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汤的善意与温情

2016-03-07 18:35韩良忆
南都周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荷兰人芹菜豆子

韩良忆

寒流自北方来袭,我穿着厚厚的毛衣,脚上套着毛袜,伏案写稿。久坐不动,越写越冷,开了电暖器也不怎么济事,窗外的寒意早已渗进屋里,甚且侵入体内。我面前的荧屏上,是一篇关于春天节气的文章,心中和嘴里却思慕着一碗热汤:眼下倘若能来上一碗浓稠的荷式豆汤,该有多好!必须是那样厚实的浓汤,才镇得住来自北方冻原的寒气。

荷式豆汤的原文为Erwtensoep,是荷兰传统的冬日汤品。我从小就爱喝用豆子煮的汤,只要把豆煮得烂烂的、浓浓的,我都觉得美味。十多年前跟丈夫还在交往时,冬天去荷兰探望他,头一回尝到香浓的荷式豆汤,当然立刻就爱上了,那一回在荷兰待了一个月,一星期总要喝上两三回才肯作罢。

当时的男友、如今的丈夫瞧我那股馋劲,半开玩笑说:“怎么你这个华人,胃口比我这荷兰人还荷兰?我看咱俩都生错地方了。”说到食物,这位先生还真不够“爱国”,刚交往时,他晓得我喜欢收集各国食谱,买了一本英文的荷兰传统食谱书送给我,条件是“千万不要烧里头的任何一道菜给我吃”。

他的话虽夸张,却不是完全没道理。如果以“精致”为美食的标准,那么传统的荷兰菜,跟美食完全是两码子事,我听过一种说法,“法国人为吃而活,荷兰人为活而吃”,一语道尽荷兰人传统的饮食态度。

荷兰除南部靠比利时的天主教地区外,一般民风受基督教卡尔文教派影响颇深,以摒弃华服美食等世俗享乐为美德,直到今日,老一辈的荷兰人仍以为,饮食只不过维生的手段,能让人吃饱,又有营养就行了。因此传统的荷兰菜肴,一律由少许的肉类和大量的土豆与蔬菜组成,以分量足且营养丰富取胜,通常把材料汇集一锅,煮熟调味了事,至于滋味是否细致,那可就顾不着了。

豆汤正是这样的风格,品相并不美,内容却扎实,浓稠如粥,那粥底不是米、麦或杂粮,而是煮化的豆子和土豆,各家的做法虽因人而略有差异,基本材料却大致相同,不外乎剖开的干青豆、土豆、根芹菜,以及胡萝卜、芹菜、香叶和大块的猪肉等几样常见的食材。老派食谱用的是便宜但富含胶质与脂肪的猪脚和猪耳朵,现代的人怕胖,常常改用排骨或带骨的肩胛肉。

其烹饪步骤亦简单,就是把豆子、肉和蔬菜扔到锅里,加上清水炖煮至豆子化了,土豆与根芹菜也够烂后,再加进熏肉肠同煮,让汤看来比较有料。豆汤讲究越浓稠越好,检验豆汤够不够浓稠的传统办法是,待汤冷后插根汤匙到碗里,匙子若站得直挺挺的不会倒下,才算合乎标准,你看这汤浓不浓又稠不稠?因此荷兰人一般不把豆汤当汤喝,而把它当成主菜吃。

豆汤煮起来不费事,却颇费时,因此一般人家往往一煮一大锅,足可吃上好几顿。反正冬季天气冷,高油脂、淀粉质又多的豆汤,不消多时便冻结成糕,要吃的时候切一块下来,置锅中放在炉上回热,使之融化变温热,便是一餐,相当方便。

我嫁到荷兰后,孀居的婆婆听说我特爱吃标准荷兰风味的豆汤,每逢冬季,当我和丈夫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小城探望婆婆时,她总会煮上一锅,让我喝个过瘾。对此,我始终深怀感激,要知道,婆婆她老人家其实压根儿不爱烹调,平日三餐十分清简,往往是一盘意大利面或面包夹奶酪和生菜便打发了事。

三年前,丈夫和我自西徂东,迁居台北,从此未在冬日造访荷兰,我再也没喝过豆汤。此刻,在冷锋过境的亚热带岛屿,我怀念婆婆在北国熬煮的豆汤,还有她通过那一碗碗的汤,传送给我这异国媳妇的善意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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