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治疗视域下的《海边的卡夫卡》

2016-03-11 14:10尤善培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062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星野卡夫卡村上春树

⊙尤善培[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上海 200062]

文学治疗视域下的《海边的卡夫卡》

⊙尤善培[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上海200062]

村上春树凭借其天才的创造力在《海边的卡夫卡》中为我们展现了多维的奇幻世界,在多维的时空网络中,小说由人物的共同属性——伤者的记忆,使小说人物向着共同的目的聚拢,他们出走的根本目的是获得自我治愈和升华,因此在解读小说的过程中就逐渐形成了一个治疗的视域,这里的治疗不仅指小说人物的自我疗救,也指作者村上春树通过小说创作进行自我疏导和治疗。文章就《海边的卡夫卡》中所体现的“他疗”与“自疗”,结合作品细节展开具体的剖析。

文学治疗伤者的记忆潜意识

《海边的卡夫卡》分别以“我”——田村卡夫卡和中田为中心人物平行地铺展开两条故事线索,而看似永不会交叉的故事最终在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融汇在一点——四国的甲村图书馆。就小说的篇章结构而言,村上春树使平行叙述的两个故事如两条支流般或平行或交叉,而在故事的内容上,作者为我们呈现了现实、梦境以及入口所通往的另一个世界等多维的时空。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不难发现,小说的人物似乎存在着某种共同的属性,这种属性像磁石一般地使“铁钉”向着某个中心逐渐靠拢。

小说人物共同拥有的属性究竟是什么呢?田村卡夫卡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幼年时被母亲抛弃,又被父亲强加以“弑父娶母”的诅咒,沉浸在深深的孤独之中,读书健身,谋划着一场冲向世界尽头的奔逃。说起田村卡夫卡深不见底的孤独,不得不提到那个与他如影随形的“叫乌鸦的少年”,田村卡夫卡与“叫乌鸦的少年”代表的并不是两个独立存在的人,而是自我人格分裂的两种存在,因此“叫乌鸦的少年”是田村卡夫卡的另一重人格,或者说前者是后者的现实幻影。在节子对远山军医的坦白中,我们同时了解到了中田与节子内心深处的苦痛。节子的痛苦是与战争记忆相关的,在节子的自白中有这样一段描述:“那场战争夺走我心爱的丈夫和父亲,战后混乱中又失去母亲,而匆忙短暂的婚姻生活又使我连要小孩的时间都未得到。从此我成了天涯孤客,独对人生。”简短的叙述中包含着丧亲、丧偶的巨大伤痛,战争和死亡几乎剥夺了节子生活的全部意义。而中田在节子的叙述中是天生优秀的孩子,出生于城市精英之家,却时而表现出一种类似淡漠的态度,节子推测其承受着家庭的暴力,城市的暴力“往往是因素更为复杂更为内向的暴力,是孩子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的那类暴力”。同样,佐伯在二十岁之前堪称人生赢家,从小学时期就找到了自己的“罗密欧”,19岁时凭借《海边的卡夫卡》一曲成名,她拥有无可挑剔的童话般的生活,直到20岁时,她的恋人死去,快乐的旋律戛然而止,佐伯仿佛随着恋人一同死去了一般,像烟一样消失在虚空之中,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星野在高中时因为父母疏于管教,孤独而叛逆,每次被警察抓去总是阿爷把他领回家,没有责骂和说教,而他的父母“一次也不曾为他出动,穷得连糊口都成问题,没有工夫搭理不走正路的老三”。星野没有人生的目标,阿爷死后再也没有回过家,无论是生活还是精神上,星野似乎都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坠入了孤独的深渊。小说的主人公们生活在隐忍与孤独之中,他们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感到虚无和空幻,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从伤痛的起点出发试着去寻回什么,而寻回所失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自我治疗的过程,他们在奇幻的心灵之旅中寻求超脱。

作为“空幻的人”,小说主人公们的身上有着巨大的空白而无法填充。关于孤独与沟通,作者村上春树说:“人们总是要进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进得最深的地方就会产生连带感。或者说人们总要深深挖洞,只要一直挖下去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而用围墙把自己围起来是不行的。”“挖洞”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到自己的意识纵深处,在无意识的边缘去寻找与他人的沟通,从而解脱自我的束缚和围困。

对无意识的治疗性宣泄正是小说主人公进行自我疗救的方式,田村卡夫卡在“弑父娶母”的诅咒之中痛苦不堪,他独自远行以试图获得新生。然而他却在出走的过程中遭遇了自己所认为的姐姐和母亲,这不可避免地带有宿命论的色彩,而同时我们又能够感到,这似乎才是田村卡夫卡所真正期望的。摆脱诅咒阴影的办法不是远离阴影,而是站到阴影中间去。在小说中,十五岁的少年竟主动地去促成了那恐怖的诅咒,他杀死了父亲,与自己的母亲交合,又在真实的梦境之中与姐姐交合。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小说从头到尾并没有真正揭示过佐伯、樱花与田村卡夫卡的关系,虽然我们在阅读时倾向于去猜测或相信他们极有可能是母子和姐弟的关系,但是在小说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田村卡夫卡的父亲死时正是田村卡夫卡处于无意识状态之时,我们所知道的只是田村恢复意识时衣服上有血渍。然而,田村卡夫卡似乎迫切地想要找到诅咒中需要被自己杀死的对象,迫切地想要找到所谓的必然与自己交合的母亲和姐姐,原因只在于,在这种丧失理智与自我的宣泄之中,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田村卡夫卡能够将邪念、恶念以及无尽的恐惧变成已然,在这样一种极致的仿效之中他彻底地释放了自我。

与田村卡夫卡类似,中田也同样通过无意识的宣泄使自己获得超脱,在中田小时候的那次事故中他丧失了一切记忆以及聪明的头脑,但是他却因此获得了一项特异功能,即能够同猫交谈。然而,在用刀捅死了琼尼·沃克后,中田就不再能听懂猫语了,这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自我的复苏。在小说中,中田一直扮演的是一个智商较差、脾气温厚的老头,然而作者选中他来作为杀人凶手并非偶然,在节子的自白中,我们了解到中田身处精英家庭的暴力之中,也正是节子无意识状态下的暴力促使中田发生异常,丧失记忆并可以同猫说话,可以说,暴力是中田潜意识深处最抗拒的东西,然而中田却被迫目睹了他的猫朋友们被琼尼·沃克逐个虐杀,惨不忍睹的过程激发并唤醒了中田心灵深处最黑暗的东西,使得中田不可遏制地杀死了琼尼·沃克,也就是现实生活中的田村浩二。经过这次无意识的忘情宣泄后,中田在小说中的角色就发生了改变,他已经完成了由“患者”到“医者”的角色转换。有类似经历的还有节子,她通过坦白自己最私密的过去从而获得了解脱,丈夫的死是节子最不愿承受、内心最拒斥的,但是在那次集体昏睡的事件中,在梦中与丈夫交合,在山上无意识地殴打中田等等,节子在种种超越了自己人生所有行为的事件之中已经提前去相信和接受丈夫死亡的必然性了。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田村卡夫卡从东京出走到四国,从小屋出走到森林的中心,甚至到达另一个世界,而星野、中田、佐伯实际上也都是被莫名的力量推动着的出走者。在村上春树的现实生活里,他曾为逃避社会人的身份,跑到东京的郊区开爵士酒吧,也曾为难以排解的不适感访欧访美,小说中的出走意识其实是作家本人需求的一种体现。村上春树曾谈到对孤独的看法:“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但同时又能通过孤独这一频道同他人沟通。我写小说的用意就在这里。”在同日本著名心理医生河合隼雄的谈话录《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中,村上春树坦白了自己通过写作创作小说进行自我治疗,他认为自己和外界关联的最好方式就是写作,村上春树通过创作来发掘自己的潜意识,使其在文本中纵情宣泄,从而与外界获得联系,外界既可以被理解为包围在个体外部的现实社会,也可以理解为小说中所创立起来的另一种时空的非现实世界。村上春树在“自我治疗和小说”这一部分谈道:“我觉得写小说,很大一部分就是一种自我治疗的行为。可能有些人是有些想法需要表达而从事写作这个职业的。但至少,我不是这种情况。其实不如这样说,我是为了找出自身内部到底有什么信息,才写小说的。”在“小说和‘治愈’”这一部分,村上进一步谈论了治疗的效果,也即治愈问题。他说道:“前面也说过,写小说的过程让我自己得到了治愈,同时对读者也必须有这个效果。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起到小说的作用。当然这里说的是读者的某一部分、或多或少的治愈,而不是说像是一柄可以施术的魔杖,无论何时何地、对什么人都有用。”而村上紧接着说,当作者感受到了作品对于读者产生了微妙的治愈作用时,也会备受鼓舞,从而得到心灵的治愈,这就是前文提到的作者与读者同时深深“挖洞”,从而获得心灵深处的沟通,同样是具有治愈性的。

在《海边的卡夫卡》中,我们总是能够获得一种奇妙的体验,那就是现实和故事都昏暗地混杂在一起。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从有意识到无意识的放逐,由于我们在现实中受限因而必须压抑自己、封闭自己,灵魂的出走以及时空的穿插转换使我们得以和外界联系,在治疗性的宣泄中升华了自我。作者村上春树通过小说的治愈主题与奇妙的叙事结构使自己内心的虚白获得了充实,同时也引导着读者进到潜意识的层面重新找回自我。

[1]林少华.落花之美[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6:237.

[2]河合隼雄,村上春树.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53.

作者:尤善培,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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