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乡村社会维吾尔族婚姻习俗的变迁
——以鄯善县卡孜库勒村调查个案为例

2016-03-25 12:44司马义热西提
关键词:维吾尔族变迁

司马义·热西提

(新疆社会主义学院 统战理论教研室,新疆 乌鲁木齐830063;陕西师范大学 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当代乡村社会维吾尔族婚姻习俗的变迁
——以鄯善县卡孜库勒村调查个案为例

司马义·热西提

(新疆社会主义学院 统战理论教研室,新疆 乌鲁木齐830063;陕西师范大学 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摘要:人类的生活环境及宗教信仰,对人类的婚姻习俗有着重要的影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维吾尔族人在缔结婚姻的过程中,其媒人的选择与定亲仪式、尼卡哈仪式以及男方给女方所送的彩礼,都有着明显的不同。乡村社会维吾尔族婚姻习俗的不断变迁,与我国快速发展的政治、经济文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键词:乡村社会;维吾尔族;婚姻习俗;变迁

“婚姻在任何人类文化中,并不是单纯的两性结合或男女同居。它总是一种法律上的契约,规定着男女同居、经济负担、财产合作、夫妇间及双方亲属间的互助。”[1](P29)“婚姻是维系人类自身繁衍和社会延续的最基本的制度和活动,是男女两性结合,并被一定历史时代、一定地区的社会制度及其文化与伦理道德规范所认可的夫妻关系。”[2](P145)任何一个民族的婚姻习俗,都有自己独特的变迁过程,维吾尔族的婚姻习俗也不例外。为了解维吾尔族婚姻习俗的变迁,笔者选取位于新疆吐鲁番盆地火焰山以南的维吾尔族人比较集中的迪坎乡下属的行政村卡孜库勒村,做了相关个案研究。该村地处吐鲁番市鄯善县,村南部隔山与罗布泊连接,距吐鲁番市93公里。迪坎乡2014年居住人口为8212人,其中维吾尔族8142人,汉族70人。迪坎乡下属7个村委会(其中一个牧业村),24个村民小组。笔者主要调查的卡孜库勒村下属麦村、卡村、西村、琼村、马村等自然村(村民小组)。卡孜库勒村有3089人(其中汉族5人),其中麦村有672人,卡村有649人,西村有597人,琼村有716人,马村有455人。从2007至2014年,笔者在卡孜库勒村前后5次共52天,针对维吾尔族婚姻习俗进行了人类学田野调查。笔者选择了26位老人、24位中年人、15位年轻人为田野报告人,对他们进行了半结构性访谈,收集了该村半个多世纪以来婚姻习俗、婚姻家庭生活史、家族血缘婚姻史等方面的口述资料,并参加了当地人举行的尼卡哈仪式,见证了该地维吾尔族婚姻习俗的变迁。

一、媒人选择与定亲仪式的变迁

“媒的产生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大约在父权制、私有制产生时,婚媾逐渐向专偶制过渡、议婚形式发展时期,媒就应运而生了。”[3](P265)在维吾尔人的传统婚姻习俗中,媒人的地位举足轻重。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在缔结婚姻过程中,其媒人的地位亦是如此。通常情况下,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在缔结婚姻过程中,充当媒人的要么是当地能说会道的妇女,要么是当地德高望重的男子。只有经过媒人介绍后,男女双方家长才会正式进入议婚阶段。解放后,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人们观念的变化,媒人在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缔结婚姻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已大不如从前。今日大多数的鄯善县乡村的维吾尔青年男女,只有在自由恋爱成功后,才会自己告知或托朋友告知其父母。男方家长同意后,便会临时指派一位亲戚充当媒人,去女方家商量婚姻之事。从这一意义而言,今日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缔结婚姻过程中的所谓媒人,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专职媒人了。不仅如此,在过去,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在缔结婚姻过程中,男方一般会选取其家族长辈中年龄偏大的男女或村里的宗教人士充当媒人;时至今日,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在缔结婚姻过程中,媒人的来源更加多样化,已不再仅局限于男方家族亲戚或村里的宗教人士。

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的结婚习俗,一般包括说亲、订亲等环节。男女双方关系确定下来后,男方父母及其家族亲戚,会在媒人的陪同下,第一次去女方家做客,商议婚事。在过去,男女婚事决定下来前,男方会前后五次到女方家做客,所以叫五次做客仪式。每次去女方家时,男方都会给女方家送一只羊以及一些布料与馕(馕和布料的数目一般是单数)。从本世纪初开始,为减轻男女双方家庭的经济负担,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已将过去的五次做客仪式简化为一次。在过去,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的订亲仪式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为送茶,即男方给女方送去各种糖果、饼干、布料和牛羊等礼品。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该地维吾尔人的送茶仪式开始由过去的纯实物向实物加少量现金转换,即男方除给女方送一些布料、饰物、羊等礼品外,还会送上少量的现金。从本世纪初开始,该地维吾尔人的送茶仪式又转变为以现金为主实物为辅,且现金的数额越来越大。鄯善县乡村维吾尔人订亲习俗的当代转变,与当地经济的迅速发展、文化水平的提高,以及各种外来文化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

二、尼卡哈仪式的变迁

受伊斯兰教文化的影响,维吾尔人的婚姻习俗中,含有许多伊斯兰文化因素。伊斯兰文化中的尼卡哈仪式,本是一种中世纪阿拉伯民族的结婚仪式,后来演变成信仰伊斯兰教的所有民族的结婚仪式。传统意义上,维吾尔人缔结婚姻,要经由伊玛目主持的尼卡哈仪式以完成其必须的证婚过程。在针对鄯善县卡孜库勒村维吾尔人婚姻习俗的相关调研过程中,几位老人向笔者描述了其在旧社会结婚时的情形:“我们是在40年代初结婚的。那个时候,结婚的人需要到当地警察局门口过一遍,让警察看看我们是否已到了结婚年龄,然后就可由当地政府认可婚事,就像现在去政府机关登记结婚一样,但是有些人去,有些人就不去,我们结婚时就去了。”时至今日,维吾尔人在缔结婚姻过程中,已普遍接受了国家权力在婚姻中的效力。在维吾尔人缔结婚姻的过程中,其传统的尼卡哈仪式虽然依然被保留下来,但必须在双方取得结婚证之后才能举行。由此而言,现在维吾尔族的尼卡哈仪式,是国家权力与宗教信仰二者的结合。换言之,现在维吾尔族的尼卡哈仪式,已经由过去的国家意志不在场,转向了今日的国家意志的在场。

值得注意的是,在维吾尔人缔结婚姻的过程中,其传统的尼卡哈仪式,不仅出现了国家意志由不在场向在场的转变,而且还出现了新郎新娘双方由不在场向在场的转变。居住于鄯善县火焰山南边的鲁克沁镇、迪坎乡、达朗坎乡、吐峪沟乡等地的维吾尔人,从新中国成立之前一直到本世纪初,举行尼卡哈仪式时,新郎新娘双方都不在场或不能参加。进入21世纪以后,在其他地区维吾尔人文化尤其是尼卡哈仪式的冲击下,这些地区的一部分年轻人结婚时,必须亲自参加尼卡哈仪式,不派结婚代表替他们完成这一仪式。由此而言,在维吾尔人缔结婚姻的过程中,结婚当事人不在场的尼卡哈仪式,正在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在鄯善县卡孜库勒村调研时,笔者亲眼目睹了结婚当事人不在场的尼卡哈仪式,以及结婚当事人在场的尼卡哈仪式。

2007年10月20日上午9点,笔者亲眼目睹了结婚当事人不在场的尼卡哈仪式。结婚当天晨礼之后,麦村哲玛提先到埔热克家族阿某家祝贺,然后阿某以及阿某的家族亲戚、清真寺伊玛目、新郎结婚代表、新郎证婚人等10人,坐车到新娘亚某家。男女双方清真寺伊玛目、男女双方父亲、男女双方家族亲戚、男女双方结婚代表、男女双方证婚人以及其他乡亲等30人,参加了男女双方不在场的证婚仪式。仪式由男方家的伊玛目主持,女方家的伊玛目配合。男女两家商量好给新娘的聘金数额之后,伊玛目开始念尼卡哈。伊玛目念诵夫妻双方要互相尊重、患难与共等伊斯兰教教义后,询问新郎所派的结婚代表:“你愿意替阿某的儿子伊某娶亚某的女儿麦某为妻吗?”新郎结婚代表回答:“我愿意替阿某的儿子伊某娶亚某的女儿麦某为妻。”伊玛目接着问新娘结婚代表:“你愿意替亚某的女儿麦某嫁给阿某的儿子伊某为妻吗?”新娘结婚代表回答:“我愿意替亚某的女儿麦某嫁给阿某的儿子伊某为妻。”然后,伊玛目再问新郎和新娘的证婚人:“你们能证明阿某的儿子伊某跟亚某的女儿麦某成为合法的夫妻吗?”证婚人回答:“我们能证明。”于是,在场所有人一起祈祷祝福这门婚事,仪式宣告结束。

2012年2月25日上午10点,笔者又亲眼目睹了结婚当事人在场的尼卡哈仪式。结婚当天晨礼之后,鄯善县卡村哲玛提到埔热克家族热某家祝贺,然后新郎父亲热某及其两位弟弟、新郎的两位舅舅,卡孜库勒村宗教人士阿某、克某,以及新郎、伴郎等10人,坐车到吐鲁番市新娘卡某家。男女双方父亲、男女双方家族亲戚、男女双方清真寺伊玛目、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等20人,一起参加了男女双方在场的证婚仪式。仪式由男方家的伊玛目主持,女方家的伊玛目配合。男女两家商量好给新娘的聘金数额之后,男方伊玛目开始念尼卡哈。伊玛目念诵夫妻双方要互相尊重、患难与共等伊斯兰教教义后,询问新娘:“您卡某的女儿哈某,是否愿意嫁给热某的儿子伊某作为您的丈夫?”由于新娘害羞没有回答,于是伊玛目又问了第二次:“您卡某的女儿哈某,是否愿意嫁给热某的儿子伊某作为您的丈夫?”此时,新娘低声回答:“我愿意。”接着,伊玛目问新郎:“您热某的儿子伊某,愿意娶卡某的女儿哈某为合法的妻子吗?”新郎很干脆地答道:“我非常愿意。” 于是,在场所有人一起祈祷祝福这门婚事,仪式宣告结束。

以上实地调研说明,如今鄯善县维吾尔人证婚仪式的发展趋势,正由结婚当事人双方不在场的传统证婚仪式,向结婚当事人双方都在场的证婚仪式转变。当然,在这一转变过程中,仍然会有很少一部分人继续选择结婚当事人双方不在场的传统证婚仪式,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结婚当事人双方均在场的证婚仪式。“婚礼仪式是男女结为夫妻关系的礼仪庆典,是反映一个民族社会生活、文化、经济发展、民族意识等各方面状况的最典型、最有意思的风俗现象。”[4] (P371)“举办婚庆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把一桩婚事公诸于众,而且还在于将男女两家聚在一起,并加强将两家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关系。”[5] (P944)同其他民族举行婚礼的目的一样,维吾尔人举行婚礼,同样也是为了宣告男女双方已正式结为夫妻,并藉此使之获得其各自亲戚朋友及他人的认可。

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民族志田野工作的首要理想,在于清晰而明确地勾画出一个社会的构造,并从纠缠不清的事物中把文化现象的法则和规律梳理出来。”[6](P8)从这一意义而言,探究吐鲁番地区维吾尔人富有特色的证婚仪式即尼卡哈仪式中,结婚当事人由双方均不在场向双方均在场这一形式的转变,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该仪式的举行过程,更能帮助我们了解该仪式在现代化进程中,与其他地区维吾尔族人婚姻习俗趋同化的发展趋势。

三、不同时期彩礼的变迁

在过去,有儿子的维吾尔人家庭,会提前给儿子准备好结婚时需要用到的东西,如布料、首饰、现金等。在一定意义上,这是父母为孩子所应尽的社会义务。马克思指出:“在整个古代,婚姻都是由父母为当事人缔结的,当事人则安心顺从。”[7](P74)而“缔结婚姻一般需要征得当事人或他们父母的同意,这要求男方给女方一笔彩礼”[8](P34),“就新郎而言,彩礼是对女方的一种善意和尊重的表示。这种娶亲赠礼的做法,几乎存在于所有民族的婚姻习俗之中”[8](P796),维吾尔族的婚姻习俗也不例外。在缔结婚姻时,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维吾尔族的男方家一定要给女方家送彩礼。“维吾尔族的彩礼主要有:一是专为女方买的衣服、布料、鞋帽、头巾、首饰等物品,二是礼物性彩礼,三是婚宴上所需食物。彩礼的具体数目,以男方的经济条件而定。”[9](P95)在鄯善县卡孜库勒村调研期间,笔者了解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该地维吾尔人结婚时,男方给女方所送的彩礼都有所不同;而同一时期所送彩礼的额度,则与男方的家庭经济条件相关。一位于1949年前结婚的当地老人曾回忆道:“当时我家穷,但是彩礼肯定会给,我妻子家也没有要多少,我家就送了30斤麦子就把妻子娶回家了。”另一位当地老人则回忆道:“我结婚时给女方家送了40斤麦子、40斤高粱、2件做衣服的布料、一个银手镯,还有一头羊。当时富裕家庭给的彩礼更多。”由此可见,解放前,除了富裕的封建地主、上层人士外,大多数卡孜库勒村的维吾尔人结婚时,男方给女方的彩礼一般都不会太多,通常情况下,多是一些糖果、布料、衣服、银饰等等。解放后到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的30多年间,由于社会经济发展缓慢,与解放前相比,卡孜库勒村的维吾尔人结婚时所送的彩礼基本上变化不是很大。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农民得到了土地,随着农业生产技术的提高,农作物亩产量的增加,农民的经济收入开始提高;尤其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农业生产结构的调整,农民收入持续增长,因而卡孜库勒村的维吾尔人结婚时所送彩礼的规格,也相应提高了不少。笔者在卡孜库勒村调研时,对分别于1986年、1992年、1999年、2007年、2014年举办过婚礼的埔热克家族中的五户家庭,做了深入的入户访谈。访谈结果显示,在不同时间段分别举办婚礼的这五户家庭,所送彩礼的种类与现金都不一样,其所送彩礼的总价分别为1.1万、2.4万、3.1万、3.3万、4万。这与当地维吾尔人经济收入的逐年提高是一致的。时至今日,卡孜库勒村的维吾尔人结婚时,男方给女方所送彩礼中,现金的占比已越来越高,实物则越来越少。

由此可见,当代乡村社会维吾尔人虽有着独特的传统婚姻习俗,但随着时代和文化的变迁,其婚姻习俗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这意味着,维吾尔人的婚姻习俗正在逐步摆脱传统的束缚而走向现代。在现代文化的影响下,传统与现代的交融已成必然,而传统的婚姻习俗终将被现代化的婚姻习俗所替代,这是当代乡村社会中一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

参考文献:

[1](英)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

[2]何琼.西部民族文化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3]乌丙安.中国民俗学[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5.

[4]阿布都克里木·热合曼.维吾尔民俗学概论[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89.

[5](芬兰)韦斯特马克.人类婚姻史(第2卷)[M].李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的航海者[M].梁永佳,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7]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芬兰)韦斯特马克.人类婚姻史(第1卷)[M].李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9]白洁,刘云.婚姻家庭问题研究[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Changes of Uygur Marriage Custom in Contemporary Rural Society ——Taking Kazi Cooley Village in Shanshan County as an Investigate Case

Ismayil Rexit

(TheUnitedFrontWorkDepartment,XinjiangInstituteofsocialism,Urumqi830063InstituteforWesternFrontierRegionofChina,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062)

Key words:rural society;Uyghur;marriage custom;changes

Abstract:Human’s living environment and religious belief have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human’s marriage customs.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Uygur people in marriage,the matchmaker of the selection and engagement ceremony,Nikaha ceremony and the man to the woman to send the bride price,have a significantly different.There are clos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constant changes of the Uyghur marriage customs in rural society and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China’s political,economic and cultural.

收稿日期:2016-03-07

基金项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社科基金(15BMZ062)

作者简介:司马义·热西提(1982-),男,新疆鄯善人,助教,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新疆民族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

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395 (2016)05-008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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