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庙、传说、年例与乡贤:一种文化存续的四维建构*

2016-03-18 06:44郑苏文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粤西乡贤夫人

郑苏文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茂名 525000)

冼庙、传说、年例与乡贤:一种文化存续的四维建构*

郑苏文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茂名 525000)

冼夫人文化存续千年之久,其文化元素呈现出一种碎片化的存在,看似比较零散,但其包含于一个逻辑系统,存在一些关键因素。这些因素包括:作为文化传承平台和精神寄所的宗庙、维护信仰合理性的各种传说、传统信仰的守护群体“乡贤理事会”、信仰最具体的呈现节日“年例”。20世纪80年代后,这些关键因素有机互动,相辅相成,更加活跃,背后是社会民主发展下村民自治潮流的兴起。

冼夫人;整体;逻辑系统;乡贤

地方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个区域文化宝贵的存在。冼夫人文化作为粤西地区重要的文化遗产,在粤西民间信仰、民俗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冼夫人,是为冼英,岭南著名的女豪杰,历经梁、陈、隋三朝的俚人首领,在岭南具有广泛影响,冼太庙遍及粤西及海南地区,关于她的纪念活动绵延千年之久,是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文化呈现的方式是一种碎片化的状态,碎片化是指“某种文化现象脱离了原有的、整体性的文化建构,成为缺乏深层意义和内在逻辑联系的文化碎片[1]。”这种碎片化常常会阻碍人们对其整体的把握和准确认知。然而其千年文化的存续,必然有核心因素存于一个有机的逻辑系统里面。结合田野调查资料,认为冼庙、传说、年例和乡贤四个要素,在冼夫人文化传承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从这一个角度,可以观察一些中国民间信仰传承发展的特点。

1 作为文化传承平台和精神寄所的庙宇型信仰——冼庙

研究中国民间的信仰,庙宇是回避不了的主体,是信仰象征、传承的主要平台。中国民间信仰,常常表现出区域性的原始崇拜和各种思潮的杂糅,有学者认为,“真正对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状态影响深远的,不是佛教、道教,也不是基督教、天主教,而是杂糅了原始宗教和儒释道三家的各种民间信仰[2]。”粤西地区的冼庙,就是这种杂糅了原始宗教和儒释道传统的民间信仰。不管是冼庙的祭祀习惯、管理机制,还是神人沟通的方式或内部的装饰,都是这种民间信仰特征的具体呈现。

至今,冼夫人庙数量众多,绝大部分分布在粤西和海南,散见于马来西亚、越南等国,以及佛山、恩平和广西藤县、博白等市县。就分布密度、文化的影响度而言,以粤西地区的冼庙最为突出。粤西地区和海南的冼太庙,常常包括专祀和共祀两种。不管是专祀还是共祀,名称并不一定是以“冼太庙”命名,如茂名电白区沙琅镇水口村的冼庙称为“石阁冼太纪念馆”,甚至如最早建庙的山兜丁村的冼庙称为“山兜娘娘庙”,“娘娘”是对家族外嫁女子的亲切称呼,茂名电白区岭门镇的妈祖庙正式牌匾上题作“天后宫”,但民众口头仍称呼为“娘娘庙”,是同样道理。“庙”或“纪念馆”的高然耸立,都是伴随民间信仰复兴的浪潮产生。八十年代以来,与经济发展相伴的是民间信仰的蓬勃发展。意识形态的相对开放和国家宗教政策的宽松,民间的信仰需求需要重建祭祀场所来满足。

冼庙在民众心里的作用就是一个固定存在的祭祀场和可以依赖的文化传承载体。粤西及海南的冼庙,往往会安排专门的守庙人专职守护,其共同的要求是要真诚信仰冼夫人,并能够通过颂词和祷告、钟鼓声的邀约和占卜的判断,可以和神灵沟通,作为人神沟通的桥梁,为一般民众解答现实中的困惑。在茂名市霞洞镇晏宫庙,公交公司新买的汽车要上路运营之时,司机们都开着车到庙前进行祭祀和祈祷。

另外,冼庙在介入现实社会方面,往往主动发挥着公益资金积累、传统文化教育方面的作用。祭拜的民众献上的香火钱,慢慢积累会形成一个可观的数目。这些资金,除了冼庙日常的管理维护需要的经费之外,还可以为村落的公益事业提供力量,如搭桥修路上、公益助学。在文化传承上,冼庙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海南儋州中和镇宁济庙是海南建筑年代最早的冼庙,宁济庙每年会邀请考上大学的本镇学子聚餐一次,聚餐前会为学生在冼夫人神像前祷告,并会为这些学生讲解冼夫人历史事迹与本庙历史,这样为冼夫人文化的传承和团结乡村优秀青年提供了机会。

2 维护信仰合理性的各种传说

传说是维系信仰的必要内容,传说可贵之处在于背后的逻辑,不断论证信仰的合理性,不管神化的程度如何,内容都是将所崇拜者置于与民众密切相关的位置,如解决民众疾苦、促进粮食发展等。民间信仰和民间传说的关系,如学者林继富所言,“当民间信仰一旦演化成民间传说,原有的民间信仰仍然以各种形态存在于民间传说之中,于是在历史的坐标上,民间信仰与民间传说互为作用、互为表里,构成民间基层社会极具活力的文化运动[3]。”

关于冼夫人记载和传说的共同点是相信冼夫人的神力,相信这些由当地豪杰、女英雄人物的神化故事,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在茂名博贺镇的一个冼庙,村民们一直有这样的传说,古代的时候,当村民去劳作时,留在冼庙玩耍的小孩可以得到冼夫人的照顾。不仅存在于书本和代代相传的口述,也有现实中目击者的确凿叙述,这样给这些传说,增加了不少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如茂名高州根子镇浮山岭冼太庙,这个主祀冼太的庙堂,关于它现在的传说,则是在当代那段特殊的破除迷信时期。在当时用竹子搭建的这座庙里,在神的作用下,有人用火烧和用炸药炸毁神庙的企图都失败了。在今天,被这种传说笼罩的这座冼太庙,尽管处于半山之上徒步艰难,但求神问卜者仍然络绎不绝。陈明文认为,中国民间信仰蕴含了一种教人敬畏、感恩、有度、为忠、为善、为孝、惩恶以及与自然、植物、动物和谐相处的总体精神目标和理念……民间信仰所宣扬的某些道德价值观念有一定的社会伦理价值,在现代农村仍能起到一定的道德教化作用[4]。这在冼夫人的信仰习俗中,也是如此。这些传说,即是信仰的内容,也成为了维护信仰合理性的必要条件。

3 传统信俗的默默守护群体——乡贤

冼夫人文化能够千百年传承,与乡贤的努力推动是密不可分的,《周官·春伯》里说,“凡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5]”,这“有道有德”者世俗化以后,就是“乡贤”,在古代的定义中,乡贤是指“生于其地,而有德业、学行著于世者,谓之乡贤[6]。”

在粤西和海南地区,乡贤往往以“理事会”“志愿小组”的名义参与乡村的民间事务管理和文化的传承。按照张艺的观点,“乡贤群体对于基层社会治理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促进社会稳定、担当公共事务、传播传统文化、捍卫传统价值等方面[7]。”这些乡贤参与村落的事务,一般以村里的主要庙宇为活动平台。在信仰冼夫人的区域,则是以冼庙为活动平台。乡贤参与村落各种大事的处理,如冼庙和其他庙宇的管理、年例和其他节庆活动的安排、戏班的邀请和宣传、各种村落文化活动的组织等,是实质上的文化遗产传承者和推动者。以广东茂名博贺镇的冼太庙为例,博贺镇的冼庙由周边几个村共同管理,按生产队划分,每个生产队选出一人,经过在冼夫人面前的问卜,获得同意之后,组成理事会,由理事会管理庙的日常事务,如选择庙祝、筹资修庙、联络乡里外出的贤达人士出资修庙修学校修公路等。在有些乡镇,乡贤的任职是义务性的,其职位变动也相对随意,如广东化州市中垌镇冼庙公告这样告示:“仙娘庙理事会正会长因生意事物多端,辞去正会长职务,理由付会长董小兵代理,处理庙内事情,往各位理事会成员协助为盼。”

这些“乡贤”组成理事会以后,在做出关于村落集体利益的重大决定时,往往也会在冼庙中做出占卜,希望获得神灵的首肯。这些来自于冼庙周边各村的乡贤,其基本的义务是,负责收集本村在庙宇重大活动进行时的分摊费用,或者联系各村有财力的人士进行投资,投资的内容不只是钱。在年例进行之前,老板们贡献的可能是一场戏或者几场戏,这些邀请来的粤剧班、木偶剧班或者现在比较流行的乐队表演,一般是在冼庙前的一块空旷之地进行公演,都是乡贤们来决断,最终是要达到娱神的目的。乡贤利用冼庙这样一个平台,以年例为主要时节点,守护和推动着冼夫人文化的发展。

4 信仰最具体的呈现节日“年例”

年例,究其根本是因信仰而来。来自传说的熏陶,来自对冼庙的尊崇,借力于乡贤理事会,信仰的狂欢和传统的延续,都在年例期间得到统一的、具体的呈现。年例是粤西及海南比较特别的习俗,关于年例,陈耀泷认为,“年例是粤西境内,……,融宗教仪式与民间节庆为一体的民俗活动,它源自巫傩文化,形成于清代康熙至嘉庆年间,建国以后呈多样化发展趋势。它的宗教部分源于古代驱鬼、祈福和消灾仪式,节庆部门源于传统元宵灯节和民间游艺[8]”。

“年例”一词表面的意思是指每年的惯例,根据文献与金钱相关,据清代卢建其所修的《宁德县志·粮税》中,“粮税,土田、赋税、课程、常贡、额办、岁办、常役、年例”,其中年例是粮税的一种[9]。另红楼梦所载,“风姐打发了平儿来回覆不能来,为发放年例正忙。湘云见了平儿,那里肯放[10]。”这里的“年例”,就是年底按例发放的赏银。从康熙三十一年《年例进香碑刻》一文中,我们似乎又看到“年例”和祭祀的密切关系,“我朝倍为赫赫,是以处处有行宫,人人瞻仰,礼夫。……,今泰水居天下之东,东则震也,万物之所资生也,福育群生诚无不应。切为神京内外同志诸善弟子每岁中既晋城于西顶,历年所矣[11]!”概而言之,粤西的“年例”似乎结合“惯例”“赏银”“例行祭祀”三种内涵。

在年例游神过程中,冼夫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她被民众认为发挥着驱鬼逐妖的作用。据光绪年间文献记载,“乡人傩,沿门逐鬼,唱土歌,谓之‘年例’。”(光绪高州府志·卷六·舆地六·风俗)而在粤西地区高州市长坡镇年例游神的习俗,则是前面众人扛着旗帜、旗牌开路,随后众人抬着一个木船,之后是端坐轿子中的冼太神像,神像后为两幅锦绣罗伞。在年例当天清晨,从隋代始建的冼庙中抬出,巡游各村。据庙祝介绍,该木船即为“捉鬼”“藏鬼”之用,木船船头处并附有“捉鬼下西洋”之文。年例游神的方式,其实是官宦的巡游方式,当地人的传说中,这和冼夫人也有关系。如“冼太夫人的后裔他们按皇帝当时对冼氏家族祭祀和游神时的特殊口谕,可以组织12支长号,每支可连续打12下锣鼓,连续燃放12声响炮[12]。”

年例期间,冼庙俨然成了最重要的场所之一。这个时间之前,祭祀活动将遵循古老的传统进行选拔“年例头”,并在冼庙中打醮征得神灵的同意,而被选中作为年例头的群众,会自然承担年例头的责任,负责这一年村落的年例游神、祭祀、请剧班的牵头组织工作。这种担负,既是信仰的结果,也是传统习俗的养成,在乡贤的辅佐之下,工作才能得到有序进行。在年例期间热烈的氛围中,会形成以冼庙为中心的系列民俗活动,这些活动有益于文化传承、有益于团结乡邻,让传统在工业化时代仍能够绵延发展。

5 一种民间信仰存续的四维建构

“民间信仰是指信仰并崇拜某种或某些超自然力量(以万物有灵为基础,以鬼神信仰为主体),以祈福攘灾等现实利益为基本诉求,自发在民间流传的、非制度化、非组织化的准宗教[13]。”这种普遍存在于中国文明之中的民间信仰,常常被官方界定的“儒释道”所排斥,也不为主流研究者所重视,但是这些民间信仰在古代的“楚人好淫祀”到今天粤西地区各村有各庙,都说明了这些民间信仰的强大。

民间信仰的发展、传统文化的繁衍,与中国传统的村治结构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古代,乡村政治如费孝通所说的“皇权不下县,县下行自治”,皇权的鞭长莫及,交通的阻隔,民间信仰的根深蒂固,使得乡村社会精英在社会治理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传统文化也往往由他们解读和维护。

在经历过国家主导意识占据垄断地位的时段后,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民间乡贤力量再度发挥出来,一些走出乡村在外创业的村民,一些通过考试走向城市的青年,以及城市化的进程直接影响的农村,试图恢复传统文化、试图恢复信俗的努力,又开始呈现出来。呈现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庙宇被重新筹建,民间传说被进一步整理,丢掉的信俗再度兴起,乡贤的力量再度萌发。这里面包含的一个潜意识是,要在继承传统过程中,凝聚起乡村的力量,整合起更多的资源,追求更好的生活。这些主要由德高望重者组成的乡贤机构,其根本的出发点也是如此。传统文化的重新崛起,恰恰也反应了社会民主大潮下村民自治的潮流。“村民自治的推行,一定程度上使乡村社会从精英解释村规向村民参与决策过渡,民间力量在乡村崛起,并成为乡村政治活动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14]。”冼夫人文化发展的情况,就可以作为一个例证。

[1]陈莉.非物质文化的碎片化及其对策[J].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5(2):87-91.

[2]陈彬,黄姝.庙宇型民间信仰的道德教化功能研究——基于湖南地区的田野调查[J].武陵学刊,2012(5):1-7.

[3]林继富.神圣的叙事——民间传说与民间信仰互动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42(6):11-17.

[4]陈明文.试论民间信仰在现代社会中的价值与作用[J].常德师范学院学报,2003,28(3):36-38.

[5]孙治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6]俞汝楫.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台湾商业印书馆,1981.

[7]张艺.乡贤文化与农村基层治理——以广东云浮乡贤理事会为例[J].广东行政学院学报,2015(5):33-36.

[8]陈耀泷.粤西“年例”民俗溯源[J].文化遗产,2014(3):128-135.

[9]卢建其,张君宾.宁德县志(上集)[M].宁德:宁德县志编纂办公室,1983.

[10]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

[11]孙勐,罗飞编.北京道教石刻[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

[12]冼春梅,刘付靖.粤西的年例祭祀圈与冼夫人的历史记忆[J].岭南文史,2011(1):41-47.

[13]林国平.关于中国民间信仰研究的几个问题[J].民俗研究,2007(1):5-15.

[14]骆正林.中国乡村政治文化变迁的主要脉络——家族势力、国家权力、民间力量的相互盈缩[J].探索,2008(6):108-113.

Four Important Elements of Madam Xian Culture:Xian Temple,Her Legend,Routine Celebration and Gentleman Council

ZHENG Suwe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dong University of Petrochemical Technology,Maoming 525000,China)

The culture of Madam Xian has been revered for one thousand years,and its cultural elements present a kind of existence of fragmentation,which is seemingly scattered,but actually integrates into a logical system for some key factors.These factors include:Xian Temple as a cultural heritage and spiritual sustenance,various legends as rational proofs for the traditional beliefs,the“Gentleman Council”as an organization for maintaining traditional beliefs,and“routine celebration”as a special festival for the beliefs.After the 1980s,organic interaction among these factors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active,and the reason behind is the rise of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democracy under the villager autonomy trend.

Madam Xian;Integration;Logic system;Gentleman Council

C95

A

2095-2562(2016)05-0091-04

2016-06-16;

2016-10-12

广东省文化厅2014年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项目(粤非遗(2014)3号);2015广东省冼夫人文化/非遗研究其地开放基金项目

郑苏文(1983—),男,广西全州人,硕士,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传播。

(责任编辑: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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