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去的牛歌》看耿汉东对故园的守望和重构

2016-03-15 21:18李永建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故园淮北亲人

李永建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文学研究·

从《远去的牛歌》看耿汉东对故园的守望和重构

李永建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耿汉东的散文集《远去的牛歌》在对自己的故乡淮北平原的自然风景、乡土民俗的精细、平实的叙写中,凝结了对故园的守望、亲人的思念、往昔的眷恋、历史的反思和对人性的礼赞。面对浮躁的时世,这既有着开掘、光大淮北地域文化的历史文献价值,也拥有了呼唤家园、回归初心的独特的审美意义。

耿汉东;《远去的牛歌》;故园;守望;重构

淮北作家耿汉东的散文新作《远去的牛歌》[1]虽然非同一时间所作,又是散点式结构,但却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有着内在的联系。这不仅在于作品中的人、事、景、物等都呈现在淮北平原这一特定的地域,也不仅是对故乡的自然风景、乡土民俗的精细记录,而是在这人事、物象背后所贯穿着的一条红线和跃动着的一个魂儿:对故园的守望、对亲人的思念、对往昔的眷恋、对历史的反思和对人性的礼赞。

作者用较多的篇幅对自己的故乡淮北平原的自然风貌进行了精细的描绘:一望无际的原野,横穿而过的古老的濉水,镶嵌其中的片片芦苇荡,炊烟袅袅的村落,纵横交错的公路、阡陌;对上世纪60~70年代用于农业生产的犁、耙、耧、铡、马车、牛车等农具的形状、功能、使用方法等进行了详细的描写;对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房屋、烟囱、老井、石磨、毛窝子进行了细致的刻画。作者在精细入微、一丝不苟地书写这些的时候,似乎是在承担着一种神圣的使命:为这些在特定时期存在而已经被时代改造得面目全非甚至被淘汰、遗忘的景观和器物进行抢救式的复原,建立一个纸上的农耕文明的博物馆,立此存照,为历史作证,也给后人保存一份特殊的文化财富,因而拥有了特殊的历史文献价值。而在平静的叙述中,我们还能感触到字里行间炽热情感的涌动:对故土、家园的思念和守望,对流逝的岁月的珍惜和眷顾,对童年、青春的回眸和怀念。这些从血液深处流淌出来、刻骨铭心的情感与景、人、物交织、叠印在一起,营造了出了田园牧歌式的情调,给人一种美丽而忧伤的诗情画意般的美感。而作者对煤矿、工厂、商业开发等对故园的污染、入侵和破坏的深深忧虑,与当前主流话语所倡导的在现代化进程中要留住青山绿水、留住乡愁的理念有着内在的契合。

作者还浓墨重彩地叙写了淮北平原的风土民俗、道德风尚和特定历史时期底层民众的精神风貌。作品对故乡的婚礼、葬俗、祭祖、看风水、祭祀井龙王等的仪式、细节等的描述,既对记录、保留、发掘淮北地域的民俗文化有着重要的价值,同时也从中映射出了民间慎终追远、敬畏神灵传统的绵延和传承。那飘荡在原野的如泣如诉、雄浑苍凉的牛歌,那田间地头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女人在场屋大缸中畅快洗浴和在田间赤裸上身的劳作,都表现了农人苦中作乐的人生态度和粗犷自由、奔放豁达的生命形态。在路边的大嫂、剃头的老王和赶牛车的张老三等普通人身上,我们认识到了淮北平原人们的古道热肠、仗义疏财的品格和厚道、淳朴的民风。作者通过风俗习尚、道德情感、生命形态、生活态度的描写在自己的故乡塑造了一组精神的雕像,构成了背依乡村文明的民间文化体系,从中作者既使自己的情感找到了寄托,也连接、承续了自己精神血脉的源头活水。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作者与山东的张炜提出的融入野地、以民间的道德理想实现救赎的取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传统文化的根不在庙堂,而是在民间在乡野在底层,它是宽阔丰厚、生生不息的。当用社会学的视角来观照现实的农村问题、农民的生存状态时,耿汉东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底层一边,对农民的处境充满了同情,为他们代言发声,这对曾经也是官场中人的作者来说,尤为难能可贵。价值立场是否站在民间、站在底层弱势群体一边,这是衡量一个作家良知、品格、境界的重要尺度和标准。正像鲁迅所说的那样:“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

在描画淮北平原的辽阔空间之上,作者又增添了历史元素的浩瀚时间的维度,以濉河为线索连接了与淮北平原有着地缘关系的千年的历史、文化的人物、事件。耿汉东在对淮北的历史、文化方面有着深厚的造诣和深刻的解读,先后出版了《历史的刻印》《淮北人物与典故》《历史深处的淮北》等著作。而新作《远去的牛歌》,在此基础之上,对历史又有了独到而新颖的发现和阐释。不肯过江东而乌江自刎,是项羽不愿再动干戈,以避免生灵涂炭的悲剧重演,从而体现了一个旷世英雄的博大胸怀,这一见解可谓颠覆了以往文人的评价;而对六十年前发生在此地的那场影响历史进程的两个党派之间的战争及其造成的海峡两岸国民几十年音信隔绝、骨肉两分的身心之痛的回顾、反思,与对项羽的认识构成了互文式的结构、比照,而褒贬所向,不言自明,振聋发聩,微言大义,深得春秋笔法之神韵。而对嵇康迂腐、莽撞而枉送了性命的审视,与多数文人对其惺惺相惜、仰慕礼赞的态度也大相径庭,让人耳目一新。在专制的社会环境中,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心存良知和保持人格独立的同时,还要讲生存策略和政治智慧。孔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智),邦无道则愚。其知(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我常常以圣人的这句名言自警赠人。由此可见,在这一点上,我与汉东先生的看法是一致的。而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叹可能发生在濉河的猜想虽然有待考证,但它给古老的河流注入哲思的深厚;而春江花月夜的遐想,则在千年河印月、江河月交映的勾连和叠印中产生了审美的升华和超越。

作者在作品中用情最重的是对逝去的亲人的追思,特别将这一部分题名为“我心之上”。他笔下的亲人包括以曾祖父母、祖父母、父亲为代表的父系,以外祖父母、舅舅、妗子、母亲为代表的母系,还有以岳父母为代表的妻系等,形成了一个以血缘、亲情为纽带的家族谱系。作者从抗争苦难和爱的传递两个维度对亲人展开了双向书写:亲人们在社会、历史隐影的笼罩下,一个个都在劫难逃、饱受苦难,但他们没有向命运屈服,而是在逆境中保持着人格的独立,自尊自爱,自强不息。更重要的,也是让人心动容改的是亲人之间以特殊的方式传递出的相濡以沫的温情和呵护备至的亲情之爱:曾祖母以让祖母干繁重的家务活这种惩罚的方式来保护她,使她避开了寡妇身份难免的是非;而祖母则用骂人的方式向外人示威而呵护自己的儿媳不被他人欺负;孤零一生的姑奶,则用自己整个生命担当起他们家族的保护神;外祖父在村口守候三十九年,盼望被海峡隔绝了的儿子归来,诠释了父爱如山的真意;二妗子以六十年对丈夫苦苦的等待践履了对丈夫的生死不渝的爱情承诺;还有父母之间的互敬互爱、同甘共苦,岳母像对待儿子一样对作者的关心、爱护,等等。这些共同构成了对亲人、亲情的爱意融融的交响曲,在作者的心底和笔端流淌,其情之切,其心之真,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臧克家有诗曰:“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亲人故去了,但他们还活在自己的记忆和思念中,而作者不仅以自己健康的、自尊的、成功的活着慰藉已逝的亲人,还用浸透着情感的文字建立一座座心碑来纪念他们,从而在别样的空间里向他们倾诉,并与亲人像他们生前一样地生活在一起。

文如其人,言为心声。如果说小说是一个作者虚构的心灵自传,那散文则是作者心迹、行迹的写实的全息投影。《远去的牛歌》恰似作者心灵的一面镜子,从中我们看到了作者耿汉东其人的不同的维度和棱面:他曾经卖笤帚谋生,当过民办教师,在底层摸爬滚打,可谓饱经磨难;他通过自己的学习、努力从乡村走向城市,成为一个事业、学业都很成功的人,具有自强不息、奋发图强的性格;从他对父母的爱戴、对岳母的孝敬、对帮助过他的路边大嫂的报答上,表现了他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品格;从他对家庭的忠诚、听从母亲的告诫而把鳝鱼放生并从而不再吃鳝鱼的行为上,看到了他恪守伦理、敬畏生命的德行;他对自己的过往不遮丑、不贴金,直书自己偷生产队的秫秸、对为张老三付酒钱承诺的背弃,甚至还有自己情欲的冲动等,有着直面自我、自我解剖、自省自审的勇气和自觉;他同情弱者,为底层民众说话,可谓宅心仁厚,慈悲为怀。而这些又是与家乡的风土民情和亲人的哺育、浸润密不可分的,作者书写了自己与家乡、亲人的血脉相连、精神相通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是从故乡走出来的,自己身心的每个棱面都留着家乡的影子和烙印。大平原上淳厚的民风人情孕育了自己的淳朴厚道,故土的侠义之风、英雄之气培育了自己勇于担当、敢作敢为的男子汉风度。在这里,故乡的风土民情、家族的亲人和自己构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映互融的一个整体,一道美丽温馨的人文风景。

《远去的牛歌》是耿汉东对自己故园的一首如烟如画的美好颂诗,也是一曲如泣如诉的凄怨挽歌。行文中他常常禁不住发出阵阵慨叹:“我的村庄丢了!”“村魂走了!”(《遗失的村庄》)“我的旧巢在哪里?”(《哦!我的大平原》)是啊,村庄冷清衰颓了,老屋坍塌了,亲人已逝,童年远去,一切都已面目全非。老家在哪里啊?故园丧失,无家可归,这是现代人所面临的共同困境,因而耿汉东的喟叹触及到了人们心灵深处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也会引起同代人的强烈共鸣。那么怎样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并最终回到自己的家园呢?苏东坡写道:“此心安处是我乡。”歌德借浮士德之口这样说:“家是可以让自己停下来的那个地方。”是的,当在对童年、家乡的思念中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不就是回到了家么?当在梦中乃至在幻觉中依偎在故去的亲人身边、看到故乡的山山水水的时候,我们不是又重新沐浴在家的温馨之中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耿汉东在逝去的故园的废墟上又找到了自己的家。海德格尔这样写道:“语言是存在的家,人栖居在语言所构筑的家中,思想者与诗人是这个家的看护人。”在《远去的牛歌中》,作者以哲思和诗心浸润过的文字,打破了时空的阻隔,重构了一个诗情画意的符码世界,营建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家园:亲人复活了,田野焕发了新机,老井里流出清冽的泉水,枯萎的老槐树上发出了新芽。现实中的故园消失了,耿汉东又创造了一个精神情感的故园,为自己,也为同代人找到了心灵的栖息之地。

当代作家很多都以故乡为根据地构建了自己文学的地理王国,并将其作为自己心灵皈依的精神之家:莫言的山东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陕西商州、阎连科的河南耙耧山区、孔捷生的海南大林莽,等等。在这里,耿汉东在他的新作《远去的牛歌》中,对自己的故乡淮北平原特定历史时期的风景风情、生产生活方式、审美趣味、价值观念等等进行了深度的观照和书写,平民的价值立场的坚守、未经主流意识形态过滤的活泼泼的原生态的民间视角的确立、地域历史文化底蕴的深厚、方言俗语的熟练运用,都使耿汉东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淮北地域文化的代言人之一。化用当代学者凌宇评价现当代著名作家沈从文的标志性的一句话“从湘西走向世界”,希望耿汉东能从淮北走出安徽,走向全国。《远去的牛歌》已经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写实功力,接下来希望作者更上一层楼,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生活阅历、文化积淀等的资源,并在此基础上展现出虚构的才华,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来呈现这一地域的精神风貌、生命形态,进而使自己及其作品成为淮北的文化名片。

[1] 耿汉东.远去的牛歌[M].上海:文汇出版社,2016.

责任编辑:之 者

2016-07-06

李永建(1958—),男,河南长垣人,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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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6)05-009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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