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经世思想述论

2016-03-19 14:32
关键词:桐城派曾国藩

宋 豪 飞

(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安庆 246011)



桐城派经世思想述论

宋 豪 飞

(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安庆246011)

摘要:经世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核心之一,凝聚成我国知识分子所具有的最为宝贵的精神品格。桐城派文人皆具有极其强烈的经世思想,以桐城三祖、姚门弟子以及曾国藩及其弟子们为例,他们虽处于有清一代不同的历史时期,无论经世思想之社会思潮表现出怎样的显隐起伏,他们都积极关注社会现实,力图解决社会问题,以求达到国治民安的实效。随着列强入侵国势衰微,桐城派经世思想又与爱国精神相融合,抒发变革图强的时代最强音。桐城派之经世思想值得我们继承与发扬。

关键词:桐城派;经世思想;方苞;姚门弟子;曾国藩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3.001

中国自先秦时代出现“士”—— 即知识分子这一特殊阶层,经世思想就成为“士”之主导思想,凝聚成我国古代知识分子所具有的最为宝贵的精神品格。所谓“经世”,概言之即经邦济世之意,就是关注社会现实,力图解决社会问题,化解社会矛盾,以求达到国治民安的实效。桐城派的形成、发展与衰落,大体与清王朝盛衰相伴始终,桐城派文人具有极其强烈的经世思想。桐城三祖生活在康雍乾盛世时期,怀抱用世之心,关注现实政治,关心民生经济;晚清时期,封建王朝日渐衰落,尤其是鸦片战争爆发前后,姚门弟子一腔爱国热忱融合炽烈的经世主张;及至太平天国起义发难,曾国藩力挽狂澜,中兴清廷,继之大力创办洋务,希冀实业救亡图存,建立了不朽的事功;曾门弟子亦怀抱强烈的经世之志,躬行实务,如吴汝纶兴办新式学堂,以启发民智,实现强国之梦想;黎庶昌志在用世,无论仕宦及出使外交皆主实用,于世有补。他们心怀社稷,感念苍生,积极入世,务实革新,表现出自觉而又强烈的社会责任担当意识,表现出传统文人最宝贵的精神品性。

今笔者简要梳理桐城派不同发展时期几位重要代表人物关涉经世思想的言行、文章或实绩,借此阐述桐城派之经世思想的具体表现,以此促进人们对桐城派的深入认知。探讨桐城派之经世思想,也有助于我们更深刻的洞察桐城派文人的思想及其精神品格,桐城派之经世思想与“士”之传统精神一脉相连,是儒家经世精神传统的传承与发扬。

一、康雍乾时期,桐城派初祖方苞之经世情怀

康雍乾时期,清王朝逐渐走向强盛,出现了所谓的“盛世”局面,而为了巩固和加强对中原汉民族的统治,统治者却采取了诸如大兴文字狱等手段残酷打击士人,钳制其思想,整个社会思潮及学术风尚为之改变,晚明清初曾一度高涨的儒家传统之经世思想渐趋消沉。尽管如此,然桐城派初祖方苞生逢其时,无论研修经学,还是立身庙堂为官,却依然具有强烈的经世情怀,积极用世。

方苞生性耿直,尊崇程朱理学,立身处事最重礼法。他曾以“学行继程朱之后”相自许,自二十五岁始读宋儒书,“乃深嗜而力探焉”[1]175(《再与刘拙修书》),从此以后理学思想便成为其践履修身之指导思想。方苞平生修治群经,尤其精于研习《三礼》,意在经世致用,以礼法来维护封建道德和统治秩序。其所著《周官集注》、《周官析疑》、《考工记析疑》、《周官辨》等书,力图阐发蕴涵其中的义理;直至晚年致仕归家,仍然七治《仪礼》,毕生皆耗费心力浸淫于礼学钻研,以此为经世之具以有益于世道教化。尤其令人敬重的是,康熙五十年,方苞因《南山集》案受到株连被逮系狱,处境极其险恶,甚至“命在须臾”仍坚持著述,著成《礼记析疑》和《丧礼或问》两部解经释疑之作,提出自己的礼学思考,并用以指导现实生活中的礼学实践。方苞治经的目的显而易见,正如他自己所言“无济于用者,则不学也”[1]603(《传信录序》)。客观而论,方苞的礼学思想与实践对清代礼学的兴盛以及实用化价值取向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及至方苞仕清,历康雍乾三朝几三十年,他积极关注社会现实问题,反映出更为强烈的入世情怀和经世思想。比如,他对边防、屯田尤其事关民生问题提出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上达最高统治者或执政大臣,许多条陈得到采纳实施。如在《与常熟蒋相国论征泽望事宜书》中,针对边患问题提出应敌之策,其中有“择可耕可牧之地,宿兵屯田”[1]149之举措以开发巩固边疆。次年又于病中作《与鄂张两相国论制驭西边书》,上书与鄂尔泰、张廷玉两相国论制准噶尔泽望事宜十二条。后鄂尔泰奉命驰往军前,传谕大将军;其后“奏请边地屯田事宜五条,其间多采先生之论,奉诏从之”[1]881(苏惇元《望溪年谱》)。雍正十三年十一月,方苞连上三疏与乾隆帝,就纾解民困直陈己见。如在《请定征收地丁银两之期劄子》中,方苞以为每年征收地丁银“四月完半、十月全完”的制度不合时宜,“此于国课无分毫之益,而农民苦累”。因为“盖自三月至六月,正农民耕田、车水、刈麦、插秧之时,举家男妇老幼杂作,兼雇闲民助力,尚恐后时;乃令奔走乡城,经营借贷,伺候官府,延接吏胥,以夺其时力,为累大矣”;因此他建议恢复清初“六月完半,十一月全完”[1]537-538之例较为合理,既不误农时又解民之困。方苞在《请定常平仓谷粜籴之法劄子》中指出常平仓谷粜籴之法存在的弊端,请求皇上根据河北、江淮、岭南三个区域不同的气候特征,分别确定官粮仓储年限,因时“出陈易新”,确保官仓粮食储备安全。这些都是他“积年博访周咨,灼见情弊”[1]540而后提出的解决问题之策,也是他关心民瘼的具体表现。在《请复河南漕运旧制劄子》中,方苞奏请允许黄河以南远离水运的一些州县,可以银代粮,免去百姓由长途漕运带来的磨难和苦累。他说:“河以南各府州县俱远水次,又中隔黄河,厥土坟壤,一经雨雪,牛车淖陷,日行不能十里;而漕期刻不容迟,雇夫盘驳,价且十倍,中家破产,贫民鬻子,恒由于此。”[1]540方苞三疏俱下部议行,问题得以解决。其爱民恤民之心由此可见。

见诸《方苞集》中,仅这类反映其经世思想的奏议之文就为数不少,大抵针对社会现实民生问题有的放矢,以供当朝执政者参考决策。乾隆元年三月,方苞于再入南书房之时,上《请备荒政兼修地治劄子》。他主张要“备荒早,则民无流殍,而国费亦不致过多;救荒迟,则劳费十倍,而功犹不能一二”[1]542,因此各地要及时掌握荒情,早作赈济安排。他认为可以采取兴修水利、城池等方式来达到救济灾民兼工程建设的双重目的。此外如《请禁烧酒事宜劄子》、《请禁烧酒种烟第三劄子》、《论山西灾荒劄子》、《塞外屯田议》、《台湾建城议》、《浑河改归故道议》、《黄淮议》、《贵州苗疆议》等这些奏议,皆事关国计民生、富国强兵、开发边疆的设想,体现方苞“分国之忧,除民之患”的良好愿望和积极入世、兼济天下的宽广胸怀。以致李塨于《与先生书》中不禁由衷赞叹方苞是“讲求经世济民之猷”[1]902。

方苞的经世情怀还表现在关心国家人才的培养、整顿吏治等方面。乾隆二年六月,方苞擢礼部右侍郎,就力排众议,连上《请矫除积习兴起人才劄子》、《请定庶吉士馆课及散馆则例劄子》。在《请矫除积习兴起人才劄子》中,他指出了官场之结党营私、趋炎附势、官官相护、欺下蒙上、徇私枉法等种种弊端,对时情“营私附势之习深,而正直公忠之人少”[1]558深感忧虑。为此他提出“治道之兴”的良策关键在于皇帝要考察任用“有才、有识、有守而几于有德者”,不但六部、都察院之朝廷重臣要“忠诚无私、深识治体”,而且督抚、两司之地方要员要“公正无欲、通达事理”,只有这样才能整顿吏治,“以切究生民之利病”,“然不如是,终不可以兴道而致治”[1]559。另外他还对知人用人之道提出自己的看法。

方苞身为皇帝近臣,体国恤民,忠言直谏,表现出强烈的经世思想;至晚年虽遭同僚嫉恨与排挤,然而他却毫不退缩,始终怀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虽然全祖望曾感慨方苞“惓惓为斯世斯民之故而不得一遂其志”[2](《前侍郎桐城方公神道碑铭》),但是,在方苞生活的那个时代,他能主张经世致用,表现出一个正直的封建士大夫的社会责任和道义担当,实属难能可贵。作为桐城派的奠基人,他的经世思想必然对桐城派后起诸作家产生十分重要的积极影响。

二、鸦片战争前后,姚门弟子之经世激情

方苞再传弟子姚鼐,为桐城派之集大成者,三十一岁中进士后为官,又曾破格选入四库全书馆充纂修官,但在馆不到两年即乞养归里,绝意仕途。此后他愈发致力于诗古文理论与创作,并终身从事书院讲学,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对传统教育事业贡献尤大,对壮大桐城派队伍和扩大桐城派的影响厥功甚伟。姚鼐尊崇程朱理学,他认为程朱之说最能继承孔孟之统;为文推重义理,将义理、考证、文章三者相结合,认为三者不可偏废。其为文理论是方苞“义法说”的进一步阐扬,义理乃其为文的根本指导思想,这一思想契合社会道德伦理和统治阶级意志,也是姚鼐经世思想的间接反映。如姚鼐就十分推崇忠孝节义等封建道德操守,认为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要求,他说:“天地无终穷也,人生其间,视之犹须臾耳。虽国家存亡,终始数百年,其逾于须臾无几也,而道德仁义忠孝名节,凡人所以为人者,则贯天地而无终敝,故不得以彼暂夺此之常。”(《方正学祠重修建记》[3])

姚鼐虽生当乾隆盛世之时,但封建社会已然呈现盛极而衰之态势,至其后嘉庆、道光统治时期,清王朝日渐衰落,国内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不断尖锐激化。面对着这样的社会现实,儒家传统之经世思想再度强烈激发起来,广大有识之士纷纷痛陈时弊,冀图有所作为,有补于世。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社会危机也彻底揭示出来,中华民族逐步陷入全面深重的灾难之中。士人经世思想与爱国主义精神相融合,抒发出时代最强音,表现出文人最为宝贵的精神操守。姚鼐“高第弟子”管同、方东树、梅曾亮、姚莹等人主要生活在鸦片战争发生前后,他们不但文名显著,而且颇具经世之才,亦可视作这一时期士人经世思想的重要代表。

管同本有志经世,《清史稿》本传(卷四百八十六)记其怀有“经世之志”,然久困科场,至四十六岁时方中举。他历经生活磨难,目睹政局腐败黑暗,胸怀所蓄,抒发为文,指陈弊端,颇中肯綮。如其所撰《拟言风俗书》中指责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大臣无权率以畏懦,台谏不争而习为缄默,门户之祸不作于时,而天下遂不言学问;清议之持无闻于下而务科第,营货财,节义经纶之事漠然无与于其身”,并认为造成这种风气的原因在于朝廷“上之所行,下所效也”,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当时的最高统治者。对于种种社会弊端,他认为“天下之安危系乎风俗,而正风俗者必兴教化”[4]423-424,提出的解决之道在于自上而下、自君臣至于士民逐层“正风俗”、“兴教化”,以此达到社会救治的目的。《拟筹积贮书》中,他对京仓所积谷“仅支一岁而止”深感震惊和担忧,京仓“放米”主要用于官俸、兵粮、匠米、恩米等开支,而官俸、兵粮“势不可减”,所以“积贮”之策即在于裁减宫匠,以减少“虚糜之赐”,同时消减诸王宗室的“恩米”[4]425-426,以增国库。当然管同提出这种建议,会触及皇亲宗室的利益,是需要相当大的胆识的。方濬师在《蕉轩随录续录》卷五录此全文,在开头写道:“管异之孝廉(同)有《代人拟筹积贮书》,是一篇绝大经世文字,非寻常纸上空谈者也。”[5]于其经世之论加以肯定,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方东树终生以卫道自居,固守程朱理学,虽命途多舛、生活极其困顿,但终不改其经世之志。其少时即怀抱忧时济世之心,方宗诚于《仪卫先生行状》中写道:“先生少补县学生,锐然有用世志,凡礼乐兵刑、河漕水利、钱谷关市、大经大法皆尝究心,曰‘此安民之实用也,道德义理所以用此之权衡也。’”他积极关注现实,“每逢国家大事必为远虑,与公卿交尽言无隐”[6],所著《治河水》、《读禹贡》等彰显用世之志。而更为时人传诵者如《化民正俗对》、《劝戒食鸦片文》、《病榻罪言》等篇,皆作于道光十八年(1838)客居广州后,他目睹鸦片之毒害“蔓延天下”之势日重,忧心忡忡。因此他作《劝戒食鸦片文》,“痛切陈谕,庶彼忠告”,力劝食者戒烟,并深刻揭露英帝国企图通过鸦片贸易灭亡中国的阴谋,“彼外夷之以此愚毒中国也,非独岁糜中国金钱数十百万而已也,其势将使中国人类日就澌灭也。此天地之大变也,自生民以来其祸之柔且烈未有若此者也”[7]卷二。又撰《化民正俗对》,陈述禁烟之道,“欲令鸦片之害永绝,则莫若严治食者;欲严治食者,则莫若先治士大夫在上之人;欲治士大夫在上之人,则莫若愧厉之一法”[7]卷二。主张用严刑厉法惩治吸食鸦片者,必先严惩“士大夫在上之人”,以儆效尤。他还力劝邓廷桢陈兵斩杀“桀骜不受约”的义律“以绝祸本”,但这些计策均不被采纳。鸦片战争爆发后,东南沿海一带丧师失地,将帅们多不战而逃,方东树对此“时时痛心切齿,泣涕如雨”[6],遂作《病榻罪言》“论制夷之策”,言辞痛切,读之令人感愤不已。其经世精神、拳拳爱国之心可鉴。

梅曾亮早在鸦片战争以前,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社会存在的巨大危机,所写《民论》深忧“奸民”之生乱、《刑论》抨击“法之密者其弊深”[8]12、《臣事论》指斥“居官者有不事事之心”乃“天下大患”[8]14等政论文,大胆揭露和批评官场及某些政事的弊病,揭露封建社会的腐败。他在《复上汪尚书书》中,态度鲜明地提出自己对时事政见的立言原则是“通时合变、不随俗为陈言”[8]30,故而他的诸多文章竭力探讨国计民生之大事,谋划治国之道。鸦片战争爆发后,梅曾亮更是表现出满腔爱国热情,力主抵抗英国侵略者的入侵。如《与陆立夫书》提出避夷之长、诱敌登陆利用有利地形从而克敌制胜之术;《上某公书》指出“曲赦汉奸”[8]37以阻止他们继续为敌效命之念;其他如《王刚节公家传》、《正气阁记》等文,悼念英勇抗敌而牺牲的将士,讴歌抗击侵略者的英勇事迹。在《徐柳臣五十寿序》中,他还指出外敌入侵中国“扰海疆、患延四省”,而中国在战争中失败的原因是“中国非兵不多,粮不赢,患气不振”[8]67。因此,他为抗击外国侵略者、鼓舞官民士气而奔走呐喊,表现出他关心国家和民族前途命运的爱国主义思想。

姚莹为姚鼐侄孙,最具经世之才,以文学才华和爱国精神为人称颂。他曾自称:“自束发读书,则有志慕古,以为人生天地间,当图尺寸之益于斯人斯世,乃为此生不虚。”(《复李按察书》[9])即以治理世事、利国济民为职志。综观其一生行实,确乎践行“志在经世”之思想。笔下多经世文章,指陈时弊,大多慷慨深切。姚莹除才学非凡外,还长于经济和军事,是中国近代早期“开眼看世界”的一批杰出知识分子中的一员,更是主张坚决抗击帝国主义侵略的爱国者。1838年,他奉特旨调任为台湾道,与总兵达洪阿一起率领军民加强防卫。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英殖民者企图强占台湾作为进攻中国大陆的跳板。姚莹团结军民,坚持抗英,且屡战屡胜,“夷五犯台湾,不得一利:两击走,一潜遁,两破其舟,擒其众而斩之”(《与光律原书》[10]),为保卫台湾立下经世之功。其所著记载战事的文章,抒发出强烈的爱国之情。

姚莹不因抗敌保台之功而赏,反因腐朽的清廷与英军“和议”而遭到逮捕贬官,但他毫不气馁,依然志在经世。所著《东槎纪略》五卷,自述写作意旨,“目睹往来论议区画之详,实能明切事情,洞中机要。苟无以纪之,惧后来者习焉不得其所以然,设有因时损益,莫能究也”(《东槎纪略·自序》[11]529)。吴德旋为之序,称其“夙留意经世之学,不为詹詹小言”,“后之从事台湾者必取其言以为鉴”[11]527。道光二十五年(1845),他贬谪四川,再罚入藏,写成经世著作《康輶纪行》,将自己对西康、西藏等地考察的实情记载下来,书中也介绍了英、法、俄、印度等国的地理历史情况,敏锐地指出中国西部边疆所面临的严重威胁。他不禁发出深沉的忧国忧民之慨叹:“若坐井观天,视四裔为魑魅,暗昧无知,怀柔乏术,坐致其侵凌,曾不知所忧虑,可乎! 甚矣,拘迂之见,误天下国家也。”(《外夷留心中国文字》[11]358)故而叶棠不仅感叹道:观此书“有裨国家实政,关乎世道人心,真济世之津梁”(《康輶纪行·跋》[11]521)。

三、晚清时期,曾国藩之经世事功

曾国藩为晚清中兴名臣,素有经世之志,更创经世伟业。其平生事功显赫,最显著者如创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力挽狂澜,拯救清王朝于将倾;兴办洋务运动,发展民族实业,开拓中国近代化建设之路;中兴桐城文派,对传统文化有承续之功。曾国藩的崛起,对清王朝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曾国藩所处的时代,封建官场腐败、民不聊生,阶级矛盾尖锐;而经过两次鸦片战争失败的沉重打击,中国开始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民族危机深重。曾国藩“自少时锐志经世之学”(李瀚章《曾文正公全集序》[12]),于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及第后,仕途畅达,遂得以施展经世之才,“公少时器宇卓荦,不随流俗。既入词垣,进毅然有效法前贤,澄清天下之志”(黎庶昌《曾国藩年谱》[13]75)。他对社会现实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希图匡救时弊,有所作为。

道光三十年三月 (1850),他上《应诏陈言疏》,直抒用人之见,奏称“今日所当讲求,惟在用人一端”,认为国家的发展与兴旺要“用人行政二者并重”,“人才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废一”(黎庶昌《曾国藩年谱》[13] 82),方今之世,人才不乏,关键是如何知人善用。1851年1月,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爆发,面对清廷军队战斗力虚弱之实,曾国藩遂于咸丰元年三月初九日奏陈《议汰兵疏》,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今“天下大患”有两个方面,一是“国用不足”;二是“兵伍不精”,因此他提出切实可行之策,“当此饷项奇绌,惟有量加裁汰,痛加训练,庶饷不虚糜,而兵归实用”(黎庶昌《曾国藩年谱》[13]84-85)。曾国藩对民生疾苦、社会危机深有了解,于咸丰元年十二月十八日上疏《备陈民间疾苦》:“国贫不足患,银价太昂,惟民心涣散,则为大患。目前之急务其大端有三: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黎庶昌《曾国藩年谱》[13]87)明确指出国家“大患”所在“惟民心涣散”。其时银价昂贵,为了平抑银价,缓解民众之苦和社会矛盾,他于次日再上《平银价疏》。这些都表现出曾国藩作为封建社会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咸丰二年(1852)起曾国藩受命兴办团练并组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挽救清朝衰亡,成为晚清“中兴第一名臣”,被封为一等毅勇侯。此后,他回任两江总督,从事洋务运动。在他倡议下,创办江南制造局,建造了中国第一艘火轮船,建立了第一所兵工学堂;注重教育事业,遣派第一批留美学生出国,兴办同文馆,组织翻译了第一批西方书籍等等,这对推动我国近代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加速中国社会近代化进程,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曾国藩的文章在清代也颇具声誉,以致时人称他为“桐城古文的中兴大将”,在道光、咸丰、同治年间,“一时为文者,几无不出曾氏之门”[14]。他在姚鼐主张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的基础上,增加了“经济”之学,但仍然强调“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曾国藩全集·家书》[15]),“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义理与经济,初无两术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详于体而略于用耳”(《曾文正公杂著》[13]1812)。他一生奉行程朱理学,并结合当时的现实情况,有所发展,提出“经济”之说,即为文以“义理”为根本,又要适时而变,反映社会现实,切于世用。

至于桐城派后期文人,更是发扬经世思想,积极有为于世,如薛福成自幼即受时代影响,广览博学,“喜为经世之学”(闵尔昌《碑传集补》卷十三),主张振兴工商经济以匡时救世。吴汝纶在任深州、冀州知州时,所到之处,皆以教育为先,“欲举学问与事业合而为一,尤以瀹民智、自强,亟时病为兢兢”(《清史稿·本传》);他赞成洋务运动和变法维新,力倡创办新学,谋求教育救国。晚年东渡日本考察教育,回国后创办了享誉中外的桐城学堂,亲自撰写“后百十年人才奋兴胚胎于此,合东西国学问精粹陶冶而成”的对联,匾额是“勉成国器”,对人才培养与教育兴国寄予殷切希望。

四、结语

儒家思想素重经世,《大学》篇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经典表述,正体现出士人“内圣外王”的政治理想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概括了中国儒学自其形成时期即已固有的经世精神,形成中国文化所具有的经世传统。经世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核心之一,具有巨大的生命力,衍化为知识分子内在的精神品性和道德操守,代表着一种精神传统,体现出文人强烈的社会责任担当。他们直面现实社会、不回避社会矛盾,进而探求解决之道;他们或将学术探索与社会问题结合起来,关注社会,满怀济世之心、用世之志,注重经世之业、经世之学。经世思想反映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讲求功利、求实进取、务实革新的思想特点以及注重求真求是的学风和“经世”爱国的优良传统,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有清一代,经世思想之发展表现出几个明显的阶段。晚明清初兴起的经世思想至康熙后期开始走向低潮,晚清道咸时期又因时局剧变而再度兴起,以鸦片战争为界,此后日趋强烈。桐城派作为与清王朝相伴始终,延续时间最长、人数最多、规模与影响最大的文学流派,桐城派文人的经世思想其发展演变过程与时代精神甚相契合,并且一以贯之。纵使康雍乾时期,经世思想处于衰微,乾嘉考据学炽盛,于此背景下桐城派文人依然抱有极其强烈的经世精神,他们关注政治、关心现实民生,提出缓和社会矛盾、解决现实弊端的举措。至鸦片战争前后,随着外敌入侵,民族危机日益深重,桐城派文人爱国情怀突出表现,经世思想与爱国精神相结合,为救亡图存民族自强而呐喊奋斗。

自古文人具有经世思想,更突出表现为抒写经世之文章。桐城派文人都具有极其强烈的经世思想,他们为文重在经世,以图有益于社会。如刘大櫆极为重视义理、书卷、经济,视为“行文之实”,实乃方苞“义法”之阐扬,然而他又认为义理、书卷、经济非仅为作文,“作文本以明义理、适世用,而明义理、适世用,必有待于文人之能事”[16],指出作文的目的(“明义理”、“适世用”)和文人的本分职责(“能事”)所在。方东树也声称“文不能经世者,皆无用之言,大雅君子所弗为也”(《复罗月川太守书》[7]卷六),提倡写作立诚求真的经世之文,表现关心国家前途命运的强烈的爱国精神。至于桐城派中一些文人步入仕途,则得以更加切实践行经世思想,关注社会,关心国事,揭露社会弊端,如方苞在康雍乾盛世中的奏议;姚莹在鸦片战争中积极抗英保台表现出的爱国行为、曾国藩的经世事功等等,他们以救时适变、经邦济世为己任,这种经世思想与实践彰显出桐城派可贵的精神品性,值得我们继承与发扬光大。

我们今天研究桐城派,不只是从历史、文化的角度谈其文化现象的存在,不只是从文学、学术的视野探讨其学术价值,我们还要学习桐城派文人的经世思想,这是桐城派活的灵魂,体现了传统人文精神的内涵,是中国思想文化中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需要更好地继承桐城派之经世思想,读书务必经世,为学须求致用。

参考文献:

[1]方苞.方苞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全祖望.全祖望集汇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305.

[3]姚鼐.惜抱轩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234-235.

[4]管同.因寄轩文初集:卷四[M] //续修四库全书:150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方濬师.蕉轩随录续录[M]. 北京:中华书局,1995:204.

[6]方宗诚.柏堂集前编:卷七[M].光绪七年刻本.

[7]方东树.考槃集文录[M].光绪二十年刻本.

[8]梅曾亮.柏枧山房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姚莹.东溟文集:卷三[M].道光年间刻本.

[10]姚莹.东溟文外集:卷八[M].道光年间刻本.

[11]姚莹.康輶纪行 东槎纪略[M].合肥:黄山书社,1990.

[12]曾国藩.曾国藩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453.

[13]曾国藩.足本曾文正公全集[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14]姜书阁.桐城文派评述[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72.

[15]曾国藩.曾国藩全集[M]. 长沙:岳麓书社,1985:55.

[16]刘大櫆.论文偶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3-4.

责任编校:汪长林

Practical Thoughts of the Tongcheng School

SONG Hao-fe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Anhui, China)

Abstract:Practical Thoughts, a co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values, are the spiritual condensation of Chinese intellectuals. The Tongcheng literati represented by “Three Fathers”, YAO Nai’s Disciples and ZENG Guo-fan had a strong sense of pragmatism. Although they lived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in the Qing Dynasty and had varied practical thoughts, they paid much attention to social reality and made efforts to solve social problems, aiming at prosperity of the country and happiness of the people. With the invasion of west powers and the decline of national strength, the Tongcheng School integrated their practical thoughts with pragmatism, expressing their desire for revolution and improvement. Their practical thoughts are worth inheriting.

Key words:the Tongcheng School; practical thoughts; FANG Bao; YAO Nai’s Disciples; ZENG Guo-fan

收稿日期:2015-11-22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安庆师范大学皖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项目“晚期桐城派经世思想对当代高校人才培养的启示”(SK2016A0542)。

作者简介:宋豪飞,男,安徽安庆人,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6)03-0001-06

网络出版时间:2016-06-23 16:44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623.1644.001.html

猜你喜欢
桐城派曾国藩
桐城派的山水书写与文脉传衍
跟曾国藩学修身
周作人“桐城派”批评之梳理与反思
融通诸体的桐城派文学理论
曾国藩 左宗棠 互掐互粉,相爱相杀
桐城派文化的创新与现代传承研究
曾国藩读书
多病且可高寿一曾国藩的养生之道
论《西洋杂志》的延与革
曾国藩的读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