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形象”问题产生的文化根源

2016-03-18 09:31覃媛元
视听 2016年1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西方人文化

□覃媛元



“中国形象”问题产生的文化根源

□覃媛元

在遥远的唐初,有一句流行于阿拉伯和波斯的谚语道:“世界民族很多,希腊人是一只眼,中国人是两只眼,而其他民族则为瞎子。”①多少年来,我泱泱大国在世人眼中,一直是“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吸引四方来贺。然而秉承了希腊文化的西方人,于18世纪开始了工业革命,所掀起的资本主义浪潮势不可挡地席卷了全球,原本凭借各种天然屏障与世隔绝、独居一隅的中国,也概莫能外。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反抗、挣扎、屈辱、苦痛、迷惘,再到摸索、学习、模仿、崛起、富强,今天的中国终于能够再度挺直腰板大声说话,“中国形象”问题也浮出水面。

近年来国内关于“中国形象”的论述和研究可谓如火如荼。据中国知网的中文文献检索结果,截至2014年底,精确匹配“中国形象”主题的文章共有3263篇。在1995年以前,学界和业界对中国形象问题鲜有关注,每年发表的文章数量均未突破两位数;1995至1999年间,每年不过十几篇文章;直到进入2000年,才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详见图1)

图1 2OOO年以来中国形象问题相关文章数量增长趋势图

从图1中可以看出,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形象问题日益瞩目。尤其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和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2012年中国政府换届,更是点燃了中国人探讨中国形象问题的热情,2008年文章数量突破了200篇,2010年突破了300篇,2012年突破了400篇。与此同时,紧密围绕中国形象问题展开的学术专著已达百余种。中国形象的研究领域也覆盖到了理论与实践、时间与空间,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据此,我们不禁要问,“中国形象热”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为何在全球交流与合作如此频繁和紧密的背景下,西方人还是不断抛出颇具敌意的种种论调?又为何中国人如此介意这种种论调,如此热衷于国家形象的建设和改良?一代宗师钱穆曾说,当今时代的一切问题,包括中国问题乃至世界问题,都从文化问题产生,也都该从文化上来求解决。那么,我们现在就试从文化的深层次上,来对前面提出的几个疑惑刨根问底。

一、西方文化的“树敌”意识

若对西方文化有相当的认识和把握,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喜欢树敌的文化。西方人强调“主体”,强调个人主义,正是因为他们若不跟自然斗争,不跟别人斗争,不跟“客体”斗争,不跟“他者”斗争,就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无法获得继续前行的动力。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提出的,文明起源于“挑战和应战”的理论,即蕴涵着强烈的树敌意识。他还引用了一位现代西方哲学家的话来说明:“若我们没有敌人,那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②

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开篇,引用了这么一番话:“如果没有真正的敌人,也就没有真正的朋友。除非我们憎恨非我族类,我们便不可能爱我族类。这些是我们在一个世纪之后正在痛苦地重新发现的古老真理和更加充满情感的奢谈。”这段话可以说是对西方逻辑的绝妙表述。尽管他在本书的中文版序言最后强调,他所期望的是唤起人们对文明冲突的危险性的注意,促进整个世界上“文明的对话”,③然而他那段绘声绘色、洋洋洒洒六页纸对未来全球大战的畅想,不免显得他提出的美好愿望有些假惺惺。

就连代表大众流行文化的欧美电影中,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假想敌。里面那些穷凶恶极、危害世界的反派角色,其国籍、种族、信仰也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转换:冷战时期多为前苏联人充当(如“007”系列电影);冷战结束后又多为穆斯林充当(如《真实的谎言》),2012年亵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穆斯林的无知》预告片更是在中东搅起了轩然大波,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也在波及4大洲30多国的抗议冲突中丧生;④目前又有将中国人和朝鲜人打作反派的动向,米高梅公司翻拍的《赤色黎明》(又名《红潮入侵》),将1984年版电影中前苏联和古巴军队入侵美国的故事,改为中国解放军入侵美国,不仅有“杀死中国人”等煽动口号,还极力丑化社会主义制度,只不过出于对激怒华人世界的担心,最终还是将片中的反派改为朝鲜人;⑤2014年底罔顾抗议坚持上映的《采访》(又名《刺杀金正恩》)更是矛头直指朝鲜现任最高领导人,此举堪称史无前例骇人听闻。

通过以上描述和分析,不难想象今天的西方世界为何会带着负面情绪,极力渲染中国形象——西方人需要一个强大的敌人,而对他们来说经济上蓬勃发展、文化上隔膜难测的中国,无疑是最适合的。

二、中国文化的“名誉”观念

尽管许多学者都试图借鉴西方的研究理论与方法,但中国人与西方人对“国家形象”问题的研究还是大异其趣的。对于西方学者来说,国家形象只是一种辅助手段,服务和应用于国家的外交实践,其研究的最终旨归是在世界范围内,扩张本国的政治权力,攫取本国的经济利益。因此西方的国家形象研究虽然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开始,但是并未出现纯粹的理论研究,也没有清晰的国家形象概念,甚至在英语与其他语言中并无对应的词汇,只是一些零散的操作层面研究。

中国人却是直奔着“形象”问题去研究的,也就是说,树立良好的国家形象本身,即为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不仅是手段,也不仅是技巧,而是实实在在的目标。虽然多数学者在自己的论著中都提到了良好的中国形象能为国家带来的利益和好处,如有助于国家在政治、外交上占据有利地位,便于开展同他国的经济合作及有效推动本国经济增长,利于形成国内凝聚力以维护文化安全等等,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真正令我们耿耿于怀的,始终是中国形象本身。说得冠冕堂皇些,我们在意的是“名誉”;说得通俗浅陋些,我们在意的是“面子”。正如美国传教士明恩溥所著的西方汉学“奠基作”《中国人的气质》第一章揭示的:“‘面子’就是一把钥匙,用它能打开那只藏有中国人诸多最重要性格的密码箱。”⑥

中国学者对这一论断是如何回应的呢?辜鸿铭答曰:中国人的可贵之处正是在“名誉观”及其支撑的“责任感”,它们超越了对利益和恐惧的各种顾虑,不仅是一个国家,而且是所有社会和文明唯一真正的、合理的、永久的绝对基础。辜鸿铭还举了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来推论,为什么说一个社会没有了名誉观和责任感,就无法长久地维系。比如说做生意的商人若只想赚钱,不顾廉耻,可以违约。那吃亏的一方只好诉诸法院,法院又只能依靠警察的武力、暴力来迫使违约方履行合同。可是警察的执法与否,又靠什么力量来保证?不还是靠他内心潜藏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吗?如若不然,他也可以为了赚更多的钱,而放弃自己的职业操守啊。⑦

简而言之,西方的“国家形象”研究,多为利益的驱使;而中国的“国家形象”研究,则是中华民族强烈的“名誉”观念的体现,其中也蕴含着中国人的文化理想——成为一位不计得失的“仁者”,成为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明白了这一点,就能够懂得,为什么中国每每在国际上做好事,国外还要怀疑我们居心叵测,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因为他们都在用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商人眼光来看我们,他们不知道也不理解,有一种民族,有一种品格,叫做“重义轻利”。

三、“性恶论”与“性善论”之间的鸿沟

钱穆先生指出,中西文化最主要的不同,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西方人主张“性恶论”,在他们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惟有吃亏和占便宜,对自己有利的就是朋友,有害的就是敌人,并不区分是非与善恶。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又要相互争权夺利,只能依靠法律来规范社会生活。⑧辜鸿铭先生更是说得入木三分:正是基于“人性本恶”这种对人性的错误认识,西方社会总是要用武力来维系,以对上帝的敬畏和对法律的畏惧来迫使民众就范于秩序。

今日西方的政治制度和社会思潮自然也源于这种根深蒂固的“性恶论”。著名哲学家休谟说:“在设计任何政府体制和确定该体制中的若干制约、监控机构时,必须把每个成员都设想为无赖之徒,并设想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谋求私利,别无其他目标。”⑨为何强调民主、坚持分权?因为公民不相信政府。为何强调人权、力主法治?因为公民之间互相猜疑,生怕别人把自己算计了去。“他人就是地狱”,只有在上帝和法律面前,西方人才能稍微卸下心防,感觉到“人人平等”,寻找到“公平正义”。这也是西方人一直不能理解和认同中国社会制度的根源:为何有这么多的传统习俗与约束,使得人人自由平等终不能完全实现?现在,不单是西方人向我们展开逼问和非难,中国社会中许多不甚了解本国传统、思想已被“西化”了的中国人,也同样在思考和追问,踌躇着、向往着乃至叫嚣着一切向西方看齐。中国政府和中国政党陷入越来越尴尬的境地,中国形象也就这么被越描越黑。

要解答这个疑问,还得从中国的“性善论”上找根源。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我们中国古代这位最伟大的思想家,很早就窥破了政治制度与法律体系的缺陷,劝诫我们不要把人生希望寄托在自身之外,而是相信自己心灵的力量,相信自己善良的本心,能够成就自己、也能够成就他人幸福完满的人生。

因此中国历代政治,都走在一条“有中国特色”的道路。因为“‘人性善’这一理论,全世界只有中国人讲。”钱穆先生检视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认为我们中国实行的是“士人政权”,即通过全国范围内的公开考试选拔,把国家大权托付于饱读圣贤书之人。⑩那么圣贤书中说的是些什么呢?孔子曰“政者正也”,孟子言“仁政”“善政”,可见在这些先贤往圣看来,政治自始至终就是一种道德活动,修身齐家与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士”作为中国社会领导层,即担负着此种传统文化理想与文化精神。

正是由于“性恶论”与“性善论”之间的鸿沟,中国近代史上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尝试无法成功——而今天我们也不可能照搬西方模式。要想彻底改善中国形象,必要前提还是成功实现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将中国的和谐理念与文化精神广为流布,让世人明白中国人真正的想法和真诚的善意,进而被中国文化的价值观和幸福观所吸引、所影响。也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完成我们的“中国梦”。

注释:

①季羡林.季羡林谈文化[M].人民日报出版社,2011

②汤因比.历史研究[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③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新华出版社,2009

④陈克勤.《穆斯林的无知》风波的背后[N].光明日报,2012年9月22日(8)

⑤文中.《赤色黎明》反角变幻曲[J].黄金时代,2011(4)

⑥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M].上海三联书店,2007

⑦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海南出版社,2007

⑧钱穆.文化学大义[M].九州出版社,2012

⑨休谟.休谟政治论文选[M].商务印书馆,2010

⑩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作者单位:广西民族大学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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