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平望诗韵长

2016-03-04 07:50孙中旺
苏州杂志 2016年5期
关键词:清人银鱼蚊子

孙中旺

风雅平望诗韵长

孙中旺

平望安德桥

平望位于苏州、湖州和嘉兴之间,正处于锦绣江南的核心位置。据文献记载,在隋唐时期,此地尚“淼然一波,居民鲜少”,自南而北,只有塘路“鼎分于葭苇之间,天光水色,一望皆平”,平望之名即因此而来。

唐代以后,由于驿站的设立,平望渐渐发展成为京杭大运河上“烟火万井,商旅千樯”的繁华巨镇,兼之风景优美,物产富饶,人杰地灵,使得历代达官贵人及文人学士纷纷驻足于此,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这些诗篇跨越了时空的隧道,从不同角度记载了平望的历史和社会变迁,成为我们了解往昔平望的重要桥梁。

在吟咏平望的诗歌中,相关莺脰湖的篇章占据了重要部分。莺脰湖因湖形似莺脰而得名,一名莺斗湖,又名樱桃湖。湖中风景优美,唐代以来就是颇负盛名的游览胜地,传说大历年间,著名道士张志和就是在此升仙而去,因此后人在莺脰湖边建升仙亭和玄真子祠以示纪念。明清时期的莺脰湖有“莺湖夜月”“殊胜钟声”“远浦归帆”“玄真仙迹”诸胜,游客如云,佳作迭出,声名远播,在清代文学巨著《儒林外史》中就有“名士大宴莺脰湖”的章节,书中诸名士雇了两只大船,茶酒置办齐全,并有“唱清曲打粗细十番”一班乐队随行,在莺脰湖上吃喝玩乐,“那食品之精洁,茶酒之清香,不消细说,饮到月上时分,两只船上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映着月色湖光,照耀如同白日,一派乐声大作,在空阔处更觉得响亮,声闻十余里。两边岸上的人,望若神仙。”可见当时游览莺脰湖的盛况。

不过在游览莺脰湖的人中,有的可能是因为天气情况而滞留。当时的莺湖,面积辽阔,常有风涛之险,俗有“莺铁面”之称,言其风涛之无情。清人沈学渊路经平望时就遇到大风,“孤舟忽作万斛牵,巨絙危如一线弱。外湖四面浪拍空,里湖水驶当要冲。”不得不在平望停留下来,谁知大风一连刮了三天三夜,“米盐将罄但食粥”。当然,沈学渊的遭遇并非孤例,在相关平望的诗篇中,主题为“阻风”的篇章甚多,可见很多人都有相同的经历。值得注意的是,同样是阻风滞留于平望,大家处理的方式却显著不同。宋代的赵鼎有《过平望趋吴兴阻风,游殊胜寺,用益谦韵》的诗,可见他是以游殊胜寺来消磨时光。而明代的王骥德是以秉烛夜话来度过,由其《阻风莺湖》诗中“客愁难更遣,烧烛话黄昏”之句可证。还有人是和同伴以雅集赋诗来度过,如明末和尚释通凡,他留下的《阻风平望道中闻笛,同王道安诸侣赋分零字》诗,就客观地记载了这次雅集。最豪放的是喝酒,如明代郭谏臣,他的《阻风平望》诗中就有“驿路船争聚,江桥酒易赊”之句。另外明代程嘉燧的《平望阻风》诗中有“旁市求鱼入,邻舟得酒归”的记载,上述的沈学渊在其《阻风平望》诗中也有“白酒三升不直钱”之句。宋末元初的方回是因大雪泊船平望,其《大雪泊平望买酒戏书》诗中有句云“不恨衣绵少,但愁无酒钱。能将钱致酒,即似衣添绵。”看来以这种方式在平望消磨时光的人还真不少。

由于路经平望的旅客众多,当地的服务业发展了起来。首先当然是酒家,在诗歌中也有不少反映。宋代杨万里的《夜泊平望》诗中就有句云:“一色河边卖酒家,于中酒客一家多。青帘不饮能样醉,弄杀霜风舞杀他。”看来当时平望的酒家已经很多。明人史鉴的《平望送邬用明还鄞》诗中有句云“酒旗招客临官道,河水流澌过断桥”,当时平望的官道上到处可见酒楼,迎客的酒旗招展。史鉴所记,并非虚言,在明清时期的“平望八景”中,其一就是“溪桥酒店”,明人俞睦有诗云:“溪桥酒店系垂杨,好鸟多情唤客尝。最爱春风初起处,一帘疏雨杏花香。”清人刘嗣绾曾在平望酒楼休憇,其《晓泊莺脰湖憇酒楼》诗一开头就是“湖舫迢迢当远游,狂吟一上酒家楼”,他在酒楼上看到“云山隔岸吐新月,烟水极天摇古愁”,可见此酒楼风景如画。

酒楼之外,平望也有了风月场所。清人沈虬在其《莺脰湖竹枝词》中就有“画眉桥北小娘浜,粉面烟鬟醉几场。昔日风流消歇尽,行人犹指旧平康”之句,可见在画眉桥北的小娘浜是其汇聚之处。早在晚唐时期,江淮名妓徐月英就曾流落到平望,并有《送人诗》广为传诵:“惆怅人闲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晚明时期,广陵名妓钱昭仲流寓平望,善歌曲,名士毛莹赞其“曲宴共西园,清音推北里”,可见其演唱水平之高。

不过在唐代平望还未发展起来,颇为荒凉,有人对平望的印象竟然是蚊子凶悍,唐人吴融就有长诗《平望蚊子》以纪其事。据吴融记载,别处的蚊子仅仅是“候夜噆人肤”,而平望的蚊子却“白昼来相屠”,而且“不避风与雨,群飞出菰蒲。扰扰蔽天黑,雷然随舳舻。利嘴入人肉,微形红且濡。振篷亦不惧,至死贪膏腴。舟人敢停棹,陆者亦疾趋。南北百余里,畏之如虎驱。”虽然此地风景优美,诗意无边,“江南夏景好,水木多萧疏。此中震泽路,风月弥清虚。”但由于这些可怕的蚊子的存在,吴融“虽然好吟啸,其奈难踟蹰”,先后数次经过,都因蚊子坏了清兴,弄得“襟怀曾未舒”。晚明的吴江人周永年刚开始时颇因此诗为平望叫屈,“尝读吴融诗,疑其或作恶。蚊阵何处无,独云平望路。”但在平望住了一晚上后,领教了蚊子的厉害,“帷似有人开,满中皆彼趣。扇驱手已疲,烟辟火难厝。耐热引被蒙,针刺忽穿度。既饱微若醉,喧呶又复据。将飞辄乱鸣,翕集类相慕。客枕无以当,起坐不敢怒。一身为射的,众喙自奔赴。”忍无可忍,写了《平望蚊子》诗,“何由共歼除,忍令作露布。”到清代时,已颇为改观,平望人翁敏慧安家于莺湖之滨,炎夏天气在门前纳凉,蚊子极少,连蚊帐也不用,因此特做《平望无蚊子》诗,认为在吴融和周永年时代,是因为“平望在前朝,有水皆蒲泽。芦苇复丛生,蚊子为巢穴”故蚊子猖獗。而“后来居民蕃,市廛相比栉。蒲芦尽斩乂,不使复萌蘖。蚊子无藏身,种类皆屏迹”。平望不但蚊子绝少,而且成为消夏胜地,“至于莺湖滨,风景殊清绝。近村景幽旷,远山青巀嶪。莺燕互飞翔,鸥凫同出没。卜筑居其旁,恍入清凉国。”三首以“平望蚊子”为主题的长诗,倒从侧面记载了平望发展的历史轨迹。

平望享誉天下的特产当然不是蚊子,而是莺湖里的银鱼。清人陆翔麟在《东吴棹歌》中有咏银鱼诗云:“莺湖银鱼天下无,黄金为眼玉为肤。”而清人王濂在《莺脰湖银鱼歌》中亦云:“莺湖风味著江南,佳种争夸尾四三。”检诸史籍,可知陆翔麟和王濂所言不虚。银鱼又被称为银刀、银条、白小鱼,在吟咏平望的诗歌中,写到银鱼的数不胜数。据清人王光熊在《莺脰湖棹歌》中记载,莺湖中的银鱼长寸许,碧玉色,金眼翠尾,味道鲜美,而太湖所产银鱼长而有骨,味道不佳,被平望人贬称为银鱼婆。莺湖所产银鱼以出万家潭的最为有名,清初吴江人徐釚在《莺脰湖竹枝词》中云:“万家潭口银鱼美,滑似莼丝味更鲜。堪笑江东老张瀚,只将鲈脍向人传。”女诗人吴琼仙在《莺脰湖银鱼》诗中也写道:“万家池产味更殊,嗜此那忆松江鲈。”可见银鱼的鲜美已经超越了名满天下的松江鲈鱼。桃花开时,春水初涨,也是银鱼上市之时,莺湖中渔船穿梭,岸边卖鱼、晒鱼者熙熙攘攘,成为平望代表性的民俗画面。上述的吴琼仙就描绘道:“欲飞不飞波上烟,渔女隐泛瓜皮船。银鱼簇簇脰丝网,晚渡夕阳喧卖鲜。”这种画面乾隆皇帝也见过,他南巡时路过莺湖,在《莺脰湖词》的御制诗中就有“绿云枝上挂银刀”的描写。

除了捕鱼,平望人的主要生计还有蚕桑和纺织。乾隆皇帝在《平望》诗中就记述当地“泽满鱼虾船作市,地多桑柘树成阴”,而清人吴翌凤的《莺脰湖棹歌》中也有“处处闲田都种桑”的记载,可见当地植桑养蚕的普遍。为了祈求丰收,当地还有蚕神崇拜,在莺脰湖中的平波台上就有蚕花娘娘塑像,前述沈虬的《莺脰湖竹枝词》中就有诗云:“平波台筑水中央,新塑娘娘竞进香。跪上花幡亲自祝,今年蚕茧十分强。”可见香火之胜。据王光熊《莺脰湖棹歌》记载,在殊胜寺旁的扇子坊,春日会有从南浔来的女伎,打鼓唱舞,以祝蚕花,俗称蚕花娘。与此同时,平望的丝织业也很发达,上述的王光熊《莺脰湖棹歌》记载,当时的平望,“四乡皆以放纱织布为业”,莺湖南农家还能织出“轻匀”的濮绸。关于平望的纺织业,诸如“织素邨邨连晓鸡”“共勤机杼女鸣窗”“万户鸣机彻夜声”之句指不胜屈,正是因为这些织女的彻夜辛劳,才使得吴江一带明清以来享有“丝绸之府”的美名。

端午节的莺湖龙舟竞渡,是旧时平望颇有影响的民俗活动,在诗歌中有不少反映。据前述王光熊《莺脰湖棹歌》记载,端午节里平望人看龙舟达到了“万家空巷”的地步,女人们也“浓妆相约看龙舟”,由于西塘据莺湖之胜,为看龙舟的最佳处,所以在五月前,大家“争赁西塘近水楼”,为了能够“至期率其家人寝食其上”,甚至“屋价虽昂不惜”。清人陆得楩在《莺湖竞渡》诗中就记载了龙舟竞渡时“但闻箫鼓杂众嬉,画舫珠帘满湖浦。鸾翔凤翥互腾骞,电掣风驰尽雄武”的宏大场面。清人张士元、柳树芳都观看过端午的莺湖龙舟竞渡,分别留下了《闰端午莺脰湖观竞渡歌酬钱巽斋先生见寄》及《莺湖竞渡歌》,对此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写。清代费仑的《莺湖竞渡歌》中记载了一个新婚的吴姓青年,在画眉桥上观看莺湖竞渡时,不慎落水而死,留下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地灵则人杰,莺脰湖畔多才子。冯梦龙的名著《醒世恒言》中有《钱秀才错占凤凰俦》的故事,故事中的钱秀才生得唇红齿白,眼秀眉清,兼之饱读诗书,广知今古,“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书生,就是平望人,虽然故事可能是虚构,但从中可见冯梦龙对平望的推崇。南宋末年,名士孙锐隐居于平望的桑盘村,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篇,尤以《四景诗》脍炙人口。其友人赵时远的《莺脰湖》诗云:“莺去湖存事渺茫,梵宫占断水云乡。四围烟树波涛阔,六月桥亭风露凉。远近征帆归别浦,高低渔网挂斜阳。翠微深处一声笛,惊起眠沙鸥鹭行。”写出了莺脰湖的美丽风光,堪称流传千古的绝唱。明代末年,毛莹之父等人结莺湖社,社中有名士,有名僧,有名妓,时时雅集,留下诗篇众多。清初名士叶继武隐居平望唐湖之滨的古风庄,“有烟水竹木之胜”,叶继武在此组织了影响深远的惊隐诗社,入社之人可考者近五十人,均为“江浙之高蹈而能文者”,顾炎武、归庄、吴宗潜、吴炎、潘柽章等均在列,该社声势浩大,为当时“吴社之冠”,惊隐诗社“五月五日祀三闾大夫,九月九日祀陶徵士,同社麋至,咸纪以诗”,十多年间,名士们在这里“乐志林泉,跌荡文酒,角巾野服,啸歌于五湖三泖之间”,风雅无边,令人神往。

当然,在平望现存的古诗中,也有慷慨激昂的乐章。平望地处江浙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明代的倭寇之乱和清代的太平天国时期,平望均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明代嘉靖年间,吴江县令杨芷建敌楼于平望盛墩袅腰桥之北,与名将俞大猷及戚继光等人联合,先后在莺湖和唐湖大破倭寇,盛墩由此易名“胜墩”。关于此战的诗歌不少,沈(上啟下山)的《胜墩歌》有云:“我侯身将水上兵,险据胜墩扼其吭。命士直冲射其首,翻身正堕马上强。三千逆徒气尽夺,乘胜斩馘盈吴艎。凯歌浩荡三吴舞,胜阁嵯峨万里扬。”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战斗场景。太平天国时期,平望受到了极大破坏,庐舍俱毁,尸骸载道,“以累代声明文物之区,一洗为寂寞荒凉之境”,当时人庄庆椿有咏《张烈女》《徐烈妇》《黄烈妇》之作,记述了平望女性宁死不屈的斗争。平望人王阶升的《庚申四月廿五日,贼攻平望,皖南江总镇兵溃失守》、《廿七日贼至六里舍,纵火焚掠,予同村人避匿黎里》及《五月廿七日午饭陈稼生处,闻湖州赵竹生官军于昨日击退平望贼匪,喜而有作》诸诗,为亲身经历,可补太平天国时期平望史料之缺。

光阴流转,沧海桑田,旧时的平望风物很多都已经成为历史的云烟,但平望驿里的悲欢,莺脰湖上的渔歌,殊胜寺的钟声,平波台的明月,画眉桥的掌故,以及韭溪的风景、梅堰的梅花、桑盘的橘林……至今仍在平望古诗的字里行间中栩栩如生,令人无限怀想。感谢这些古诗,让我们穿越时空隧道,感受到平望古镇过去的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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