里排练得出的灵感。排练过程中,有好多同志都感冒了,我让他们不必来雪上操练。他们没有一个放松的,顶着高烧排练。顾淳同志在排练时,脚戳到冰溜子上,一个高弧线,整个人摔在了雪堆里。大家上去搭把手,想把他捞起来,但人家老顾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在雪堆里喘了几口硬气,强忍着站了起来,走道都走不稳了,也不让别人扶一下。我就是将这个情节加了进去。”

“哈哈,好哇,艺术作品来自生活。你这么做就对了,很期待你们晚上的表现。”

队长和梁刃走在漫天飞雪里,像两棵移动的松树,高拔又坚韧。

正式演出开始了,这台“多彩军营”舞蹈专场,汇集军区各基层单位的优秀舞蹈节目,各舞种都有,扣合军旅,传递能量,在吉林某基层单位掀开了序幕。

小伙子们上午乘大客到目的地,正赶巧,这里迎来了第一场冬雪,仿佛小伙子们身上具有雪的磁力,将北方以北的雪花带到了这里。稍作歇脚后,他们就来到剧场走台,在演出之前,梁刃突发奇想对节目做了调整。他想在节目开始前,大家赤身从雪地里走到剧场,披挂着一身雪水,从观众席奔向舞台。大家连呼叫好,认为‘凉拌的提议好,还有人说——

“对!一抹外人眼中对我们文工团男演员是绣花姑娘的形象,我就不信了,跳不出掌声?!”

那同志说得咬牙切齿,好似这么多年经历多少不忿似的。其实何尝不是这样,很多人不了解文工团,对于一些不好的舆论,只是个别人将这个集体抹了黑。

演出开始了,音乐、灯光准备就绪,台上空无一人。

观众们奇怪,现场有些骚动,因为音乐已经过去了五六秒,舞台上没有演员。

正当这时,有力的作战靴踏来生动的鼓点,一个个身上挂满雪珠的舞者从观众席的四面八方走来,他们挺直的腰板过于僵硬,脸上挂着不动声色的庄严,在一个节奏的集合点,他们冲向了舞台。

金满堂坐在观众席中,他是唯一的“逃兵”。医生说他的眼睛三天后就可以把纱布摘掉,但三天过去了,他仍不肯摘掉,他觉得戴着这块纱布挺好的,有一种伤病的仪式感。

再看舞台上的兄弟们,动作铿锵有力,就算是舞台最把边儿的演员,脸上也有刀枪不入的烈性与火热。他们的身躯被雪水锻造过,他们的目光被雪水洗礼过,他们记得梁班长在演出动员时说的一句话:“兄弟们,我并不刻意要求你们的动作,但咱们必须要跳出骨子里的血性,跳出猛虎精神,拿眼神杀死观众!”

……

音乐敲下最后一个重音,所有演员做好最后的造型,一、二、三,完美收官,这神圣的定格,将血肉之躯铸造成永恒的雕塑!

观众掌声四起,每一名观众酝酿的情绪如饮料瓶中的碳酸分子,节目一结束,空中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瓶“饮料”拧开,只见火辣的热情喷涌而出,积淀了多时的热情终于释放,澎湃了剧场。

正当收光时,梁刃突然笔直地倒在了舞台上,咣的一声,有力又萧瑟,将掌声静止。

“班长!”

“班长你怎么了?”

“我靠,凉拌你他妈别死啊!”

梁刃全身上下只有嘴唇在翕动。

“我,我,我动不了了。我怎么,不会动啊……”

梁刃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只有两颗泪珠,如拔河般拽开了。

“班长!”好多同志都流下了眼泪。

“我们把班长抬起来吧!来,让我来!”

“还是我来,班长。你怎么样,能不能动?”

梁刃躺在舞台正中央,观众叽叽喳喳,队长和基地领导都跑上台去。金满堂跑得最快,一把抓住班长的手问他怎么样。

主持人报下一个节目时,对观众解释了刚刚表演的《雪浴》这个节目的男演员梁刃,由于腰病复发,强忍着跳完这支舞蹈,让大家再次把掌声送给执著的舞者们,掌声噼噼啪啪。梁刃被抬到化妆间的地上,基地医护人员诊断为脊柱关节错位,医生问他都这个样子了,就算坚持,止疼片也该吃上。梁刃说他特意没吃,他说疼痛的感觉让人觉醒。不疼的话,舞出的效果也许就不好了。众人又是一阵唾沫星子满天飞,为这个“凉拌”又爱又恨。其中有个战友不解气地说,行吧,你这个死倔“凉拌”,疼死你就知道“觉醒”了!

当天晚上,舞者们乘大客返程,梁刃终于可以脱下强颜欢笑的面孔,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疼痛进行表达。他干脆趴在了大客车的过道上,开了四个小时的夜路,他就这么趴回去的。队长坐在他旁边,跟他聊天。

“梁刃啊梁刃,你可真是一根筋,我算是见识到了!你这小子是块好钢,我当初没看错你。好小子,哈哈,回去给你立功!”

“队长,哎,您可别跟我说这个,我梁刃崇尚荣誉,但我并不全是为了立功受奖。您说,就我做的这点事,跟真正上战场的勇士有个比吗!”

“队长,我的队长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这事儿我一直想跟您说来着,您别笑话我。今晚咱爷俩就当促膝长谈吧,你看,这雪野加明月的,还挺浪漫……”

“你说,今儿我陪你,咱俩聊聊。我看,我这耳朵,早该向你讨教了!”

“队长,我突然想到,我考文工团那年,初试、复试我都通过了,可就在总复试的时候,我爸妈花钱买了一张评委内定的名单,那名单上没有我。他们急坏了。哎,我可怜的爸妈哟,他们是县皮鞋厂的工人,你猜猜他俩干什么了?就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日子,他俩在复试结束后,一路跟着您的脚印,从雪地上提取了您的鞋码,连夜回厂子做皮鞋,第二天送到了您的单位。您还记得吗?当年的那双皮鞋,让我爸妈又开心、又失落。他们是穷人,当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之后跟我说,孩儿啊,爸妈把皮鞋送到招你们这批兵的营长那儿了,他收下了,还说要考虑考虑梁刃这个孩子……”

梁刃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抽泣了,队长拍拍趴在车过道上的他,抚慰着他。

“我那可怜的爸妈哟,他们好高兴。可就在这高兴的兴头上,我妈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着急忙慌地跟我爸说,老伴儿,怎么办啊,都怪我俩老糊涂,你说,咱俩要是往那鞋窠子里塞一千块钱就好喽!”

梁刃掉下了成串的眼泪,鼻涕、眼泪抽吸不止。

“队长,您说,这世上,难道所有的事都是需要用钱来办吗?我他妈怎么就不信。我梁刃虽不是最优秀的,但志气还是有的。别人说我不行,我偏要行;别人说这世道已经变了,我偏不认同他们的看法。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很多时候我们顶不住了,顶不住了咋办,硬顶!我也累,但我就是想证明,我凭什么不行!要想做出成绩,就要先拿自己的身子骨当磨刀石,你得让别人信你!”

队长没说话,望着远方,安慰着梁刃:“你说得对,说得对啊!”

金满堂可都听见了梁刃的话,闭着眼睛装睡,实则沉思。他一把扯掉了眼睛上的纱布,眼睛早就好了,戴这无用的东西作何?随后,便有一句前所未有的句子从心底爬出来——

“侥幸地逃避后,随之来临的是对自己人格的否定以及无限的悲凉。”

他在心中默默说了不下三遍,认为自己又有灵性了。他想重返雪地,真正地雪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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